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可是!”唐宁冷声打断他,毫不留情地反问他，“你现在有可以跟黄晓美一较高低的资本吗？”
“可是……”陈晟一怔,想要辩驳。
陈晟无语。
“静不露机,云雷屯也。”唐宁冲陈晟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考虑怎么做的时候。你只要记住假痴不癫这四个字,当好你的职业经理人就可以了。”
“更何况,”唐宁察言观色,度势掌握着说话的轻重缓急,转而又微微一笑,宽慰他道，“先前,我已经说过了,以七换四,你是占了大便宜。”
“怎么做？”想了很久,他索性直接开口问唐宁。
“呃？”
一直到这个时候,陈晟方才确认：这个才是真正的后手!大局突现,他立刻冷静下来,望望陈海青,而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想想,这七个人分别进入小美中层的七大管理中心,这等于是在小美流通的血脉之中,分别插入了你的七支‘毒针’。”
“唔。”唐宁轻轻点头,微然一笑,把手收了回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晟顿时眼睛一亮,不由缓缓点头。
“反客为主!”陈晟心领神会,脱口而出。
唐宁笑着,悠然说道：“在南美洲的一些土著部落里,原住民想要猎杀猛兽的时候,并不是扑上前去,扼住猎物的脖子与之肉搏，也不是用刀刺向猎物的心脏,将其一击而毙。”
唐宁呵然一笑,并不作声。他向着陈晟,缓缓地伸出一个手掌,掌心朝上,接着一翻,扣倒过来,掌心朝下,猛地握成一个拳头。
“相反的,他们会悄悄地包围住猎物,从四面八方将毒针射向猎物,等毒针上的毒汁流遍血液,麻痹心脏,那猎物自然就失去了任何反击之力。”
陈晟思之兴奋,想之激动,不禁抬起头,一眼不眨地望向唐宁。
唐宁借题隐喻,陈晟憣然理解：小美中层涉及企业经营管理方方面面的事务,就像整个企业的血脉一样,一齐给心脏供血,而那七个人无疑就是射入小美血脉的七支“毒针”。
关键是,这个假痴不癫的后面呢？后面要怎么做？
“不过,”想了想,他不免仍旧有些担心，“我恐怕,那七支‘毒针’的分量还远不够。”
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这个陈晟懂。唐宁让他把自己的真实野心隐藏起来,在黄晓美及所有人的面前作出一副忠臣顺民的模样,等待时机。
“真正能杀死猎物的当然不是那七支‘毒针’!”
唐宁唇角微扬,神色渐渐缓和下来,重新恢复原先微微含笑的表情。他用目光扫了陈晟兄妹一眼,缓缓说道：“假痴不癫。”
“呃？”
“你的意思是？”一旁的陈海青也听出唐宁话中的意味,急忙插嘴问道。
“只有你,才是真正能够插入黄晓美及小美集团心脏,让其瘫倒的那一支匕首。”
“谋朝篡位!”陈晟被唐宁说中心事,不禁心跳加速,同时陡然记起当初,唐宁劝服他卖掉家乐时所说的“破除而立”与“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陈晟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还没有完全理解。
“所以,”说到这儿,唐宁突然停了停,神色变得十分凝重。他用一种极少有的认真语气,语带双关地说道：“你就是想要在小美以一搏三,谋朝篡位,也绝不能全部都写在脸上!”
“嗯，”唐宁点点头,“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了，你需要控制的不是小美集团的岗位职务，而是……人!”
“在小美,黄晓美才是真正的老板。你的位置无论有多高,始终都只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毋庸置疑,不管对方是重用你或是忽视你，信任你或是防备你,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陈晟浑身一震。
陈晟一怔,满怀的怒气、怨气像是被突然抽空的气球一般,倏地一下瘪掉了。
“不错!副总裁、财务总监、市场总监、采购采销总监……这些岗位与职务完全都无关紧要,黄晓美的心腹铁杆无论放在哪个位置,都是你心头的一根刺。”
“呵。”唐宁似笑非笑,轻哼一声,双目似电,冷冷地投向陈晟，“你又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不是老板,而是一个职业经理人!”
“刺!”
“决策层？”一说这个,陈晟更来火，“我这个所谓的第一把交椅,上有黄晓美,下有副总裁,左右还有决策委员会,以一搏三,我能搏得过么？”
唐宁点点头,望着陈晟,缓慢而有力地说道：“这样的刺,只有三种办法处理——拔掉它；软化它；或者腐化它!让它倒过来变成敌人心中的刺!”
“而且,”唐宁唇角微扬,一挑眉毛,又道，“你不是进了小美的决策层么？”
话落,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连三个人的呼吸声都仿佛听不到了。
“呃!”陈晟顿时语结。
思忖很久,陈晟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之前黑金局我们联手狙击对手,有惊无险；接着,美乐案迷局重重,我们并肩设阵破关,有进无退；现在,这个反客为主的局凶险无常,前路未卜,极有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你却要弃我而去？”
“那是自然。”唐宁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难不成,黄晓美还会把你家乐的人统统都安排进高层,让你掐住核心,跟他抢地盘？”
唐宁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正因为这个局凶险无常!所以,我更加不能跟你一起去北京。”
“见鬼的占便宜!狗屁的以七换四！”陈晟不知道唐宁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一时怒道，“原先家乐的七个高管,刚刚勉强挤入小美的中层!”
“为什么？”陈晟跟陈海青同时脱口问道。
唐宁唇角一扬,不以为然地笑笑：“以七换四,你可是占了大便宜。”
唐宁唇角轻扬,淡然笑道：“黄晓美何许人也，这半年来,家乐经历了那么多的转折与变化,你认为他不曾从中嗅出一点异味来么？”
陈晟面上一冷,双眉紧蹙,望着唐宁似笑非笑、似真非真的表情,不由恼怒起来：“这算什么掌舵人,坐的哪门子第一把交椅！一想到新小美的人事安排,我就觉得可恶至极!”
“你是说你？”陈晟惊道。
唐宁摇头,微微笑道：“我还能帮你什么忙呢？新小美的执行总裁,国内家电连锁销售的掌舵人,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坐的那把交椅吗？”
“正是，”唐宁点点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陈晟点点头,顺势望向唐宁：“你也决定不跟我去北京么？”
“可是……”陈晟犹自不信。
“不了。”陈海青顿顿,极快地瞥了一眼唐宁,红着脸,摇摇头说，“我还是留在上海吧!反正我也帮不上你的忙。”
“不管你信不信。”唐宁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出声打断他，“黄晓美不是吴王夫差,他不会让你做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更不会让范蠡出现在勾践的身旁。”
“嗯。”陈晟黯然无奈地应了一声,转回头望着陈海青,十分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道，“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陈晟闻言,突然感觉十分气馁。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唐宁在他的身边,事事为他谋算策划。
“哥,早点回去休息吧!”兄妹同心,陈海青想要劝慰他，但是,连她自己都有些哽咽起来。
唐宁了然于心,呵然一笑,又说：“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黄晓美的权力欲极重。现在的小美集团,企业太大,他不得不放权下去。但是,假如你的功劳太大了,他就一定会把你撤掉,他绝对不会容忍一个立过大功的人。”
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啊!
“的确如此!”陈海青不禁在一旁插嘴，“之前,有很多立过大功的小美人已经离开小美了。”
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办公室里,陈晟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感觉,仿佛四周空空荡荡的,父亲与他两代人的苦心经营以及过去的风光荣耀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不知所踪了。
“所以,你在小美唯一的生存策略就是向全天下人宣告：你去,是为老板最大化利益的!而你的生存之道要是老庄之道,介于有才与无才之间,绝对不能功高盖主!”
小美已经完成对家乐的收购。再过几日,家乐就要停牌；再过几日,他就要从一个老板变成一个职业经理人；再过几日,他就要赶赴北京,给“侵占”家乐的竞争对手去打工……
“这个,我自然明白。”陈晟点了点头。
陈晟站在办公室中央,环顾四周。这儿的一切,从装修到陈设,即使是桌子上的一支笔,一张白纸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很快,这间办公室将不再属于他。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唐宁最后说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明天你一到北京,他就会给你一个下马威!”
2006年11月11日,晚上10点50分,上海,陈晟的办公室。
2006年11月16日,北京。
程累并未抬头,只是倏地紧紧一握手中的银色筹码,冷声说道：“唐宁,我来搞定!”
陈晟从上海赶赴北京,正式开始他的职业经理人生涯。他轻装简阵,行踪十分低调。但是,与之相反,黄晓美给予他的迎接却是极其高调的。
黄晓美笑声渐止,与杜灵两人一起望向程累。
出机场,陈晟就被蜂拥而上的媒体记者们包围了,长枪短炮、摄影机、录音笔、话筒……一齐聚焦到他身上,而七嘴八舌的提问更是紧随而来。
“只是,”杜灵却眉头一皱,悄悄地朝黄晓美使了一个眼色,说道，“你不要忘记了,陈晟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唐宁!”
一时间,场面十分拥挤、混乱。
“对!”黄晓美应声赞同,想想,又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陈晟一定气得要死。当初,他把这个作为美乐收购的必要条件特意提出来,现在,却完全不是他所预想得到的结果。”
陈晟心中不悦：好一个下马威!果然,又被唐宁料中了。
“唔,我明白了!”杜灵眼睛一亮,豁然明白过来,兴奋地说道，“我们可以把决策层分成董事局主席、总裁、副总裁及决策委员会。这样,等于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一齐把陈晟牢牢挟制住了。”
这个不悦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脸上很快又堆满笑容,客气道：“谢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厚爱。不过,由于时间关系,我最多只能回答大家三个问题。”
“嘿嘿,”黄晓美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狡黠一笑，“还是用同样的办法,细分决策层,分化执行总裁的权力。”
“陈总,”话音刚落,立即有记者抢先问道，“这次赴京,您是要去小美上任么？”
杜灵频频点头,跟着笑了,想想,又问：“那么,陈晟呢？还有短短1个月时间,他就要走马上任了,我们答应他的可是执行总裁的位置。”
“是的。”陈晟点点头,简单应道。
黄晓美呵然一笑,道：“我们可以全盘接受家乐的七个高管,正好将他们全部安排在七大管理中心,分别担任下辖的区域总监,负责客户服务、门店、售后、信息、采销、管理、财务等板块。”
“陈总,从一个老板到职业经理人,你觉得自己最大的转变是什么？”另一个记者提出了十分尖锐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陈晟一笑,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我想,最大的转变应该是从用心经营一个企业,变成更加用心经营一个企业。”
“我们重新构架新小美的公司管理层,将其分割成决策与执行两部分。执行管理层再细分成四块：集团总经理、七大管理中心、分部总经理及门店经理。”
众人哄然一笑,大家都被他机警幽默的回答折服了。有个记者趁机又提出新的问题道：“那么陈总,您能谈谈美乐合并真正的意义在何处么？而家乐今后将何去何从？”
“唔，”杜灵点点头,“那家乐的高层呢？我们怎么安排？”
“这是两个问题!”陈晟朝大家伸出两根手指,温和地笑笑,说道：“这也将是今天,我回答各位的最后两个问题!”
“我们安排四个人过去,分别执掌家乐总部副总经理、采销总监、财务总监及综合管理中心总监四个重要岗位。那等于就把家乐的心脏、喉咙、血脉及骨肉一并扼制住了……”
顿了顿,他才答道：“美乐的合并只是行业的整合。而家乐,它在资本上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对于这个问题,黄晓美已经深思熟虑,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黄晓美的办公室。
杜灵望望黄晓美,心领神会,立即说道：“美乐收购事宜,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人事安排。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回答简单扼要,滴水不漏。”杜灵一按遥控器,把办公室里的电视关掉,然后转身,笑嘻嘻地看着黄晓美说道，“这就是你给他的下马威？”
他原本打算顺着杜灵的话题,说说赌船上的事情。但是,一见到程累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银色的筹码,他又突然轻咳一声,转了话题：“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家乐与陈晟完全过渡到小美来。”
“嗯。”黄晓美不自觉地用手摸了一下头,朗声笑道，“这不仅仅是个下马威,也是一个考验。”
“呵。”黄晓美一笑,擦擦手,转回身,两眼望向程累。
“呵呵。”杜灵轻声一笑，“如果是考验的话,他的表现完全可以拿100分!”
“这一次,真的是有惊无险。”杜灵放下咖啡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神经高度紧张了这么长时间,此时终于全部松懈下来。
“哦？”黄晓美似笑非笑,别有意味地反问道，“你觉得他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是个忠臣顺民么？”
此时,就像三人第一次见面一般,黄晓美正在办公室里喂养自己的那群食人鱼,而杜灵与程累在办公室的另一隅,相对而坐。
杜灵想想,摇摇头道：“不管怎样,他比你内敛很多,而且,他在媒体之前的出镜形象总是无懈可击的。”
从赌船回来,黄晓美很快又“活”过来了。在程累的牵线搭桥之下,节外生枝的骗贷调查并没有让他一蹶不振,反而让他更加风生水起。
“哈哈哈哈!”黄晓美放声大笑,不赞同也不否认,一副霸气凌人的“教父”模样。
2006年10月15日,北京,黄晓美的办公室。
笑过之后,他十分得意地说道：“所以,我会把小美总裁的位置让给他坐!而且,我们一定要让他坐得稳稳的!嘿嘿,为表诚意,我给他准备了一份很大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