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都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她们,因为她们有罪。我曾经向你们告发过她们的罪行,你们答应处置,结果骗了我。你们根本就不想主持正义,你们只想除掉我,因为我是个“麻烦”。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包皮匠”,我看到你们庆祝我“畏罪自杀”的新闻,真是太搞笑了。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还活着,别着急,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我的确是麻烦,我不仅是麻烦,我还是个魔鬼。但是你们记住,我这个魔鬼是你们制造的。因为你们充当了罪恶的保护伞,所以我只能将你们连同这所有的罪恶公之于天下。我会继续惩罚那些女人,她们本该受到法律的审判,既然你们不管,那就只好由我来当这个刽子手了。
梁安治忽然把上身探向李正天,这是要商量机密事宜的肢体语言。李正天见状也立刻凑了过去。梁安治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李正天。李正天打开一看,是一份挑战书。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对罪恶如此无动于衷,我得出唯一的结论竟然是因为我给你们找的“麻烦”还不够大,还让你们觉得可以捂住盖子。这好办,我很快就会送给你们一份大礼。不用谢。
“梁局,老姜不是……”他想说姜力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转念一想,梁安治还不了解姜力吗,何必再说这些呢,于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12.18
“是啊。”梁安治点了点头,“他不容易,吃了很多亏。”
12 月 18 日是奚莉莉被绑架的日子。李正天看完把这张纸叠好还给梁安治,然后说道:“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一些了。包皮匠已经死了,这个人是他的同伙,叫苏哲。但他说的部分是真实的,咱们队伍里确实出了败类。”
李正天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不知道,可能……觉得他不容易吧。”
梁安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李正天把快乐同城网案、包皮匠案和黑警勒索案的来龙去脉和他的判断向梁安治全部报告了一遍。梁安治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等他说完了,梁安治终于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是啊,一晃十几年了。”梁安治叹了口气,“我记得那会谁也瞧不上姜力,就你挺他。你为什么这么挺他?”
李正天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郭博英。”
“是,您那会是队长。”
梁安治愣住了,他似乎没料到李正天会说这三个字。
“你进来的时候,我还在队里吧。”梁安治先说话了。
“你说谁?”
结果他刚要开口,就被梁安治伸手拦下了。
“郭博英。”李正天重复道。
梁安治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通常这个时候李正天会主动说:“您有什么事就交代我,保证完成任务。”
“你为什么怀疑他?”梁安治又问道。
比如现在,笑脸的背后就是悲戚。
“为什么怀疑他?”李正天笑了,“既然您这么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怀疑他,一是他和强奸幼女犯称兄道弟,他一个堂堂公安局副局长,亲自给那个人渣办取保候审的手续。二是他在刑总安插眼线。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在抓捕包皮匠行动前给无人机断电的内鬼。否则他为什么咬着无人机的事不放,我就不信他单凭看卷宗就能发现这个纰漏。第三,张珂的继女生日被改也是咱们内部人干的,张珂除了找他还会找谁?”
梁安治看起来比十年前苍老了很多,但他依然保持着挺直腰板的坐姿,后背绝不沾椅背。他的脸上被风霜雨雪刻满了皱纹,如同一条条干涸的河床,永远也等不到江水的灌溉。那张官僚的笑脸已经长在他的脸上,变成了永远揭不下去的面具。可说来也怪,李正天看着它的时候,总能分辨出面具背后的喜怒哀乐。
“还有第四吗?”梁安治问道。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办公室门开了。他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门口的正是公安局长梁安治。
“梁局。”李正天疲惫地摇了摇头,“自从奚莉莉被绑架后,郭博英就一直上蹿下跳,可是没有一次踩到点上。不仅没帮上忙,还几次在媒体面前胡说八道,让我们陷入那么大的被动。但凡他不这么胡来,张大超没准也……算了,不说这个。他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案子把姜力弄下去,把刑总收编进他的势力吗?这您能看不出来吗?还是您看出来了,不想管?”
说到收拾垃圾,他又开始犯难了,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郭博英,但他现在还无法证明他就是幕后黑手。而且,理性来看,他极可能永远找不到证据。毕竟郭博英也是一个警察,他会的招数郭博英也都会。
梁安治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没证据。”
外面又黑了,这一天又过去了。李正天望着玻璃中的中年人,看起来比早上更落魄了。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善待这个中年人,至少让他看起来体面些。他想起金盏和他说的:咱们是收拾垃圾的人,但咱们不是垃圾。
“有证据我还跟您说什么!”李正天喊了起来,“我直接去抓他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坐在地上,她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温暖有力。她不顾郭博英的不满把车钥匙给了他。他心底涌上感动,回了一句话:谢谢,多亏有你。
梁安治摆了摆手,李正天压抑着怒火狠狠出了口粗气。
他发现自己饿极了,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了。他风卷残云一般把饭菜吃光,倒在沙发上,终于感觉体力一点一点长出来。他掏出烟,顺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下午五点了。林兮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里面就两个字:恭喜。
“我今天找你,是因为昨天姜力找我汇报了三个情况,我估计他没和你说,所以今天过来一是来看看你们,二是把信息和你转达一下。”梁安治掏出一个黑皮口袋本,慢条斯理地翻开,一边看一边念道,“第一个事是那个叫白静的女孩,她的生日被改了。真实情况是她的继父以孩子出国留学为名,托关系找到医院改了出生证明,然后又托到属地派出所。这个事姜力已经查清楚了,属地派出所也提上报告了。跟郭博英没关系。”
等李正天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再一看,原来躺在姜力的办公室里。茶几上摆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三个餐盒,旁边还有一瓶北冰洋。他坐起来,打开北冰洋,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又打了一串嗝,然后打开餐盒,一盒溜肉段、一盒酸菜炒粉丝,还有一盒米饭。
“嗯。”李正天点了点头。
他被警察搀扶着回到警车里,盖上军大衣,昏昏睡去。后面的事有技术科的人接手了,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证据。
“第二个呢,就是你们行动之前给无人机充电,结果充上三台,有三台没充上。”
巨大的悲痛和破案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在李正天心里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他放声大笑,又像是在放声大哭。如果他手里有枪一定会朝天鸣枪,告诉天上的姜力和张大超,他终于破案了!
“对!”
至于他这回再度露面并杀害了张大超,很可能包皮匠同伙苏哲交给张大超的这些证据,有他想要销毁的东西。
“这个情况他也调查了。”梁安治叹了口气,“是你们楼下扫院子的那个老头,那天他值夜班给电动车充电,搞跳闸了。因为那是库房的电路,他没发现,结果一宿都没充上电。那三台充满电的是跳闸前就充好的。”
假包皮匠唯一要解决的问题是不能让李正天靠得太近,否则会穿帮,最好的办法就是枪战。但又不能真的伤了李正天,毕竟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假包皮匠才会用发令枪吓唬人。
”什么!“李正天睁大了眼睛。
包皮匠确实死了,而李正天看到的“包皮匠”是假的。
“姜力特意找我来说这个事,就是想给老头求个情。”梁安治说道,“他一直瞒着你们,现在发现快瞒不住了,所以昨天晚上就来找我自首了。”
面包车上的指纹和其他生物信息都指向死者,同时提取到了受害者的生物信息,所以警方确认死者就是包皮匠。包皮匠的身份一直未解,没有身份证,指纹也没有匹配到结果。警方也没有预算找入殓师给包皮匠整容,即便整容也会和真实相貌差距很大。所以包皮匠在李正天大脑中留下的样子是那个假包皮匠。
李正天想起之前和姜力、展杰一起分析案情,说到这个环节时都是他和展杰在讨论,姜力一直没说话。
活人从二十多米高空摔下来一定会血肉模糊,但尸体没有这样的生活反应。所以为了让包皮匠的尸体尽可能难以辨认,他们将活着的包皮匠扔了下来,而包皮匠的死状也确实惨不忍睹。
李正天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库房……”
他绑上了提前准备好的绳子,跳下去后荡进了夹层的窗口里。与此同时,等待在那里的同伙将昏迷的包皮匠从窗户扔出去。接着两人躲在夹层里,直到警方离开。
“没错。”梁安治点了点头。
交易之前,他的同伙和包皮匠藏在夹层里,用红砖堵住门洞,躲过警方的事先侦察。他开着包皮匠的面包车来到工厂区,假装交易,然后引着李正天跑到天台,让李正天目睹自己跳楼。
按照规定,所有装备器材都要从东配楼的库房领出来拿到主楼的技术科备勤室,用专门的不间断电源充电,如果跳闸值班室会立刻报警。但是技术科的人有时会图省事直接在库房充电。
随后这个警察假冒包皮匠和保安约定在工厂区天台交易。他知道保安一定会和警方报告,警方一定会借这个机会抓捕包皮匠,而他要在警方面前上演一出包皮匠跳楼自杀的戏。
看来张大超也私下找梁安治“自首”过了。
包皮匠曾经和某个警察联系,试图揭开快乐同城网的真相。对方表面答应,却在见面时将他拿下并带到工厂区,藏在了天台下面的夹层里。
“唉我去!”李正天揉着头发,过了好久才说道,“您说他找您汇报了三个事。”
他走到窗边,隔离墩躺在那里。他拽着警戒带轻轻往外一拽,套在钢筋的那头掉了下来。他接住警戒带,终于找到了包皮匠死而复生的真相。
“哦。第三个事,你没想过他昨晚为什么能追到工厂区救你们吗?”梁安治问道。
他忽然停下来,猛地一推,一片虚搭的砖墙倒下去,露出一个门洞。一股夹杂着土腥的烟尘从空洞里涌出。他用手电往里照去,黑暗中一片狼藉,尽头一个窗口透进的阳光格外刺眼。
李正天想了想,然后摇头。
他冲到下一层,可是窗边并没有隔离墩。他返回楼梯,这才注意楼梯旁的红砖墙,在两层中间的位置有一层不起眼的水泥台。他踏上水泥台,沿着红砖墙一边走一边摸索。
“因为他又抓了一个叫彭祖杰的人,这个人也被黑警勒索,但他们之间联系比较多。姜力从他嘴里问出了联络黑警的方式,然后给黑警发了信息。”梁安治顿了顿说道,“那个黑警不知道彭祖杰被捕了,给姜力回了信息,被锁定了手机识别码。”
李正天把警戒带一头缠在隔离墩上,一头系了水手扣套在钢筋上。他举起隔离墩向外抛去,隔离墩划了一道抛物线,然后在警戒带的拖拽下甩进了下面早已没有玻璃的窗口。
“他是跟着手机定位找过去的?”李正天问道。
很快他们拎着几个铝合金的隔离墩爬上来,问李正天拦在哪里。李正天让他们把隔离墩拿到天台边缘,然后做了一件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事情。
梁安治点了点头。
“你们拿一卷警戒带上来,再拿个隔离墩!”李正天对着对讲机说道。
“原来如此。”
他伸出头往墙外看,边沿下面凹进去的位置水泥都掉光了,裸露着小拇指粗的钢筋,长的有十几公分。楼下两个警员正看着他,李正天认得他们,都是张大超的手下。
李正天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姜力的差距:当他像愤怒的公牛一样四处乱撞的时候,姜力却能静下心来思考,从细节入手,一步步接近真相,并且救了他,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想到这里,李正天脸上红的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忙碌了一整夜的警员们看到他去而复返都感到惊讶。他来不及解释,直接爬到天台,来到包皮匠跳楼的位置。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勒索强奸犯的黑警就是假包皮匠吗?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正天再次回到工厂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路上他接到了技术科的电话,弹道测试证实了杀害姜力的那把手枪就是杀害张大超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