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天思索了好久,从这封信看来,苏哲认定包皮匠已经死了,那么他看到的包皮匠又是谁?他绝不可能认错的。难道他们一共有三个同伙?他想不通这个问题,索性先放在一边,打开了第一个视频。
张警官,你好。这些就是你想要的全部真相。我相信你是个正直的人,希望你能让真相大白。但我现在还不能自首,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不用找我也不用劝我,我的搭档就是因为听了你们的话,被你们害死了。所以,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们遇上了,那就看老天认为谁对谁错了。
视频里,一个眉毛和头发都被刮光的女人坐在地上,身上裹着灰色的针织袋遮羞。李正天看了半天,终于认出这个女人就是陈燕妮。
他把张大超的路由器插到电脑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三个视频、无数个 PDF 文件和一个快捷文档。李正天打开快捷文档,里面写着:
“我是快乐同城网的员工,我叫陈燕妮。”她说道,“我们为了赚钱,挑选出带着女儿生活困苦的女性会员,怂恿她们和那些恋童癖的男人交往,让自己的女儿陪他们睡觉。”
李正天像做贼的一样溜进刑侦总队大院。刚才郭博英带人追到电科大厦,李正天让人下去拖住他,自己到地下停车场叫了一辆网约车,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郭博英随时会找上门来。
“你们是怎么怂恿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一次一百吧。”景樱耸了耸肩,“但只能在非预约时段。”
“先接触她们,试探她们是不是排斥,如果不排斥就和她们聊,告诉她们很多人都这么做,从古至今这都这样,没什么不正常的。况且古代孩子十二三岁都结婚生子了,现在小孩吃得好发育好,十一二岁就可以了。她们有一部分是生活不下去,还有一些是追求更好的生活,就都非常愿意。而且我们提供的客户都是非富即贵,是她们一辈子也攀不上的圈层。我们从来没有强迫别人,都是她们自愿的,我们只是中介。”
展杰愣了一会,然后才缓缓说道:“你还没说价格呢。”
“正因为有那些非富即贵的客户,所以你们即便被举报,也没有挖出来这些事情,对吧。”男人说道。
“其实你很清楚。”景樱凑到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这里住着一只怪物,如果不控制,早晚会变成一只魔鬼。”
“这个我不知道。”陈燕妮摇头道。
“这么严重?”展杰半开玩笑地问道。
“说你知道的。”
“你确实应该心理干预了。”景樱拍了拍展杰的肩膀,“明天晚上正式开始吧。”
“有个警察找到我,让我把这些事全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如果说了我还有我的孩子都会死。如果我不说的话,我们就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展杰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判刑了,还没放出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很难说,他们出来后我能不能忍住不去报复他们。一提到这帮畜生,我心里就会升起一团火,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所以也没有人追究你?”
“那些轮奸她的人,你没有报复他们?”
“没有,我只是干活的,我们老板被抓了。”
“什么后来?”
“你总共介绍成功了多少对?赚了多少钱?”
“后来呢?”
“二百多对。每次成功介绍收费五万,我提成 10%,一共一百多万。”
“但我至少能保护她到有能力保护自己。”展杰认真地回答道。
“她们的资料你还有吗?”
“你也不能怪自己,你保护不了她一辈子。”景樱说道。
“我放在了一个 U 盘里。”
“那几个朋友不过是班里比较聊得来的同学,那天比赛缺人,我实在抹不开面子才答应和他们一起打比赛。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可笑的面子,我失去了真正的朋友。从此以后我就很少和别人交往了,而且绝不再因为这些无谓的交往耽搁正事。”展杰说道。
“在什么地方?”
景樱吸了口冷气。
“就在我以前的办公室里,窗台的花盆底下。”
“大家都知道她母亲是个妓女,所以她经常被人欺负,尤其那些痞子。我也经常被人欺负,但我那时候已经学会打架了。我看不了有人被欺负,更看不了那些看热闹的人污蔑一个少女是贱货。于是我就保护她,跟那些人干架,经常一打三一打五。”展杰停顿了一下说道,“后来有一天朋友叫我打球,我没送她回家。结果那天她被那些痞子轮奸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她一直不来上学,一个月后才知道她自杀了。”
李正天回忆了一下,没看见窗台上有花盆。
“后来呢?”
“你知不知道还有别人干这样的事?”
“我第一次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展杰温柔地看着景樱,“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和你有一样的眼睛。”
“不知道。”陈燕妮麻木地摇摇头。
“你怎么知道?”景樱挑了挑眉毛。
“如果你知道你因为干了这种事,有一天要被活活烤死,死之前还要亲眼看着生病的孩子在家活活饿死,你还会这么做吗?”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展杰忽然问道。
“不会。”陈燕妮又麻木地摇摇头。
“怎么你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惨?”景樱不可置信地看着展杰。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男人问道。
“有两个。”展杰说道,“肖亮是一个。我那个领导和咖啡厅老板勉强算一个。”
陈燕妮忽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像复读机一样说道:“我们只是中介,没有强迫任何人。这些客户是她们一辈子也高攀不起的圈层。没有我们介绍这些客户给她们,她们就要去卖淫,还要让女儿去卖淫,甚至冻死饿死。我们是积德行善,救人危难。”
“你也没有朋友?”
画面戛然而止。李正天打开下一个视频,是处决陈燕妮时的录像。他在陈燕妮被抛尸当天就看到了这个视频,尽管他也算见多识广,但还是无法接受像屠宰动物一样杀人。尤其陈燕妮也被折磨成一只没有思想、任人宰割、只会发出生理反应的动物,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我们很少联系。”展杰说道。
所以他立刻关掉了这个视频,然后点了支烟,打开下一个视频,视频中的女人正是奚莉莉。她同样被剃光了头发和眉毛,四肢绑在一起,脸朝上地吊在水池上面。池子里是乳白色的液体。
“没见你们联系过。”
“我说!我什么都说!”奚莉莉在半空旋转着,撕心裂肺地喊道,“张珂是被高乔带着玩的!高乔就喜欢这个,所有人都知道,他养了好多小女孩。张珂和他玩了几次,就对白静下手了。”
“我还有个哥哥。”展杰笑了,“他结婚了,住在那个房子里。”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景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也可以住在家里。”
“我不敢管,我怎么敢管他?”奚莉莉哭了起来,“那是我女儿,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根本不听我的,随时都能把我赶走,我真的没有办法!而且……而且白静每天穿得那么风骚,不就是为了勾引他吗?她自己都不要脸,我为什么要管她?”
“我爸,嗯……”展杰想了想说道,“脑梗偏瘫了,住养老院。每个月要花很多钱。”
“你是说她主动勾引你丈夫?”
景樱看着他把香蕉咽下去,才问道:“你怎么会没家?”
“对!没错!是她勾引我丈夫的!她就是个贱种,是个坏胚!”奚莉莉忽然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吼道,“她就是个讨债鬼!就因为她,我被白蒙那个窝囊废害了十年!没有她我早就过上现在的日子了!就算补偿我,她陪张珂睡睡觉又怎么了!我的人生这么美好,全都被她毁了!”
“没家。”展杰说着咬下来一大口香蕉,在嘴里嚼了起来。
“你果然是从地狱逃出来的魔鬼。”一双手扒开了奚莉莉的嘴,把潜浮呼吸管塞到她嘴里,然后套上橡皮筋。
“为什么不回家住?”
“回到地狱去吧。”
“便宜。”
一阵铁索转动的声响,奚莉莉挣扎着沉入乳白色的液体中。
景樱给展杰剥了根香蕉,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住在地下室?”
李正天关掉视频,在笔记本上写下高乔两个字,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这个名字,第一条就是恒泰集团掌舵人高乔将在今晚出席企业家年会并为年度十大新晋企业家颁发奖杯。
“好啊,你先给我剥根香蕉。”
他联想到陈燕妮口中非富即贵的客户,把这么大的案件隐瞒下来,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难道就是这个高乔吗?高乔是企业家协会的名誉副主席,郭博英是企业家协会的座上宾,他们相熟也是正常的。
“可以给你打折,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景樱说道,“我一直很好奇。”
他感觉自己正在拨开乌云,于是打开一个 PDF 文件,是快乐同城网的会员线下活动登记表复印件,里面有详细信息。李正天看着复印件里的女人照片,想起她也是包皮匠案的受害者。
“工作的时候我的确比较严肃。”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杀掉这里面所有的女人,那么他们才完成了 1/20。李正天觉得脊背发凉,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苏哲就是另一个凶手,组织全网通缉,在他们真正抓到人之前,苏哲也有足够时间再杀一两个人了。
景樱笑了,然后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开玩笑。”
姑且认为这些女人都是有罪的,那也要交由法律来审判,而不是让这个变态杀手来充当法官。但是他很可能已经在行动了,想到这里,李正天疲惫的肾上腺又开始分泌激素。
“贵么?”
他又把天台捡到的 U 盘插进电脑,重听一遍苏哲和包皮匠的对话。他叼着烟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东边的夜幕下缘已经浮现出鱼肚白。他看着玻璃中邋遢而疲惫的中年人,他还以为是心里住着那个强壮勇猛的青年呢。那个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下场了,偷偷摸摸换上了这么个招人讨厌的中年人继续扮演自己。
“我在想你要不要进行心理干预。”景樱回答道。
他苦笑一下,觉得偷偷摸摸还挺符合他现在的状态,畏手畏脚、沉默寡言,投鼠忌器、患得患失。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展杰,年轻真好,有什么办法能再换回从前那个少年呢?
“想什么呢?”展杰问道。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自己逻辑里有一个死角。这个死角几乎把他拖入败局,好在最后时刻被他发现了。
病房里的氛围立刻压抑下来,景樱看着展杰陷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