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真的功无寸尺的时候,”黄晓美眼睛一眯,缓缓说道，“我再收回来也不迟。”
“嗯。”
陈晟不禁一凛,黄晓美的话并不是普通的调侃,其中还隐含着威胁、恐吓、警告,甚至于……赤裸裸的挑衅!
“呵呵,”他咧嘴一笑,神色顿缓,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你来我这儿,肯定是要立功建业的嘛!”
黄晓美一气说完,并不在意陈晟的反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一副霸气外露、盛势凌人的模样。
黄晓美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陈晟细微的表情变化,犹自强势地说道：“我说你受之无愧,你就一定是受之无愧的。”
陈晟默然,心凉如水：这就是一个老板到职业经理人的最大转变!
陈晟不禁苦笑：这是向我立威么？
晚上10点20分,北京,陈晟的新住处。
“哼!”黄晓美假作生气,故意重重哼了一声,骄傲地说道，“有什么影响不好的！在这儿,只要我黄晓美一句话,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晟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坐在窗前的椅子里,满脸阴霾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北京的夜色与上海一般无二,霓虹闪烁,繁华锦簇，而在他的眼中,除了黑暗与孤独,别无景致。
“无功不受禄啊!我受之有愧。”停了停,陈晟又找到新的借口，“影响也不好!”
刚刚经历了与黄晓美的第一波交锋,对方给了他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接着又对他一连串的软硬兼施,恩威并用。他的言语之中,句句字字都带着机锋,有深不可测的涵义。
“呃？为什么不能要？”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唐宁所说的“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的真正意思。想要装孙子,真的不容易啊!
“但是黄总,这个……”陈晟心里窝着火,又要假意应酬。他把握在手里的那把迈巴赫车钥匙亮出来,道：“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唐宁,现在在哪儿？真的就这样走了？难道,那个五年的委托合约,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其中,另有不简单的事情吧？
“呵呵,小意思,小意思!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你千万不要推辞啊!”黄晓美要的就是这个场面。对于陈晟的表现,他十分满意,心中顿时生起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陈晟静静地坐在那儿,把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有一些能够想得清楚,而有一些,越想越是一头雾水。
“黄总,我……”他显得非常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哽咽,甚至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他蹙着眉,摇摇头,把咖啡端起,想要送到嘴边,却发现那杯咖啡早就凉透了。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他放下杯子,嘴里不由地喃喃自语：“唐宁啊唐宁,我不是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所以,有没有范蠡,我一样能够反败为王!”
陈晟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这种情况下,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还要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陈晟眼中寒光一闪,冷过窗外深秋的北京。他的目光从苍茫的夜色之中缓缓收回,转而落向床头的一个矮柜。
他这话满带关切之意,但是,每个字里都隐隐包含着一些其他的意味，好像在提醒陈晟：“你正端着我给你的‘饭碗’呐,小心点,别打破了!”他还偏偏左一句不习惯,右一句不适应,故意朝着陈晟最痛最不愿意被揭破的伤口上捣。
那个矮柜上,赫然放着一本崭新的书——《基督山伯爵》。
“哦,对了!你是南方人,恐怕未必能够适应北方的饮食习惯，以后,每天午餐,我都会让我的厨子给你准备四菜一汤送过来!”
2006年11月22日,美乐合并的庆典大会。
“好,好,喜欢就好!”黄晓美神采飞扬,特意又说，“我就是怕你千里迢迢,一个人从上海到北京来,不习惯啊!”
新小美集团正式挂牌成立。在100多位中外厂家、专家及300多家媒体记者的关注下,新小美集团的董事局主席黄晓美宣布：两家公司正式合并成功,拥有900多家门店的国内最大的家电连锁王国——新小美集团正式成立!
“黄总,你真是费心了。”陈晟一收目,极其恭敬地说了一句。
在这个庆典仪式上,陈晟正式以小美集团新任总裁的身份亮相,作了一个简单而谨慎的演讲。
“是啊!”陈晟言不由衷地应和了一声,他随着黄晓美也左右环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嘴里“啧啧”有声地赞道，“而且,比原来的更大更好!”
演讲中,他坚定地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未来五年,新小美集团将会保持平均40%以上的复合增长,并保持利润率的持续提升。到2007年,新小美集团将完成全国渠道网络布局,争取实现销售额突破1000亿,力争完成利润23亿以上的目标。到2011年,新小美集团要争取销售规模达到2000亿,实现中国国内市场的市场份额从15%一跃升为20%。”
“怎么样？”过了片刻,黄晓美呵然一笑,终于主动松开手。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得意洋洋地说道：“是不是保持了原汁原味？”
除此之外,他还立下保证：“我的任期没有目标,如果能够达成企业的目标,我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达不成,我就下岗!”
两个人一直握着手,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彼此都没有说话,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仿佛是亲近,但更像是一场暗中的角力。
陈晟这种信誓旦旦的论调赢得了所有人赞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决心做好一个称职的职业经理人。
难道……他微微蹙眉,不禁偷偷观察黄晓美,见其并无一丝一毫强颜欢笑的神色。看起来,对方确实已经有了摆脱那件官司的门道。这让他不禁有些失望。
黄晓美坐在陈晟的右侧,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刻意给陈晟腾出一个更多更大的表现空间。他似乎有些感冒,不时地咳嗽两声,而他每咳嗽一次,整个会场都会立刻安静下来。
“黄总太客气了!”陈晟嘴里应酬黄晓美,心里却想：你倒真是坦白,一点儿都不忌讳自己沾上官司的事情。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从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寻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端倪。但是,黄晓美在谈论到陈晟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极为简单,大为褒扬的话：“在中国,最适合做小美CEO的人,就是陈晟!”
“做兄弟的,没有去机场接你，你心里不会责怪我吧？”黄晓美带着一脸的歉意,向陈晟解释，“你知道的,我最近惹上一些麻烦，所以做任何事都不能太高调。”
说完,他示意媒体记者们将镜头给予陈晟。镜头里,陈晟脸上尴尬的表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激的表情!
两个人细微的神色变化统统只在倏然一闪之间,转而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等到双方靠近,黄晓美与陈晟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的神情真像是“哥俩好”一般,难分难舍。
庆典仪式之后,全国所有主流媒体的目光都聚焦在黄晓美与陈晟之间的关系转变上。几乎每篇评论都提到黄晓美给陈晟配备了与其同样面积的办公室、与其完全相同的价值几百万的豪华迈巴赫以及特地为其准备的“四菜一汤”等“识英雄,重英雄”的事例，而陈晟的低调与温和同样赢得了大家的赞赏,业界人士称他“是一个有素养的职业经理人”。
黄晓美笑容不变,但是,望着陈晟的双瞳忽然微微缩紧,将对方的这一迟疑全部都收在眼底。他也不禁暗自冷哼一声。
当然,也有另类敏锐的媒体人这样形容黄陈之间的关系,说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切都不过是彼此在作秀”！
两人原先的身份平起平坐，他还长了黄晓美好几岁,以前见面,受他一声“陈晟兄”毫不为过。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陈晟一时迟疑。
与此同时,上海,唐宁的住处。
“这怎么行呢？公司有公司的规矩……咳咳。”陈晟掩饰着轻咳了一声,嘴里想要再客套两句,但一时语结,说不上话来。
唐宁正忙着收拾行李。他来的时候,轻装简阵,走的时候,却仿佛有很多东西需要带走。但是,他的心中非常清楚,自己不舍得丢弃的,或是自己想要带走的,其实都是回忆。
“哎!”黄晓美摆摆手,假意责怪，“称什么总不总的!小美家乐已成一体,现在,我们都是自家兄弟,称总什么的,太生分!不合适!”
而在上海,唯一值得他回忆的,就是陈海青。
“黄总!”他一转身,面对黄晓美,满脸春风地快步迎上前去。
陈海青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把橱子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整理起来。
对方的不请自入让陈晟本来就十分阴霾的脸色又再增添了几分不痛快，当然,这所有的“乌云”只在刹那间就全部烟消云散。
时光如梭,仿佛他刚到上海,自己为他打点这些衣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他却要走了。
果然,黄晓美打着哈哈,毫不在意地推门进来：“陈晟兄,旅途辛苦了……”
走就走罢,为何偏偏还要把我的心一起带走？陈海青一时动情,突然走近前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唐宁。
陈晟一个激灵,刚刚抬起的手顿时悄然放下。不用费劲去猜，来的人必然就是黄晓美!
唐宁所有忙碌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下来。他的身体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他越想越恼怒,一抬手,就想把那车钥匙甩掉。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不要走,好吗？”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声音绵软,几近哀求。
陈晟不由地握紧拳头。“好你个黄晓美!”他心中不悦,冷然忖道：这样的伎俩真是太拙劣了!你真把我当做三岁小孩子了？先狠狠地打我一棒子,再给我一颗甜枣？
“你知道的,我非走不可。”他不由叹气,轻轻地解开她的双手,转过身来，“如果我不走,黄晓美对你哥始终都不会放下心来,而你哥就将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司机把陈晟接到鹏程大厦,笑眯眯地把车钥匙交给他,说是黄总特意交待的——这个车是他的了!
陈海青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言语。她低着头,嘴唇欲张又合,迟疑了两下,突然又抬起头,望着唐宁,鼓足勇气道：“那,带我一起走吧!”
黄晓美派去接陈晟的司机开着一辆崭新的灰色迈巴赫。那辆车的款式及颜色跟黄晓美最心爱的座驾完全一样。
唐宁的心狠狠一颤。那双望着他的眼睛,真挚而渴望,盈盈泛着一丝晶莹泪光。
陈晟抬起左手,打开，他的掌心里赫然握着一把车钥匙。
“带她走!带她走!”他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这句话。可是,理智又在脑海之中警告他：不行!不可以!
陈晟不禁苦笑。这毕竟不是梦,更不是穿越。他的心里十分清楚，黄晓美可谓是“用心良苦”!但是,于他来说,这一切无疑是一个笑话,一个极大极大的讽刺!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托辞道：“我不适合……”
陈晟背对着门,站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双眼左右环顾,心中一时有些恍惚：莫非,昨天到今天,只是时间上发生了变化而已，自己从上海到北京,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中的穿越，等到醒来,一切如故。
正说着,他那冰冷的嘴唇突然被另一个柔软而火热的双唇盖住,并不由分说地夺去了一切主动。
黄晓美果然给陈晟准备了一个大大的见面礼——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对面,给陈晟准备了一间面积同样大小的办公室。而且,这个办公室几乎就是陈晟在上海家乐时那个办公室的翻版。无论是装修风格、摆布格局、家具品牌,甚至于,连书架上排列陈设的书籍都一模一样。
他的心软了,就连他一直挺得直直的身体,仿佛也已经悄悄融化了。
北京鹏程大厦18楼,小美总部,陈晟的新办公室。
我可以放下一切!陈海青的心十分坚定,根本不管唐宁要说什么,只是在缠绵不休的亲吻之中,含糊不清地反复说着同样一句话：“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