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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些她都可以容忍,但是这一次,郭博英居然利用了李正天。他以前从来不允许自己和另外的男人一起吃饭,要么就和他吃,他不在就自己吃。可能是一种受虐心理在作祟,她竟然也一直照做。可是昨天他竟然让她带着李正天吃饭,她明白他的用意,他在向所有人表明:看,这个女人和我没有关系了,她已经开始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了。

自从郭博英当上了副局长,他似乎看到了更广阔的空间。他为了前途开始疏远她,比如带着妻子去出席各种社交活动,在无名指上戴上婚戒,再也没有回过他们两人租的公寓。当然,她也没有回去,他们一起养的花都死了。

这就叫背叛吧,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送给了他,现在他为了前途急不可耐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而且还用这种遮遮掩掩的手段。她不能抱怨,因为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过来的,只能说现在梦醒了。

林兮知道郭博英已经多久没有妻子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没有人愿意甘当别人的第三者,但林兮却逃不出郭博英的手心,因为他最会拿捏别人的软肋。这些年他们分分合合,在局里闹出好大动静,她最后的尊严都掉光了,成了别人眼中的破鞋。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成功转款人民币 4,000,000.00。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内心涌起一股悲凉。她二十五岁开始和郭博英在一起,那时郭博英和第一任妻子离婚两年。两年后她问郭博英要不要娶她,郭博英送给她一颗两克拉的钻戒,然后娶了第二任妻子。第二任妻子把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主任科员变成风头最盛的副局长,作为回报,他不能和妻子离婚,而且必须支持妻家的发展。

“你怎么了?”李正天问道,他看到林兮脸上笼罩着一股黑气。

郭博英上来就问林兮今天能不能把钱给他转过去,语气竟然有些急切。林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郭博英回答就这个事。林兮说现在就给他转过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没怎么啊。”林兮挤出一个笑容,重新坐回到李正天对面。

李正天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十分投入,林兮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目光。李正天说完案情,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这时林兮手机响起,李正天看到上面显示郭博英来电。林兮冲他一笑,然后拿起手机走开了。

“姜力刚给我打了电话,山区已经全搜遍了,没找到奚莉莉。”李正天顿了顿说道,“郭博英给你打电话也是说这个事?”

后来他们去看守所取证的时候,老瘪却死活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还是梁安治发现了其中症结,亲自找到所长,表示自己一不录音二不写进报告,单纯为了印证嫌疑人的供词。所长这才松口让老瘪说出实情,而且他在说话的时候旁边始终站着一个管教。

“没有,说经侦处的事。”林兮快速调整了下心情,然后身体前倾,摆出聆听的姿势,“你继续说。”

原来马猴在执行死刑前一直关在看守所(死刑犯不进监狱),和一个名叫老瘪的惯犯说了他的作案经过。后来这个老瘪和第二个凶手当闲聊天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人出来后就冒充马猴作案。

“你们重指部专案组认为现在白蒙的嫌疑最大,准备暂时不考虑连环杀人的可能性了,调低这个案件的等级,全力抓捕白蒙。”李正天说道。

接着他和林兮讲起十年前的马猴案,城北地区有个外号叫马猴的男人,专门用链球砸人后脑勺,砸倒之后抢劫。很多受害者就被一下砸死了,活着的也都是重伤。马猴被抓后没过多久就枪毙了。没想到两年后又冒出个马猴,同样的作案手法。李正天跟着师父破案,自己假装残疾人夜里出门钓鱼,终于把这个抓住,才弄清原委。

“那你觉得呢?”

回程的高铁还有三个小时才发车,李正天和林兮坐在高铁站的咖啡厅里打发时间。林兮问他为什么不和狱政科长说他们来了解白蒙的情况,李正天回答因为监狱里不允许服刑人员相互交流案情,如果狱政科长一旦知道他们是来了解白蒙的情况,就会意识到他们之间交流案情了,为了保护自己的政绩,很可能会警告犯人什么也不许说。

“我觉得?”李正天想了想说道,“我觉得现在就调低案件等级,有些为时过早。”

犯人不住点头。

林兮笑了,然后缓缓说道:“这一定是郭局长的意思。”

“如果有人问你我们问你什么了,你就回答我们又让你把和包皮匠交易的过程重新说了一遍,别的什么都没说。”李正天说道,“这是为你好,懂吗?”

“为什么?这也算是成绩吗?”

李正天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林兮本来想说郭博英就是有本事把它弄成一件成绩,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毕竟还是郭博英最紧密的工作伙伴,不能因为感情问题影响到工作。于是她说道:“调低案件等级是为了让大家松口气。而且这个案子已经在新闻上播出好几轮了,他应该也不想搞得人心惶惶。”

犯人又点点头。

“这倒是。”李正天丝毫没注意林兮的情绪,依旧沉浸在思考中。

“也告诉他车牌号了?”

景樱把灯光调成暖黄色,白静安静地躺在四周包起的小床上,手边放着她最喜欢的布偶玩具,身上盖着珊瑚绒毯子。这个床名叫母体床,模仿婴儿在子宫里被紧紧包围的感觉,能给人带来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犯人点点头。

景樱要训练白静自己说出事情的真相,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让白静亲自上法庭陈述了。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她只能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是确保听到被张珂性侵的描述时,她不会产生激烈的情绪反应。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包皮匠的车放在哪?”李正天问道,“我们带你去指认过这辆车。”

一番安抚后,她在白静耳边轻轻说道:“张珂经常带你到酒店开房。”

“我知道的都说了。”犯人哭丧着脸说道,“他说他是个作家,想要写本包皮匠的小说,还说要给我一半出版钱。”

白静点了点头。

“都说过什么?”李正天追问道。

景樱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坚强。

“说过。”犯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件事妈妈知道?”她又问出第二个问题。

犯人立刻瘫软了下去,狱政科长在犯人眼中就是阎王爷一样的存在。他们有五千年监狱史沉淀的智慧和手腕治理犯人,没人敢和他们作对。

听到妈妈两个字,景樱身体抖了几下,眉毛纠结在一起。

“狱政科长就在外面,你想让他问你吗?”李正天问道。

“那个被永远挡在城堡门外的坏女人知道吗?”景樱改变了措辞。

“啪!”李正天一拍桌子,吓得犯人一激灵。

白静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她点点头。

“警官,我真的没说……”

景樱等了一会,终于问出第一个特指问句:“什么时候?”

“你有没有和他说过包皮匠的案子?”

白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布偶,表情变得痛苦。景樱并没有终止提问,因为白静早晚要走出这一步。白静的表情愈发痛苦,接着从痛苦慢慢变成诡异的微笑,身体逐渐拧紧,好像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身体,被恶灵附体一样。

“认识,我们是一个互监组的。”

“六……六年级……”她笑着说道,然后诡异地嘿嘿笑了两声。

“不敢?”李正天凑过去瞪着他,“你想好了再说,你还有两个月就能出去了,老老实实和我说保你平安。要是敢隐瞒,可就不是再蹲半年这点时间了。你认识不认识白蒙?”

即便是白天,展杰也感觉后背一阵发冷。景樱向展杰点了点头,展杰走到床边,轻轻问道:“你告诉了爸爸?”

“没有。我哪里敢!”犯人立刻否认道。

“没有。”她继续笑着说道,“爸爸知道。”

“我问你,包皮匠的事情,你有没有和这里的人讲过?”李正天问道。

“你见过爸爸?”景樱轻抚着她的脸颊问道。

“警官,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犯人首先开口。

这个问题李正天曾经问过,她没有回答。这次换成了她最信任的景樱,终于回答了:“爸爸回来就见面了。”

三人在会面室干坐了一会,狱警把犯人带进来,科长填写了几份表格,便和狱警一起出去了。犯人认得李正天,一时不知道该是悲是喜。

想到爸爸,她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痛苦的表情又回来了。在这世界上,除了景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就只有爸爸了。景樱过去抚摸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两个鬓角早已被泪水打湿。

“不用。”科长拘谨地笑了笑,“检察官开会去了。”

展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才十三岁,她的一生都要承受这种痛苦。景樱可以照顾她一时,但是谁能照顾她一世呢?爸爸吗?展杰想着她那句没头没尾的“爸爸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知道?谁和他说的?是不是出狱前就知道了,所以出狱当天立刻跨越千里回来找女儿。

“我们来是为了调查包皮匠案的一些情况。”李正天开门见山,“要不要把驻狱检察官也叫来。”

他想象着白蒙在火车上焦急痛苦的样子,是啊,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一样会无比煎熬。那么接下来,他回来后就立刻来见女儿,然后部署复仇计划,终于在 12 月 18 号那天绑架了奚莉莉?

他见到林兮的时候努力想挤出笑脸,但嘴角却依然下垂,再搭配笑得下垂的眼角,看起来非常滑稽。

不,绝不会!展杰终于找到了答案,奚莉莉被绑架的当天张珂还带着白静去开房。而凶手选择在这一天作案,正是为了揭露张珂性侵白静的罪行。这是一箭双雕的策略,但一个父亲绝不会不顾女儿被继父强奸而去向前妻报仇的!

狱政科科长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常年的撇嘴表情让他的嘴角严重下垂。他戴着一副变色眼镜,每当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真实意图的时候,只需要稍微偏下头就能掩藏自己的眼神。

如果是白蒙,他一定会先去救女儿。所以 12 月 18 号那天,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根本没有参与绑架奚莉莉,他也不知道张珂那天会带白静去开房。

当地公安领导要请林兮和李正天吃饭,谁都有进京赶考的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林兮知道李正天不喜欢这种交际,于是婉拒了领导的好意,请他直接派辆车送他们去位于郊区的监狱。一路上灰蒙蒙的荒野弥漫着呛人的烧秸秆的味道,李正天想起他第一次陪婉柔去监狱时走的路和眼前的很像。那时的他并没有期待什么,只当做一件好事,为将来需要老天眷顾的难关积点阴德。所以当一切结束了,他也不应该伤心。

展杰为自己的发现而颤抖,他走出房间给李正天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白蒙在出狱前就知道白静被张珂强奸的事情,这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保安告诉他的。他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李正天,等他说完才发现对方早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