“唔。”
程累冷静了一下,想想,又问：“难道,就是因为黄晓美的那张纸条吗？”
“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张纸条。原先的布局很完美啊!趁着黄晓美身陷牢狱的机会,把杜灵送出境外,这样我们等于是一手挟制了两人,小美群龙无首,我再‘奉旨’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完成换牌大局。”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沉默着,仿佛正在权衡利弊。
等她一气说完,老爷子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这一局的名堂既然叫做‘换牌’,那目的就不是消灭小美,而是取得小美。依照黄晓美的性格,任何霸王硬上弓的做法都有可能让他狗急跳墙,最终一拍两散。所以,我们必须要顾及到他的主观意愿,顺势利导。”
“带回去？”程累不由惊诧：“为什么要带回去？就像你说的,真的把杜灵带回去了,黄晓美很有可能获得重生的机会,那我们的换牌大局,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程累闻言,不禁眉头紧蹙。有一个问题,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几欲脱口而出。但是,话刚一到嘴边,很快又咽回了肚里。停了停,她只是问道：“那么,现在的局怎么变化？需要我怎么做？”
“唔。”老爷子点点头,又摇摇手,向外一挥,道，“把她带回去!”
“满足黄晓美的所有要求。”
“她仍然躲在香港,等待连老大安排其从海上线路潜逃出境。”
“唔。”
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杜灵在哪儿？”
“接着,以不变应万变。相融共生,让黄晓美与陈晟同时入局,胜者王,败者寇,我们坐山观虎斗,争取以互为平衡制约的力量,获得最大化的经济利益,达到我们的最终目的。”
“嗯。”程累点点头,仔细想想,突然一皱眉头,生起疑惑，“但是老爷子,你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程累鼻子一皱,立即醒悟，“左右互搏!我们玩的是老顽童周伯通的那一招左右互搏？”
“所以,他坚信地算定,即使自己最终落定了罪名,而只要杜灵能够获释,那就等于是凤凰涅槃重生,给小美及小美的高层打了一针‘强心针’。”
“左右互搏？”老爷子嘴里轻念,再细细体会,不由大声赞好，“对,说得好!正是那一招左右互搏!”
“正是。”老爷子一语中矢,直指核心，“黄晓美对杜灵的能力了如指掌,十分清楚。最重要的是,夫妻同心,十年患难与共,他唯一能够信任及托付的人,只有杜灵。”
程累沉默下来,神色之间并没有因为得到老爷子的赞赏而感觉高兴。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把那个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的问题,提了出来：“这个变局,是谁提出来的？”
“杜冷丁!”程累脱口应道。
老爷子不说话,反而眯着眼睛,颇有些玩味地望着她。
“呵,或许跟伟大无关。”老爷子出言提醒程累，“你不要忘记了,杜灵的外号是什么？”
她那“左右互搏”的说法,虽然带着一些江湖味道,但是却精准无误地说中了他的心思。
停了停,她总结说道：“一个懂得爱护自己女人的男人,的确算是伟大!”
唐宁最终选择由陈晟执掌小美的决定,让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在这一行里待久了,他非常清楚,儿女情长是所有骗局的死穴。万一,唐宁真被陈海青蛊惑了，那就一步行错,满盘皆输啊!
“想想也是。”程累稍一思忖,不禁莞尔，“这几年,黄晓美与自己的大哥、大妹、小妹等人之间,都发生过十分激烈的争斗,而唯独与杜灵,10年来,两人不离不弃,连一件绯闻都没有流传过。”
所以,程累才是真正的后手棋,一步用来牵制唐宁的杀手锏。
“呵呵。”老爷子微微一笑,反问她道，“你在黄晓美身边这么久,难道你不知道么？”
这样一来,就不仅是黄晓美与陈晟两人的左右互搏,更是唐宁与程累之间的左右互搏。
“哦？”程累眉眼一跳,有些惊讶，“黄晓美有这样伟大么？”
一念及此,老爷子忍不住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程累,故意长叹了一口气,劝道：“你又何必非要知道呢？”
“嗯。这是黄晓美万不得已的破釜沉舟之策。”老爷子缓声解释道，“如果第一步,无法解救自己；第二步,无法解救小美集团；那么,他只有走第三步,破釜沉舟,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以求让杜灵脱罪获释。”
他的故意扭捏搪塞,让程累更加坚持：“是谁？”
程累将纸条上的三条内容反复仔细地看了两遍之后,抬起头,望着视频另一头的老爷子,疑惑地问道：“杜灵现在自身难保，黄晓美让她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唐宁。”老爷子满脸受逼不过的表情,心里却狰狞一笑：所有的子弹都已经打了出去，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子弹飞一会儿。
那张纸条,终于到达了它应该到达的地方。
2008年12月18日,北京看守所。
2008年12月16日。
黄晓美已经被警方拘押了整整一个月了。苦窗磨人,曾经的“教父”早被磨光了霸气,磨光了锋芒。
“那张纸条!”陈晟微微一怔。两人四目相视,心照不宣,一齐笑了。
警察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他有些垂头丧气,低着头,嘴唇紧闭,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有在他抬头见到程累与黄晓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
“呵。”唐宁微笑,别有意味地说道，“让那张纸条,顺利地到达它应该到达的地方去。”
警察一离开,黄晓美就睁圆了那双泛红的眼睛,带着一丝期望,直直地望向程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能不能……”
“呃？”陈晟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额头,一头雾水地问道，“怎样才能让黄晓美自己作出抉择,抬我上位？”
“不能。”程累不等他说完,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第三步,才是最最关键的一步。”唐宁望了望陈晟,缓缓说道，“逼黄晓美自己作出抉择,抬你上位。”
黄晓美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十分黯淡。他低着头,脸部的肌肉不能自已地狠狠抽搐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秒钟的微小停顿,他又猛然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程累,满脸关切之色地焦急问道：“那杜灵呢？”
“原来,这就是真假‘小人’之说!”陈晟恍然大悟,满脸喜悦,忍不住追问道，“那第三步呢？”
“你希望她回来？”黄晓美的神色,不似作伪,程累不由心软,就连对他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温和起来。
“正是!”唐宁点点头,接口说道，“利用他们,将所有的风言风语一齐放大,炒作起来,给公司董事会制造压力。”
“嗯。”黄晓美点了点头,肯定道，“她必须回来。”
陈晟眼皮一跳,似有所悟：“你是说？”
程累皱了皱鼻子,淡淡说道：“你放心吧!我会把杜灵安全带回来的。”
“至于第二步,”唐宁停了停,提醒陈晟，“你还记得,当初插入小美中层的那七枚‘毒针’吗？”
“谢谢!”黄晓美说罢,松了一口气,先前还阴晴不定的脸色,竟然慢慢镇定下来。
“唔。”陈晟频频点头,心道：原来,唐宁早就有了深思熟虑的对策。
程累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不由嘀咕了一句：老爷子说得没有错,他大概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所以,杜灵成了他唯一可以振作起来的希望。
唐宁点点头,并没有解释,只是不假思索地吩咐道：“举行新闻发布会,抛出300亿的全球采购大单,稳定上游厂家；再发布一个‘改善款项结算周期’的声明,说服供货商；联系媒体采访,挽回小美的负面形象；宴请银行高层,缓解资金问题……”
如此看来,变局,势在必行。
“真小人？”陈晟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只是……她蹙了蹙眉,一想到提出变局的人是唐宁,就感觉咽不下那口闷气,心里堵得慌：“陈海青,陈海青,这一次,又是为了陈海青么？”
“三管齐下。第一步,尽力改善小美的现状,堵住真小人的嘴。”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而黄晓虹更是识趣,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过嘴。
“呵呵,愿闻其详!”陈晟一笑,心领神会。
过了片刻,黄晓美望望程累,又把目光转向黄晓虹,说道：“我想跟我的小妹单独谈谈。”
唐宁星眸一闪,两眼凝视着陈晟,片刻之后,突然唇角微扬,笑了,语带双关地说道：“既然有小人风言风语,那么,我们当然需要正视听了。”
“好!没有问题。”程累爽快答应,站起来,走出门外。
他不由自主地把玩了一下酒杯,如同将唐宁把玩于指掌之间一般,缓声点明道：“机会,我可以给你!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向我证明,你值不值得拥有这个机会!”
“哥!”黄晓虹满腹疑问,等程累一离开,便急不可耐地想要说话。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就是唐宁的软肋与弱点。
黄晓美微一挥手,阻止她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问，我的时间不多,由我来说,由我来问。”
唐宁眉毛一跳,若有所思。而陈晟占尽上风,不免得意。
“嗯。”黄晓虹闻言,立即应声闭嘴,把一肚子的疑问重新咽回肚子。
“误会？呵呵,”陈晟微然一笑,放下手中的刀叉,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天底下,没有解释不开的误会!之所以存在误会,所缺的往往只是一个可以解释的机会。”
“公司怎样？”黄晓美率先问道。
“可是,她对我有误会。”涉及儿女情长,一向心思敏辨的唐宁顿时变得喃喃无措起来。
“不好弄啊!”黄晓虹摇了摇头,想想说道，“目前人心已经渐渐稳定，但是来自于各方面的经营压力依旧存在。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公司的资金流非常不充裕,运作环境极度困难。”
“女孩子嘛,难免有脾气，作为男人,好好哄哄就行了,时间一长,总归会心软消气的。”
黄晓美皱了皱眉,又问：“陈晟怎样？”
“呃？”
“陈晟临时上位,作了不少积极的举措,缓解了公司的窘迫现状,并没有明显的过错。”
“嘿。”陈晟一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唐宁,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
“嗯。”
这是实话,自从赌船一别之后,陈海青再没有出现过,整个人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无从联系。
“但是,”说到此,黄晓虹迟疑了一下,望望黄晓美,接着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公司内外有很多不利的舆论流传,说你有案在身,不适合再在小美担任任何职务；同时又说,陈晟临危救急,但是名不正言不顺……”
唐宁却怔了一怔,转而声音低沉,有些苦涩地回答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哼!”黄晓美冷哼一声，“那些舆论,肯定都来自于小美中层,陈晟从家乐带过来的那些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挺他上位。”
“对了,唐宁,最近有没有见过海青？”陈晟一边切着牛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是的。”黄晓虹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而且,多半是出自于陈晟的授意。”
两人不约而同,玩起了欲擒故纵之计。说完,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切着盘子中的牛排。
黄晓美不说话了,黑着脸沉思了半天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舆论虽不利,但都是事实。”
陈晟的目光在唐宁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跟着嘿嘿笑道：“算了,算了,难得请你吃顿饭,不提这些扫兴的事!”
“呃？”
“小人之言,何必当真。”唐宁呵呵一笑道。
“这一次,我是肯定脱不了身了，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够将罪名减至最轻。”
果然,陈晟很快话入主题,接着愤愤不平地说道：“烂摊子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我劳心劳力为小美做了那么多事,而有些小人却在人前背后风言风语,说我名不正言不顺……”
“哥……”
唐宁仍不作声。陈晟突然请他吃饭,其中必有深意,现在的“牢骚”与“抱怨”都只是一个开场白。
“你听我说。”黄晓美有些疲惫地摇摇手,继续说道，“陈晟想上位,我们就捧他上位。”
“唉!”陈晟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唐宁,摇了摇头，“现在的小美,真是一个烂摊子啊!”
“可是,”黄晓虹急道，“你不怕陈晟小人得志之后,会反咬我们一口么？”
“这个局面比两年前的家乐更为糟糕!为了小美,我每天都需要工作20个小时以上,体力严重透支,已成强弩之末,短短几天工夫,人都瘦了好几斤。”
“不是不怕。只是,”黄晓美眉头紧蹙,无奈说道，“现在,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呵。”唐宁淡然微笑,并不插嘴。他端起酒杯,轻尝浅饮,目光透过酒杯,暗中观察揣摩着陈晟的心思。
“为什么？”
陈晟低着头,一边专心致志地用刀切牛排,一边滔滔不绝地对坐在对面的唐宁说道：“小美一停牌,各种麻烦都来了。供货商拿着几千万元的欠条对我围追堵截；几家银行都对公司重新进行了信用评级,并发函限期还贷；而竞争对手趁机进行各种倾轧、狙击……”
“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如果安排你上位,那不止陈晟,就连那些人都会按捺不住,想要造反。”
2008年12月12日,北京,某个西式餐厅。
黄晓虹点点头,明白黄晓美说的那些人,是指小美的老员工——“五虎将”。
陈晟的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了老爷子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安排那些人之中的一位,坐上我的位置,那等于是分裂了那个小团体,纷争将更多。而只有陈晟上位,才能把所有人的枪口,都调整到跟我们一致,对准他那只出头鸟。”
他突然有些兴奋起来,眯着眼睛,右手不自禁地轻轻揉抚眉头,试图把所有杂乱的思绪统统都梳理整齐。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唐宁仍然站在自己一边,而其中的原因……
“更何况,”黄晓美顿了顿,神色更加黯淡,沉声说道，“我跟你嫂子都不在,鹏程投资那儿也必须有人去接手。只有坐稳了鹏程投资,才能代表我在小美的股权结构上,牢牢掌握公司的最高控制权。”
陈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笔架上。他心里一动,竟然慢慢冷静下来：想要在这个多方博弈,各怀鬼胎的局里站稳自己的脚跟,就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支撑、改变大局的关键人物。而这个人,无疑就是唐宁。
“唔。”黄晓虹恍然大悟。
“真是一个混蛋!”一念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一个木制笔架,随之跳起,落下时,斜斜欲倒,却被一枝先掉出来的签字笔撑住,左右摇了两下,很快又重新立稳回去。
“所以,我决定,”黄晓美完全没有停顿,一气把话说完，“由你去接管鹏程。而在小美,为了防止陈晟大权独揽,我会在他的身边安上两支‘虎牙’,掣止分化他的权力。”
他坐在椅子里,脸色像是夏日雷雨前的天空一般阴沉恐怖。唐宁与老爷子对他与黄晓美的评价与判断,虽然有些不中听,但是不可否认,字字句句都戳中了要害。而黄晓美真是太阴险了,关在里面还想要将他当枪使!
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黄晓美精神大振,不禁重新找回了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势,而黄晓虹也跟以往一样,只是在旁边俯耳倾听,一直等到对方休息喘息的时候,才唯唯诺诺地插上一句嘴,轻应一声。
在这团乱麻之中,他隐隐仿佛抓住了唐宁、程累及老爷子等人做局的真实意图,但只是一转念,这个线索又倏忽不见,变得晦暗不清起来。他隐隐又有些不安,那张纸条明明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唐宁是如何取得的？而那张纸条,最终会不会落到程累手中？
吩咐完毕,黄晓美闭起眼睛,声音略显疲态,缓声说道：“我只希望,陈晟知恩图报,上位之后能重点强调一下我对小美的影响,采取一些有利于我,并能够减轻罪责判罚的措施。”
陈晟缓缓地摘下耳机,唐宁与老爷子的视频对话内容,一字不漏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现在,诸多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之中东突西撞,乱成一团麻。
黄晓虹微微一怔,沉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黄晓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很足。
与此同时,北京,陈晟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