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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看起来我够傻的,他心想。但事实就是事实。她重新考虑了她的选择,就这么简单。你知道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也知道她应该这么做。

他并不害怕。这感觉更像是……什么呢?受伤?失望?

他走进厨房,把布袋放在台子上,看见两个人吃早餐的盘子在沥水架上。他坐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却看见糖碗底下压着一张纸巾。她在纸巾上写了两个字:后院。

他买了两个布袋(上面印着“哈普斯”和“本地生鲜”),用来装那些食品。他发现客厅和厨房里都空无一人时,布袋几乎沉到了地上。卧室门开着,他看得见里面也没人,但他还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他心想她也许在卫生间,但卫生间的门也开着,假如她在卫生间,就算比利不在,她也肯定会关门。他了解她。

好吧,他心想,吐出一口长气,她只是去后院了。

6

比利把需要冷藏的东西放进冰箱,然后走出前门,绕到屋后——还是打着伞。艾丽斯把烧烤炉从积水里搬了出来。她背对着他,正在刮烤架上的污垢。她肯定又去搜刮了詹森家的门口壁橱,因为她穿着唐的一件绿色雨衣。雨衣长得盖住了她的小腿。

他用多尔顿·史密斯的万事达卡付账,开车回到皮尔森街。他在屋子旁边崩裂的车道上停车,拎着买到的东西下楼。公寓里没人,艾丽斯不见了。

“艾丽斯?”

他开车去松树广场,一方面很享受再次握住方向盘的感觉,另一方面又疑神疑鬼地担心会发生剐蹭事故,或以其他方式引来警察的注意(这段只有3英里的路上,两辆巡逻车从他身旁驶过)。他在哈普斯买了肉、牛奶、鸡蛋、面包、脆饼、袋装沙拉、沙拉酱和罐头。他没遇到他认识的人——说真的,他为什么会遇到呢?常青街在米德伍德,米德伍德的居民去Save Mart购物。

她尖叫一声,吓得跳了起来,险些撞翻烤架。他伸出手,扶住她。

来到停车库,福特蒙迪欧无法发动,他有一瞬间陷入惊恐,但随即想到他必须踩住刹车踏板。你怎么回事?他心想。

“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她说,然后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

他出门前查过网上的公共汽车时间表,于是走到堡垒街车站等3路车,雨篷下已经有三个人了。他把雨伞收了起来,因为在雨篷下打伞会显得很古怪。其他人没有看他,他们都在看手机。

“对不起。不是存心想吓你一跳的。”

先不管警察和尼克的手下,万一他遇到了戴维·洛克里奇生活中的熟人怎么办?他想象他在超市里挎着购物篮,一拐弯面对面碰上了保罗·拉格兰或皮特·法齐奥。他们也许不会认出他,但换个女人就很可能会。别管艾丽斯说戴上假发和假肚子他就变了一个人,菲莉丝肯定认得他,科琳娜·阿克曼也能,甚至酒鬼简·凯洛格也能,哪怕她喝醉了。他非常确定。他知道从统计学的角度说,他不太可能碰到他们,但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每个智者的儿子都知道。

“但就是……”呼哧!“……吓了我一跳。”

他离开公寓楼,走向最近的公共汽车站,伞不仅没有让雨水落在金色假发上,还挡住了他的脸,这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菌了。他完全理解艾丽斯的心情,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感受。去药店已经够折磨了,但现在更可怕,因为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他可以步行去松树广场,距离并不远,而且雨又小了下来,但他不可能一直走到城区的另一头。另外,距离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天越近,他就越担心会在能够逃跑前被抓住。

“唱《泰迪熊在野餐》的第一句给我听。”只有一半在开玩笑。

5

“我不……”呼哧!“……记得了。”

“你做爆米花的时候。女人嘛,就喜欢看别人家里都有什么。”她隔着餐桌打量他,她在吃麦片,他在吃鸡蛋,“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要是你今天去森林里……”他抬起手,动动手指,做个跟我唱的手势。

“你什么时候看过他们家的壁橱?”

“要是你今天去森林里,肯定会大吃一惊。东西买好了?”

“詹森家的壁橱里有。就在刚进门的地方。”

“当然。”

“我没伞。”

“猪排?”

“你必须打伞,因为假发一淋雨就会露馅。水珠会停留在上面。真正的头发会被打湿,然后贴在头皮上。”

“对。刚才我还以为你走了。”

“但是什么?”

“但我没走。我猜你肯定没买钢丝球吧?因为楼上只剩这一个了,而且差不多都磨没了。”

“我确实不敢离开,”艾丽斯说,“但不是因为害怕你,而是不希望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我根本不希望别人看见我,至少这段时间是这样。另外,你不会被发现的。戴上那东西,你完全变了个样子。”她举起一根手指,做出劝诫的手势:“但是。”

“购物单上没有钢丝球。我又不知道你会冒着雨搞卫生。”

吃饭的时候,他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不知道,于是他解释给她听。“要是我被发现,警察抓住了我,他们会来这里。你就说你不敢离开。”

她合上烧烤炉的盖子,用希望的眼神看着他。“想再看几集《罪恶黑名单》吗?”

4

“好的。”他说,于是他们去看电视。看了三集。第二集和第三集之间,她走到窗口说:“雨快停了。太阳都出来了。今晚我们可以吃烧烤。没忘记买沙拉吧?”

她放声大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笑。

我们会过得很愉快的,比利心想。不应该这样,太疯狂了,但事已至此,就这么过下去吧。

“没问题。吃完早饭能再帮我绑假肚子吗?”

7

“对。”就好像这是个必然的结论,“我用最后一点牛奶泡麦片吃。鸡蛋归你。”她不确定地看着他:“没意见吧?也可以反过来。毕竟都是你的东西。”

下午,太阳出来了,但出来得很慢,就好像并不情愿。艾丽斯烤猪排,尽管外面有点焦,里面有点生(她说:“对不起,我不怎么会做饭。”),但比利还是吃完了他那份,然后慢慢啃骨头。肉很好吃,但沙拉更好吃。直到开吃,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渴望吃绿色蔬菜。

“好的,我去买东西。你留在这里?”

他们上楼,继续看《罪恶黑名单》,但她坐立不安,从沙发上起来,坐进弹簧坐垫的安乐椅(肯定是唐·詹森在家时的固定座位),然后又回到沙发上。比利提醒自己,每一集她应该都看过,很可能是与母亲和姐姐一起。他已经看穿了“雷德”雷丁顿的小伎俩,所以现在也有点厌烦了。

那几个狗娘养的,比利不止一次地想到,轮奸一个丧失知觉的女孩,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

他们关掉电视,准备回楼下去,她说:“你应该留些钱给他们。因为用了他们的奈飞账号。”

还有,他喜欢艾丽斯。他喜欢她的坚忍劲头。她有过两次惊恐发作,但一个人被下了迷药并遭到轮奸,谁会不惊恐发作呢?她没说要回学校,也没提到朋友或熟人会担心她,更没有急着打电话给母亲(或者当美发师的姐姐)。他觉得艾丽斯目前处于休整期。她给生活按下了暂停键,让自己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比利不是心理学家,但他有个念头,也许有利于健康。

比利说他会的,但他心想,有了那笔天降横财,唐和贝弗利在金钱方面并不需要帮助。

置身事外的人肯定会觉得这很疯狂,但身处其中就能说得通了。要不是因为他,她很可能会死在排水沟里,而他没有显露出任何想要二次强奸她的企图。相反,他出去给她买了紧急避孕药,免得那些浑球害得她怀孕。另外,他还要考虑那辆租来的福特蒙迪欧。它在小城的另一侧等他。现在该把车开到这里来了,这样一旦他觉得已经安全,就可以开车去内华达了。

她说今天轮到他睡床了。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之后,比利没有和她争论。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但大脑深处肯定有个部分还在留意她的惊恐发作,因为凌晨2点15分,他突然醒来,听见她在呼哧呼哧地喘息。

比利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想打发他出去,这样她就可以逃跑了。然后他看着她面颊和额头从青色转黄的瘀伤、刚开始消肿的鼻子,他心想,不,恰恰相反,她在安顿下来,她打算留下,至少暂时如此。

为了预防这种情况,他把卧室门留了一条缝。他抬起胳膊去开门,但握住门把后,他的手又停下了。她在唱歌,声音很轻。

“不如去松树广场的哈普斯,可以买点猪排什么的。等雨停了,我们可以在后院烧烤。再买些袋装的沙拉。离这里并不远。”

“要是你今天走进森林……”

“我去趟佐尼便利店好了。他们有牛奶和鸡蛋。”

她唱了两遍第一段。急促的喘息之间隔得越来越久,最终平息了。比利回到床上。

“我知道你没想到会有两张嘴吃饭的。”她说。

8

因为我没想到会有个伴的,比利心想。

他们都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再过半年,失控的病毒就会让美国和几乎整个世界停摆,然而,两个人在地下室公寓里待了4天,比利和艾丽斯提前体会到了被迫禁足的滋味。第4天,离比利预定要逃往黄金西部的日子还有一天,他正在做他的三楼往返跑晨练,艾丽斯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他们都是爱干净的人。做完家务,她坐在沙发上。比利跑完6个来回,气喘吁吁地开门进来,她正在看电视上的烹饪节目。

第二天早上,艾丽斯说牛奶快喝完了,干嚼麦片可不好吃。就好像我不知道似的,比利心想。他提议吃鸡蛋,她说只剩下一个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只买了半打。”

“电烤鸡,”他说,“看上去很好吃。”

3

“超市里卖的一样好吃,为什么非要在家做呢?”艾丽斯关掉电视,“真希望能弄本书读一读。能帮我下载一本吗?比如侦探小说?别用你的电脑,下载到一台廉价电脑上。”

比利担心他的下半身会再次出卖他,说他还是回沙发上睡比较好。艾丽斯大概也明白,因为她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翻身侧躺,闭上了眼睛。

比利没有回答。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

“我好像可以继续睡觉了。”她没有看他,又说,“你愿意留下就躺着吧。”

她理解错了他的表情。“我没乱翻东西。我知道那是你的电脑,因为盖子上有划痕。另外几台是崭新的。”

对比利来说尤其如此。

比利思考的不是她能不能窥探电脑里的东西。她不可能绕过开机密码那一关。他想到的是M151观察手瞄准镜,想到他没有解释它的用途,因为他仅仅在为自己写作。不可能存在第二个读者,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让她读一读又能有什么坏处呢?

“但情况似乎非常复杂。”

但当然有可能造成伤害。对他。假如她不喜欢。假如她说太无聊,要他换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并不久。”其实很久。

“你怎么了?”她问,“表情很奇怪。”

嵌在了里面,他心想,说得好。就像在伊拉克来来去去的记者,他们穿戴好防弹衣和头盔,把报道发出去就脱掉,跳上飞机回家。

“没什么。我是说……我正在写东西。算是我的人生故事。我猜你不一定想看——”

“你不得不在那里等待天晓得多久的那栋楼。就像是嵌在了里面。”

“我想。”

“我猜是因为霍夫拥有那栋楼吧。就是我开枪的那栋楼。唔,曾经拥有。”

9

“那个叫霍夫的为什么会卷进来呢?不能派某个歹徒去帮你弄枪吗?不是更不容易被查到吗?”

他无法忍受看着她抱着他的MacBook Pro,读他在这里和在杰拉尔德塔输入的字词,于是上楼去詹森家给达夫妮和沃尔特浇水。他在厨房桌子上放了一张20元的纸币,留言说“奈飞费用”,然后四处走动。事实上,他踱来踱去,就像老动画片里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着唐的鲁格手枪,拿起来,放回去,关上抽屉。

“不知道。”

他没有任何理由紧张,她只是个商业学校的学生,不是文学评论家。她在高中上英语文学课的时候多半全程梦游,得个良或及格就乐开了花,她对莎士比亚的了解很可能仅限于这个名字与“催人泪下”押韵。比利知道他这是在存心贬低她的智力,这样要是她不喜欢他写的东西,他就能保护他的自尊了;他也知道这么想很愚蠢,因为她的观点无足轻重,故事本身也无足轻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但他就是很紧张。

他以为把整件事和盘托出能帮他理清思路,但并没有。不过她的呼吸又变得轻松了,她恢复了平静。随便了,有这点用处也算是好的。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个本吉·康普森雇了你,但谁雇了他呢?”

他最后忍不住下楼了。她还在读,但当她从屏幕上抬起视线的时候,他惊慌地发现她两眼通红,眼皮浮肿。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睡前故事,但他还是说了。从弗兰克·麦金托什和保利·洛根来旅馆接他开始。他考虑要不要换掉人名(就像他刚开始写故事时那样),但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她看新闻早就知道了肯·霍夫的名字,还有乔治。但有一个例外,他把尼克·马亚里安改成了本吉·康普森。知道尼克的名字也许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

“怎么了?”

“我保证你说的话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她试探着对他露出微笑。

她用掌根抹了一把鼻子,这个动作很孩子气,却出奇地动人。“那是发生在你妹妹身上的真事吗?那个人真的……把她活活踩死了?不是你编出来的?”

我总对自己说我不是坏人,比利心想,但最近发生的事情无疑给这句话打上了问号。他愧疚地望向床头柜上的火烈鸟画像。

“不。是真的。”他突然也很想哭,尽管他在写的时候并没有哭。

“我想听。想理解一下。因为你不像是个坏人。”

“所以你才救了我?因为她?”

“这可不是什么睡前故事。”

我救你是因为要是我扔着你不管,警察迟早会来这里,他心想。但这很可能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们能够一直坦诚面对自己吗?

“说说你为什么杀那个人。”她停顿片刻,“告诉我好吗?”

“我不知道。”

他重新坐下。她挪开位置。比利在她身旁躺下,他刚开始很紧张,把胳膊当枕头垫在脑袋底下。

“我为你的遭遇感到难过。”艾丽斯哭了起来,“我以为我遇到的事情已经很惨了,但——”

“别走。先别走。”

“你遇到的事情确实很惨。”

两个人一起坐了一会儿。她的呼吸恢复正常了,危机终于过去,比利这才意识到她只穿着那件黑键乐队的T恤(不知怎的,没有沾上她的呕吐物),而他也只穿了一条内裤。他站起来:“你现在没事了。”

“——但发生在她身上的更加可怕。你真的打死了他?”

“随你怎么说。”

“对。”

“我老妈从不唱歌。你的声音很好听。”

“好。很好!然后你被送进了寄养家庭?”

“我不记得整首歌了,但第一段是这样的:‘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肯定会大吃一惊。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一定要乔装打扮。’你母亲没唱给你听过?”

“对。要是看得不痛快,就别读了。”但比利不希望她停下,也并不因为激起她的情绪而感到抱歉。他很高兴。他打动了她。

“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肯定会大吃一惊。很好,后面怎么唱?”

她抓住电脑,像是害怕他会抢走电脑。“我想读完。”然后几乎像是在指责他,“你怎么能不继续写作,而是在楼上看傻乎乎的电视剧呢?”

“‘给我脱裤子’是那部电影的台词。”他摸了摸她脖子侧面的瘀痕,动作非常轻柔,“你的梦是复原的记忆。这句话很可能是你彻底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而你昏迷不完全是因为他给你的酒里下了药,还因为他掐了你的脖子。你能活下来算是运气好。他未必存心想杀你,但如果死了就是死了。”

“觉得不好意思。”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疯子:“没看过。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的。我明白,我也有这个感觉,所以你别盯着我看了。让我继续读吧。”

“看过一部叫《生死狂澜》的电影吗?几个人划独木舟?”

他想感谢她的眼泪,但那么说就太古怪了。于是他问她穿多大的尺码。

她点点头。

“我的尺码?为什么问这个?”

“——没法呼吸。”

“哈普斯不远处有一家慈善商店。我可以去给你买两条裤子和几件衬衫。也许再买双运动鞋。你不希望我看着你读,我也不想看着你读。再说你肯定也穿够了那条牛仔裙。”

“我知道拟真是什么意思。你伪装的一部分。就像假发和假肚子。”她用掌根撩开额头上的湿头发,“我梦见他掐我脖子。特里普。我以为他想掐死我。他跟我说‘给我脱裤子’,用的是古怪的喉音,和他平时的声音不一样。然后我突然醒来——”

她顽皮地朝他笑笑,这是个美丽的笑容——更确切地说,要不是因为淤青,本来会很美。“不怕不打伞出门了吗?”

“拟真。意思是——”

“我开车去。反正记住一点,要是回来的不是我,而是警察,你就说你太害怕,不敢离开。我威胁你说我会找到你,伤害你。”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电脑?干什么用的?”

“你会回来的。”艾丽斯说,把她的尺码写给他。

“我会下载到一台电脑上的。”比利说,指了指客厅。

他在慈善商店逛得不紧不慢,想多给她一点时间。他没看见认识的人,也没人特别注意他。回到住处,她已经读完了。他写了几个月的东西,她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读完了。她说她有一些疑问,但和观察手的瞄准镜没关系,而是与人物有关,尤其是“永远在刷漆之家”的罗妮、格伦和“可怜的独眼小女孩”。她说她喜欢他的叙事方法,写童年的时候口吻就像孩子,随着长大也逐渐成长。她说他应该继续写。她说他写作的时候她可以去楼上,看电视打瞌睡。“我从早到晚都特别累。很不正常。”

“我要下载到我的手机上。”然后她想了起来,“该死,我的手机丢了。”

“没什么不正常的。你的身体还在努力修补那几个浑蛋对你做的事情。”

“对。”当然了,除非弹片撕掉了你的半个喉咙。

艾丽斯在门口停下。“多尔顿?”尽管她知道他的真名,但她还是这么称呼他,“你的朋友塔可,他死了吗?”

“一直这么管用吗?”

“很多人死在战争结束之前。”

“《泰迪熊在野餐》。”

“我很抱歉。”她说,出去后关上了门。

她拿掉脸上的毛巾。几绺湿头发贴在额头上:“那是什么歌?”

10

等她的呼吸终于开始恢复正常,他在她身旁坐下,用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你没事了。你很安全。”

他继续写。她的反应鼓励了他。他没有详细描述2004年4月至11月的那段轻松时光,他们应该利用这段时间赢取民心和民意,但两者都没有得到。他又写了几段,然后转向到现在依然让他痛苦的那个部分。

她和他一起唱,湿毛巾堵住了二重唱里她的那一半,每次她吸气时,毛巾上就会出现一块嘴唇形状的新月阴影。

阿尔比牺牲后,他们撤回去待了两天,因为上面在讨论要不要停火,热火九人组(现在是八人组了,他们每个人的头盔上都写着“阿尔比·S.”)回到基地后,比利到处寻找那只婴儿鞋,以为他有可能把它掉在了军营里。其他人也帮他找,但都徒劳无功,等他们回到战场上,任务依然是扫荡房屋,前三座屋子风平浪静,两座是空的,一座只住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见到他们就高举双手,大喊:“没有枪,美国人,没有枪,我爱纽约洋基队,别开枪!”

“不算好,但还凑合。现在两句连在一起唱,投入感情。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肯定会大吃一惊。跟着我。二重唱。”

第四座屋子就是所谓的游乐园。

“肯定会……大吃一惊。”呼哧!

比利停下,做了一会儿运动。他觉得他和艾丽斯可以在皮尔森街多待一段时间,比如再待3天,等他写完游乐园和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他想写丢失婴儿鞋不可能影响结果——当然不可能;他还想写直到今天,他心底里依然不这么认为。

艾丽斯在毛巾底下摇头。他抓住她的肩膀——淤青的那一侧——知道他会弄疼她,但他不在乎。只要能让她听见他的话就行。“一口气唱出来,肯定会大吃一惊。”

他做了几组伸展运动,然后来回跑楼梯,因为万一腿腱断裂,他是不可能去看急诊的。路过詹森家门口的时候,他没听见电视的声音,所以艾丽斯很可能在补觉。还有疗伤,虽然比利这么希望,但他也知道任何女人在遭到强奸后都很难完全恢复。它会留下伤疤,他猜这道伤疤会在某些日子突然抽痛。他猜哪怕过了10年(甚至20年、30年),疼痛也依然存在。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也许只有同样遭到过强奸的男性才有可能真的明白。

“肯定会大吃一惊。”

他一边跑楼梯,一边思考如何处置对她做出如此兽行的那几个男人——是的,他们已经成年了。她说特里普·多诺万24岁,比利猜杰克和汉克(多诺万的室友,轮奸团伙的另外两名成员)年龄也差不多。是成年男人,不是青少年,而且是很坏的男人。

“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每隔两三个字就喘一口气。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地下室,但身体感觉既松弛又温暖,做好了再写一个小时的准备,甚至有可能两个小时。但他还没来得及动笔,电脑就叮的一声表示收到了信息。是布基·汉森,目前正躲在某个天涯海角。“款项尚未转入。不认为会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艾丽斯,跟我唱!来!能打开你的气道!要是你今天去树林里……”

“收到。”比利回复道。

呼哧!呼哧!这是她的回应。

11

他对她唱《泰迪熊在野餐》的第一段。

那天晚上,他和艾丽斯坐在沙发上。她穿黑裤子和条纹衫,看上去不错。他关掉电视,说他想有事和她谈一谈,她显得很害怕。

她继续喘息。

“是坏事吗?”

他跑进卫生间,抓起毛巾,拧开龙头,没有等水变热就打湿,然后跑回来盖在她脸上,盖住她眼睛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庆幸,因为这双眼睛瞪得太大了,他担心它们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吊在她的面颊上。

比利耸耸肩:“交给你判断。”

“毛……”呼哧!“……巾!”呼哧!

她仔细听他讲述情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说完,她说:“你想这么做?”

他冲进卧室,看见艾丽斯坐在床上,一只手抓着喉咙,与阿尔比一开始以为被子弹划破了皮时的模样相似得可怕。她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

“对。他们对你做了那种事,应该受到惩罚,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这种人做过一次坏事,以后肯定还会再做,甚至你都未必是第一个。”

比利一跃而起,险些从沙发上摔下去。这是皮尔森街,不是费卢杰,喘不上气的呼吸声也不是阿尔比·斯塔克发出的。

“你这是在拿自己冒险。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2

他想到唐·詹森床头柜抽屉里的枪说:“风险不是很大。”

比利四处寻找婴儿鞋,心想也许只是在一分钟前弄丢的,心想它应该就在不远处,心想只要他能抓住婴儿鞋,一切都会神奇地好起来,就像齐唱《泰迪熊在野餐》那样,但附近没有婴儿鞋,他也知道它不可能在附近,但寻找婴儿鞋就意味着他不需要看着阿尔比,而阿尔比正在嘶哑地喘息他的最后几口气,放手前他想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肺里,不知道他此刻见到了什么,等他去了彼岸又会见到什么,是珍珠大门、黄金海岸还是黑暗虚无,约翰尼·卡普斯在送货车背后大喊,别管他了,别管他了,别管他了,撤到这里来,但他们不会扔下他,因为你不能那么做,你不能抛弃战友,这是厄平顿教练员的头等天条,而婴儿鞋不在附近,哪里都找不到婴儿鞋,他弄丢了婴儿鞋,他们的好运气也跟着消失了,阿尔比快死了,垂死的喘息声是多么可怕,而他的靴子上有个窟窿,比利发现他在流血,他该死的脚上中了一枪——

“你不能杀了他们。我不希望你那么做。告诉我,你不会杀了他们。”

乔治、喇叭、约翰尼、大脚和大克莱在送货车背后还击,因为他们看见屋顶上的头巾佬与出租车背后的比利和其他人形成了射击角度;出租车难以掩护他们,几何结构在威胁生命。他们也许能坚持到眼镜蛇带着地狱火赶来,也许不能。

比利根本没动过这个念头。他们需要受到惩罚,但也需要得到教训,而死人是不会学习的。“好的,”他说,“不杀人。”

重火力从路口数的第二座屋子向他们倾泻,楼上的窗口有头巾佬,屋顶上还有更多,子弹咚咚咚地打在出租车的底盘上。塔可呼叫了空中支援,他朝躲在面包店送货车背后的其他人大喊,武装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两枚地狱火导弹能让这些浑球永远闭嘴,两分钟,顶多四分钟。江湖大夫跪在地上,撅着他沾满灰土的屁股,双手压住阿尔比的颈部侧面,但怎么都止不住鲜红色的血液,随着阿尔比的每次心跳,都有一股新的鲜血喷出来,比利在塔可圆睁的眼睛里看见了真相。

“另外,杰克和汉克我无所谓。他们没有假装喜欢我,骗我去他们住的地方。”

没什么,划了个口子,阿尔比说。头巾佬伏击他们,他们四个人躲在翻倒的丰田花冠背后。他用手按住颈部侧面,但还在微笑。然后鲜血从他的手指之间喷了出来,他开始剧烈喘息。

比利没有说话,但杰克和汉克对他来说有所谓,他认为他们也参与了,根据他脱掉她衣服后见到的情况,他确定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强奸了她,很可能两个都这么做了。

他、江湖大夫、塔可和阿尔比·斯塔克躲在一辆翻倒的出租车背后,九人组的其他人躲在一辆烧毁的面包店送货车背后。阿尔比躺在地上,脑袋枕着塔可的大腿,江湖大夫在尽力为他包扎——这他妈完全是个笑话,把梅奥诊所的所有医生叫来也治不好他了。塔可的大腿已经成了一片血泊。

“但我在乎特里普,”她说,伸出手按住比利的胳膊,“让他吃点苦头会让我高兴,是不是说明我不是好人?”

比利回到了费卢杰,婴儿鞋不见了。

“说明你是正常人,”比利说,“做坏事必须付出代价。而且代价应该足够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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