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试一试。”迪安说,但看上去很怀疑——算他明智。
“替我向你太太问好,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铜手镯应该有好处。你在电视上看见广告了吧?”
经过安保台之后,比利注意到波尔克警卫先生的大腿上有本《体育画报》的泳装特刊。封面上是个引人注目的性感美女,比利在心里记下一笔,他也要去买一本。他的愚钝伪装喜欢运动,也喜欢性感美女。
“完全正确。”
他们乘电梯到五楼,出来后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那头有个会计所,”霍夫指给他们看,“两个套间连在一起。还有几个律师。这头有个牙医,好像是,也可能已经搬走了,大概是搬走了,因为门上的牌子没了。我得去问问房产经纪人。这层楼的其他房间都空着。”
“这是他的工作嘛!”霍夫愉快地叫道,“对吧,欧文?”
天哪,这家伙是个真正的麻烦,比利再次想。他偷偷地瞥了乔治一眼,但乔治正在看那扇里面已经没有了牙医的门,就好像门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看似的。
“迪安先生帮了我们大忙。”乔治说。
快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霍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制的小卡包,卡包正面印着“杰塔”二字:“这是你的。还有两张备用的。”
“主大道的停车库也可以用门卡。已经交了4个月的费用,呃,你的经纪人付的。等我把你的信息输入电脑,你就能用门卡开电子门了。法院开庭的时候想在街上停车,简直是白日做梦。”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让他叫优步。“停车库里没有固定车位,但大多数时候你肯定能在一层或二层找到空位,我们现在没那么多人。”他抱歉地看了肯·霍夫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回新租客身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用内线电话拨11就行。固定电话已经接通,你的经纪人都想到了。”
比利用一张卡碰了碰读卡器,然后推门走进去,假如这里是一家公司,那里面就是个狭小的接待区。感觉很憋闷,很久没透气了。
“明白了。”
“我的天,有人忘记开空调了!稍等一下,马上就好。”霍夫走到墙边,在控制器上按来按去,接下来的几秒钟什么都没发生,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过了一会儿,他们头顶上的排风口终于呼呼吹出了冷气,霍夫的肩膀沉了下来,比利意识到他松了一口气。
“你走的时候我会把卡准备好的。要是前台没人,你必须用卡才能进门,把卡放在这个读卡器上就行。我们希望知道哪些人在大楼里。大多数时候我都坐在这里,要是我不在就是洛根,我们值班的时候会直接放你进去的。”
往里走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比一般的小会议室大一倍。没有写字台,只有一张长桌,足够六个人肩并肩挤在一起办公。桌上有一摞记事本、一盒笔和一部固定电话。比利猜这就是他的写作工作室了,房间里比前厅还热,上午的阳光像开了闸似的直往里涌,显然也没人记得把遮光帘放下来。乔治用衣领扇风,给脖子降温:“呼!”
比利把戴维·洛克里奇的驾驶执照递给他。迪安用手机(背后贴着印有“杰拉尔德塔”的胶带)拍照,先拍驾照,然后拍比利。现在这栋楼的电脑服务器里有了他的照片,任何得到授权或拥有黑客技能的人都能拿到。他对自己说这不重要,反正是他的最后一票了,但他还是不喜欢这样,感觉完全不对劲。
“很快就会凉下来,真的很快,”霍夫说,他听上去有点慌乱,“楼里的中央空调很好,最高档的。已经开始凉快了,对吧?”
“有驾照吗?”
比利并不关心室内温度,至少暂时还不关心。他走到面对街道的落地窗右侧,沿着那条斜线俯视法院门口的台阶,然后他沿着另一条斜线望向更远一点的小门,也就是法院职员使用的边门。他想象着,警车徐徐停下,也可能是侧面标着“县警”或“市警”的厢式车,执法人员鱼贯而出,至少两个,也许三个。四个?很可能不会。假如是轿车,他们会打开面向人行道的车门。假如是厢式车,他们会打开后门。他会看着乔尔·艾伦离开车辆。辨认目标应该不成问题,他会被警察夹在中间,而且戴着手铐。
“当然没问题。”
到时候——假如真的会有那个时候——开枪击中目标肯定不成问题。
“好吧,我听你的。五楼那个小套间很不错,我猜你会喜欢的。我要拍一张你的照片办出入证,没问题吧?”
“比利!”霍夫这一嗓子吓了他一跳,就好像从梦中惊醒了他。
比利用手指封住嘴唇:“最高机密。”
开发商站在一个小得多的房间的门口。那是小厨房。霍夫见他已经吸引了比利的注意力,于是举起手掌比画了一圈,把现代化生活设施指给他看,就像在扮演《价格猜猜猜》节目里的模特。
“介意我问一句你的书是写什么的吗?”
“戴维,”比利说,“我叫戴维。”
比利觉得他这话说得很好,甚至是再好不过了:“我也这么希望。”
“对,不好意思,我的错。这里有两个灶的煤气炉,没有烤箱,但有微波炉,可以热爆米花、比萨饼、电视餐之类的各种东西。碗柜里有盘子和厨具。有个小水槽,可以洗碗。微型冰箱。可惜没有自己的卫生间,男女厕所在走廊尽头,不过好在离你很近。走几步就到。另外还有这个。”
“很高兴认识你,洛克里奇先生。”迪安说。笑容点亮了他的整张脸,他顿时显得年轻了一些——不多,只是一点点,“希望你能在这里写下些好句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办公室(也是会议室)和小厨房之间那扇门上方的长条镶板。他转动钥匙,按了一下镶板,镶板向上打开。里面的空间高约18英寸,长4英尺,深2英尺,空空如也。
“这位是乔治·鲁索,你上周见过他,这位是戴维·洛克里奇,他以后就是我们的驻场作家了。”
“储藏室,”霍夫说,假装举起步枪射击,“有钥匙,每到周五你就锁上,因为保洁员——”
“有点犯关节炎,除此之外都挺好。”
比利险些说出口,但乔治抢先一步,这很好,因为按角色来说,动脑子的人是他,不是比利·萨默斯:“这里不需要保洁。周五不需要,其他日子也不需要。写作内容高度保密,没忘记吧?戴维自己就能打扫卫生。他这人喜欢干净,对吧,戴维?”
“妻子也好吗?”
比利点点头。他确实喜欢干净。
“很好,霍夫先生。”
“告诉迪安,也告诉另一个保安,叫洛根对吧?还有布罗德。”他对比利说,“史蒂文·布罗德。大楼的管理员。”
霍夫打开他的魅力小马达,面带微笑走向年长的男人,伸出一只手说:“欧文,情况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比利点点头,把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大堂中央有个门房样式的台子,里面坐着一个肥壮的年长男人。他嘴角有两道深深的沟壑,使他看上去像是腹语表演者的等身木偶。比利猜他是退休警察,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彻底退休了。他的制服包括用金线绣着“波尔克安保”的蓝色马甲。廉价外包,又是一个霍夫麻烦缠身的证据,要是他的资产只有这一栋楼,那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乔治把电脑包放在桌上,推开纸笔等写作工具(比利觉得这个动作既让人悲哀又具有象征性),拉开拉链。“MacBook Pro。最新型号,钱能买到的最好的电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用自己的电脑,但这个小宝贝儿……快得就像一道闪电。你会操作的吧?好像有个使用指南还是什么……”
有些上班的人穿过大堂走向电梯,其中几个男人穿正装,几个女人穿高跟鞋(比利在心里称之为咔咔鞋),但穿休闲装的人多得出奇,有几个甚至穿着印花T恤。他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工作,但很可能不需要面对大众。
“我能搞明白的。”
因为要办手续,就必须留个底。比利点点头。
使用电脑当然不成问题,但问题可能出在别的地方。假如尼克·马亚里安没有在这个可爱的黑色鱼雷上动手脚,拿它当魔镜来窥视比利究竟在这里写什么,那他可就错过了一个好机会。然而,尼克很少会错过机会。
霍夫那种销售员的自来熟态度有所收敛,尽管只是一点点——很可能是因为乔治这样要求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轻佻地敬了个礼——我的船长。“很高兴见到你。今天上午值班的保安是欧文·迪安,工作日基本都是他。他要看你的驾照,还要拍张快照。没问题吧?”
“对了,险些忘记,”霍夫掏出又一张雕版印刷的名片,连同小厨房门顶上储藏室的钥匙一起递给他,“无线网络的密码。保证安全。和银行金库一样保险。”
按照昨天的指示,比利叫优步来到杰拉尔德塔。霍夫和乔治在楼门口等他。满脸的乱毛依然让霍夫像个流浪汉(至少在比利看来是这样的),而不是他幻想中的酷哥,还好除此之外他打扮得很体面,穿着一身轻薄的夏季正装,打一条低调的灰色领带。而“乔治·鲁索”刚好相反,他身穿异常难看的绿色衬衫,下摆没有掖在裤腰里,蓝色牛仔裤的臀部肥得足够当一顶双人帐篷。比利估计,在胖子的想象中,大牌文学经纪人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就会穿成这样。一个电脑包立在他的双脚之间。
胡扯吧你,比利心想,把名片放进口袋。
5
“好了,”乔治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就不打扰你的创意大业了。肯,我们走。”
比利上床躺在黑暗中,双手插在枕头底下,仰望虚无。街上有车来去,但不多。他思考200万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觉得似乎不够多,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一笔傻钱。答案显而易见:在你来不及抽身退出之后。
霍夫似乎不太想离开,像是觉得还有东西要给比利看:“需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比……戴维。随便什么都行。比如娱乐用品?电视机?收音机?”
在比利看来,两个理由都不足以说明为什么肯·霍夫要参与这个事。他的原话是“今年我手头有点紧”,但比利觉得想要一个人参与暗杀阴谋,你的手头必须非常紧才行。而从一开始,看着霍夫彰显男子气的乱胡子、伊佐德衬衫、口袋有点开线的码头工人休闲裤和鞋跟磨损的古驰懒汉鞋,比利觉得等这家伙进了审讯室,只要检方提出可以做个交易,指控同伙就从轻发落,他就会立刻叛变。说到底,在肯·霍夫的世界里,成天就是和人做交易。
比利摇摇头。他的手机里有相当多音乐文件,以乡村歌曲为主。接下来这些天他有很多事要做,不过他会找个时间把曲库转到新电脑上。假如尼克想窃听,他可以认识一下雷巴、威利和小汉克那伙闹腾的朋友。也许他真的会动手写那本书。用他自己的电脑,那才是他信得过的老搭档。无论是新电脑还是他的个人电脑,两台他都会采取一些安全措施。
比利掏空口袋,把长裤连同其他衣物一起放进洗衣机。他动作缓慢,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肯·霍夫。事实上,那家伙还没开口,比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本能反应,乔治的父母和祖父母会称之为reazione istintiva(意大利语,意为“本能反应”)。但霍夫已经参与进来了,乔治的短信说得很明白:必须带。让一个本地人参与他们的生意,尤其是这种买凶要命的勾当,这不符合尼克和乔治的为人。霍夫参与是因为那栋楼吗?就像房产商经常说的,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还是因为尼克本人不是本地人?
乔治终于拉着霍夫走了,留下比利一个人待着。他回到窗口,站在那里琢磨那两条斜线:一条指向宽阔的石阶,另一条指向员工边门。他再次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那场面栩栩如生。真实发生的事情往往和你在脑海里见到的情况迥然不同,但他的工作永远从构思开始,从这个角度看,这有点像诗歌——很多细节会改变,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数,内容会反复修订,遇到问题你必须见招拆招,但一切永远始于构思。
小点消失了。对话结束。
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乔治·鲁索:必须带。抱歉。
乔治·鲁索:替霍夫说声抱歉。我知道他有点浑。
对话窗的几个小点向前滚动,说明乔治在输入回应。他只等了一小会儿。
比利·萨默斯:我还要和他打交道吗?
比利·萨默斯:好。别带霍夫。
乔治·鲁索:不知道。
比利没有登记在戴维·洛克里奇名下的手机,乔治和弗兰克·麦金托什没给过他任何东西,他也没有准备一次性手机。既然乔治已经开了先例,他决定也用他的私人手机。有加密通信应用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比利确实有话要说。
比利更想要一个比较确定的回答,但暂时有这句就够了。不行也得行。
乔治·鲁索:上午9点,杰拉尔德塔。别开车。打优步。
6
那天晚上,比利在娱乐室的大电视上浏览奈飞。他知道奈飞最近很热门,但他有很多书要读,所以一直懒得去研究。事实证明,可以观看的东西也不比书少。可选的节目多得吓人,他决定什么都不看,干脆提前睡觉。脱衣服前,他查了查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经纪人的短信。
他回到他现在的家,口袋里装着戴维·洛克里奇的新门卡。明天会开着新的二手车去工作。门廊上有一袋美乐棵肥料靠在门上,贴在袋子上的字条写着:你应该用得上!贾迈勒·阿克曼。
4
比利朝隔壁屋子挥挥手,不过他并不确定有没有人在看他;现在离中午12点还有一个小时。阿克曼夫妇有可能都在上班。他拎着肥料进屋,靠在门厅的墙上,然后开车去沃尔玛,买了两部一次性手机(一部供更换,一部备用)和几个U盘,不过他也许只会用其中一个;就算把埃米尔·左拉大全集拷贝到一个U盘上,也顶多能填满小小的一角存储空间。
对,是的。就这么简单。
他一冲动还买了台便宜的AllTech笔记本电脑,连包装盒一起放进卧室的壁橱。手机和U盘用现金付款,电脑用戴维·洛克里奇的Visa卡。他不打算立刻启用一次性手机,甚至未必真的会用。一切都取决于他的脱身计划,目前这部分还只有一个影子。
“好的,哥们儿,我懂了。”贾迈勒微笑。
回家路上他在汉堡王吃了顿饭,车开到黄色小屋的时候,他看见门前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孩子,一男一女,一白一黑。他猜女孩是贾迈勒·阿克曼和科琳娜·阿克曼的孩子。
“不能告诉你。”这里就需要开始发挥了,乔治读过一些作家杂志和网上的帖子,自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并不明白。他耸耸肩:“不是因为那是个大秘密什么的,只是因为还需要好好酝酿。要是我告诉你书是写什么的……”
“你就是我们的新邻居吗?”男孩问。
“你的书是写什么的?”
“是的,”比利说,心想他必须习惯于当大家的新邻居,说不定还挺好玩呢,“我叫戴维·洛克里奇。你怎么称呼?”
他举起一只手,比利和他击掌。你不需要和别人称兄道弟就能处得很好,尼克说过。这是真的,不是他的伪装,比利喜欢和其他人相处,也喜欢和他们保持一臂之隔。听上去有点矛盾,但其实不然。
“丹尼·法齐奥。这是我的好朋友沙尼斯。我9岁。她8岁。”
“也一样,哥们儿!哇,等我告诉科琳娜,不知道她会乐成啥样。改天一定要来我家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就能告诉别人我们早就认识你了。”
比利和丹尼握手,然后和女孩握手,他白色的大手包住她棕色的小手,她羞涩地看着他。“很高兴认识你们俩。暑假过得开心吗?”
比利大笑,摇摇头:“悠着点,大个子。只是想当作家而已。”
“暑假阅读计划挺好的,”丹尼说,“我每读一本书,他们就送我一张贴纸。我集了4张,沙尼斯5张,但我会赶上来的。我们要去我家。吃完午饭,我们几个人总是去公园玩《大富翁》。”他把方向指给他看:“沙尼斯带棋盘。我一般都玩赛车。”
贾迈勒的眼睛瞪得像盘子:“一个作家!就住在常青街上!我他妈见鬼了!”
21世纪居然有孩子自己出门玩,比利不禁暗自惊叹,真是民风淳朴。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隔着两座屋子的那个胖子——穿着背心和百慕大短裤,脚踩沾着碎草的运动鞋——在偷偷看他,看他在孩子面前的表现。
“长租。我要住一段时间,但不确定多久。我……说起来有点尴尬,不过我正在写一本书,或者说在努力写。似乎有机会能出版,甚至能挣一笔钱,但我必须静下心来写完才行。我在城里有个办公室,在杰拉尔德塔?至少我觉得是。我明天过去看看。”
“好了,回头见,大鳄鱼。”丹尼说,骑上自行车。
“买的还是租的?”
“一回头就见到,小鳄鱼。”比利答道,两个孩子放声大笑。
“只要别打碎玻璃或者烧了我家,就烦不到我。”
下午,他先打了个瞌睡(他觉得既然他是作家,那就有资格睡午觉),然后从冰箱里取出那6听百威。他把啤酒放在阿克曼家的门廊上,留了个字条说:谢谢你的肥料——戴维。
贾迈勒大笑:“太知道了。我2009年结婚,这已经是我们住的第三个地方了。刚开始是我丈母娘家。”他假装打哆嗦。比利微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10岁,一个8岁。一男一女。要是他们来烦你——他们肯定会来的——吼两声叫他们回家就行。”
这里的开头算是不错。市里呢?他觉得也挺好。他希望挺好。
“那我就指望你了,我也打算去一趟沃尔玛,买两把椅子放在门廊上。不过要等到下周了。刚搬家,你知道的,一堆烂事。”
也许只有霍夫除外。霍夫让他感到心烦。
“你这草坪已经完蛋了,要让它长回来,光浇水可不够,”贾迈勒说,“需要美乐棵的话,我那里有。他们上个月在沃尔玛的园艺中心搞了个买一赠一,我囤了些。”
7
他们喝着啤酒,扫视草坪。
那天傍晚,比利正在下肥料,贾迈勒·阿克曼过来了,拿着两罐来自比利冰箱的啤酒。贾迈勒穿一身绿色工作服,胸口一侧用金线绣着他的名字,另一侧绣着“万佳轮胎”。他身旁有个小男孩,手里捧着一罐百事可乐。
他们坐下,打开易拉罐,哧——,比利和贾迈勒碰了个杯说:“多谢。”
“好啊,洛克里奇先生,”贾迈勒说,“这小子是我儿子,德里克。沙尼斯说你已经见过她了。”
“门廊台阶就挺好。”贾迈勒说。
“对,还有一个叫丹尼的小子。”
比利和他握手:“戴维·洛克里奇。叫我戴维。谢谢。”他关上水管,“进屋坐坐?要么坐在台阶上?我家里还没整理好呢。”不需要愚钝化身出场,他在米德伍德可以正常一些。
“谢谢你的啤酒。哎,你这是在用什么?怎么看着像是我老婆的面粉筛子。”
“你好啊,邻居,”他说,“喝点冰的,欢迎你来到这里。我叫贾迈勒·阿克曼。”他一只大手里拿着两罐啤酒,同时伸出另一只手。
“这就是面粉筛子。我本来想在沃尔玛买个播撒机,但这个所谓的草坪……”他看看遍布秃斑的小草坪,耸耸肩,“投入太高,回报太少。”
地下室有一套水管,盘起来放在那里吃灰尘。傍晚时分,白天的热气刚开始消散,比利把水管拖到外面,安装在屋子侧面的水龙头上。他站在门前的草坪上,身穿牛仔裤和T恤衫,正在浇水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隔壁走了过来。他很高,皮肤非常黑,显得T恤衫白得炫目。他拿着两罐啤酒。
“似乎很好用。回头我也试试看。但后院怎么办?后院可大得多。”
3
“后院需要先把草割短,但我没有割草机——还没有。”
是的。而且他不喜欢霍夫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除了万一交易出岔子霍夫会过于显眼的问题,尼克肯定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也许并不重要,但也可能很重要。就像特朗普每天至少说一遍的:谁知道呢?
“爸爸,你可以把我们家的借给他,对吧?”德里克说。
“不喜欢他。”比利大声说,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贾迈勒揉了揉孩子的头发:“随时都可以。”
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满了常备食品:果汁、牛奶、鸡蛋、培根、几袋肉制品、奶酪和一瓶番茄酱。还有一箱波兰矿泉水、一箱可乐和六瓶百威淡啤。他拉开冷冻格,不由得笑了,因为里面的东西非常能说明肯·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单身,离婚前(比利确定他至少离过一次)吃喝都靠女人伺候,结婚前伺候他的是老妈,很可能叫他肯尼,每两周押着他去理一次发。冷冻格里塞满了微波食品和冻比萨,还有两盒冰激凌,而且是带小棍的那种。没有蔬菜,无论新鲜还是冷冻的都没有。
“算了,太麻烦你了,”比利说,“我自己买吧。我一直觉得这样能给我正在写的书增加动力,帮我坚持下去。”
他下楼去厨房。丰田车的钥匙搁在桌上,旁边有一张雕版印刷的名片,上面印着“肯尼斯·霍夫”和“企业家”。企业家,比利心想,你倒是会给自己安名头。他把名片翻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和装屋子钥匙的信封上的笔迹一样:“需要任何东西,打电话就行。”底下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办公室的,一个是家里的。
他们走向门廊,坐在台阶上。比利打开啤酒,喝了两口,非常解渴,他这样告诉贾迈勒。
比利上楼来到主卧,在双人床上打开手提箱,床似乎刚重新铺过。他打开衣柜,打算把衣服挂上去,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几件衬衫、两件套头衫、一件帽衫和两条正装裤。地上有一双崭新的慢跑鞋。尺码看上去都是他的。他在衣柜里找到了袜子、内衣、T恤和牛仔裤。他把自己的衣物放进一个空抽屉,他的东西并不多。他在过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家沃尔玛,本来打算去那里添置些衣服的,但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你的书是写什么的?”德里克问,他坐在两人之间。
2
“最高机密。”他笑嘻嘻地说。
过了不到60秒,他们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回超级豪宅去了,欣赏智天使在一望无际的前院中间没日没夜地撒尿。
“好的,不过能说说是虚构的,还是真实故事吗?”
“悠着点开。”保利说。
“两头都沾个边吧。”
“车钥匙在厨房桌子上。”弗兰克说。他再次伸出手,所以这就要说再见了。比利觉得挺好。
“别问了,”贾迈勒说。“逼问别人是不礼貌的。”
保利把比利的手提箱放在门廊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倒出里面的钥匙环,过去打开门锁。门口写的地址是常青街24号。比利无论是今天还是昨天都没看街名标牌,他心想,现在我知道我住在哪里了。
一个女人从街道比较远的那头走向他们。五十四五,头发花白,口红鲜亮。她拿着一个高球杯,走的那条线并不特别直。
“你的,”弗兰克说,“不是什么好车,我猜是你的经纪人想让你的手头紧一点。”
“那是凯洛格太太,”贾迈勒压低声音说,“是个寡妇。她丈夫去年走了,中风。”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比利寒酸的草坪,“说起来,就是在割草的时候死的。”
“我的?”
“这是在开派对吗?能不能算我一个?”凯洛格太太问。尽管她还在走路,而且没有风,但比利依然能闻到她呼吸中的酒味。
保利伸出中指,像领带夹似的贴在领带上,但还是接过了他的包。他们出门上车。弗兰克开车,保利坐后排。他们开到米德伍德的黄色小屋。比利看着斑秃的草坪,心想他会来浇水的。要是没有水管,他就去买一条。车道上停着一辆丰田微型车,看上去有几年历史了,但毕竟是丰田,谁能说得准呢?
“只要你不介意坐在台阶上。”比利起身,伸出一只手,“戴维·洛克里奇。”
“你放着,”弗兰克说,“让保利来。他需要运动。”
早些时候盯着比利并和沙尼斯还有丹尼交谈的男人也走了过来。他把背心和百慕大短裤换成了牛仔裤和《宇宙的巨人希曼》的T恤。他身旁是个高挑干瘦的金发女人,女人穿家居裙和运动鞋。贾迈勒的妻子和女儿从隔壁过来,似乎端着一盘布朗尼。比利邀请他们进屋,坐在真正的椅子上。
比利把阿奇漫画书插进电脑包的侧袋,然后拎起行李。
欢迎来和我做邻居,他心想。
“那就走吧。”
8
“已经退了。”
穿《宇宙的巨人希曼》T恤的男人和皮包骨头的金发妻子是拉格兰夫妇。法齐奥夫妇也来了,但他们的儿子没来,还有住在街区另一侧尽头的彼得森夫妇,他们带来了一瓶葡萄酒。客厅里顿时坐满了人。这是个愉快的即兴小派对。比利很开心,一部分原因是他不需要扮演愚钝化身,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喜欢这些人,连简·凯洛格也挺可爱的,她坐立不安,一次又一次去上厕所——她管厕所叫茅房。派对散得很早,因为明天是工作日,他们都离开后,比利知道他会融入这个地方的。大家会在一段时间内对他感兴趣,因为他在写书,所以算是个稀奇货,但新鲜劲迟早会过去。等到仲夏时节,只要乔尔·艾伦没有提前来赴他和子弹的约会,他就会成为这条街上的一个普通人。大家的好邻居。
“要退房吗?”
比利得知贾迈勒是万佳轮胎的领班,科琳娜是——世界可真小——法院的速记员。他得知贾迈勒和科琳娜上班的时候,戴安娜·法齐奥会帮他们看沙尼斯。沙尼斯的哥哥德里克白天在夏令营,8月会去参加篮球训练营。他得知杜根一家去年10月非常突然地搬出了黄色小屋(按照保罗·拉格兰的说法,那叫潜逃),他们为人很“势利”,因此戴维·洛克里奇搬进来是件好事。等他杀了人之后,他们会告诉记者,他这人看上去真的很好。比利对此没什么意见。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只是有份肮脏的工作。至少,他心想,我可从来没朝一个走在上学路上的15岁少年开过枪——假如别名“乔”的乔尔·艾伦真的干过这种烂事。
12点过4分,弗兰克·麦金托什和保利·洛根走进大堂,两人依然身穿正装。他们轮流和他握手。弗兰克的大背头似乎换了一次油。
上床前,他从包装盒里取出AllTech电脑,打开电源,用谷歌搜索肯·霍夫。他在雷德布拉夫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是麋鹿兄弟会和扶轮社的成员,曾在青年商会担任当地分会的会长,2016年大选期间任共和党当地分会的主席。他还找到一张肯头戴MAGA小红帽的照片,那时候他还没变得胡子拉碴。他在市政规划委员会任职,但在2018年受到利益冲突的指控后不得不退出。他在市区拥有六座建筑物,杰拉尔德塔就是其中之一,比利不禁觉得,他就像迷你版的唐纳德·特朗普。他拥有三家电视台,一家在雷德布拉夫本地,另外两家在亚拉巴马州。三家都加盟了世界娱乐电视网,这就解释了霍夫为什么会提到WWE。他离过婚,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这意味着赡养费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计划建造高尔夫球场,但去年年底告吹。计划在市区再建造一栋楼,目前暂时搁置。霍夫还在申请赌场执照,情况相同。总而言之,想知道一个微型商业帝国如何风雨飘摇,看看霍夫就知道了。稍微推他一把,他就会坠下悬崖。
今天是周一,现在是中午。行李箱和电脑包放在椅子旁,他在读另一本漫画书,这本叫《阿奇漫画超精选:永远的朋友》。他今天想的不是《戴蕾斯·拉甘》,而是他会在他从没见过的五楼办公室里写什么。他还没想清楚,但已经有了开篇第一句,他咬住它不肯放开。这句也许会和其他句子产生联系,也许不会。他为成功做好了准备,但也准备好了迎接失望。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到目前为止效果还不赖。至少从他没坐牢的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比利躺在床上,双手插在枕头底下,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他开始理解尼克为什么吸引了肯·霍夫,以及肯·霍夫为什么勾起了尼克的兴趣。尼克可以表现得很迷人(那个价值百万的笑容),智力远超平均水平,但他骨子里是一条鬣狗,而鬣狗最擅长的就是打量路过的兽群,选中一瘸一拐的那头。这个倒霉蛋很快就会掉队。肯·霍夫的角色是替罪羊。罪名不是刺杀本身,那件事他肯定会有个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等警察开始寻找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他们找到的不会是尼克,而会是肯。比利想了想,觉得他能接受。
比利·萨默斯又坐在旅馆大堂里等车。
他耗尽了枕头底下蓄积的凉意,于是翻身向右侧躺,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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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一个好邻居还挺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