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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洗。”展杰走到窗边坐下,“洗完还得穿馊衣服,更难受。”

景樱捂着鼻子嫌弃道:“你怎么都馊了,快去洗个澡吧!”

景樱转了转眼珠:“你去洗,我给你找身衣服。”

“我这不是想办法呢!”展杰伸了个懒腰。

“不。我怕你偷我枪。”展杰认真地说道。

“那就是没办法了?”

“哈哈哈!”景樱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我偷你的枪干嘛?”

“对。”展杰无力地说道,“除非能找到篡改信息的人,他还愿意认罪,并指证张珂指使自己干的,还要拿出张珂给他好处的证据,比如钱或者什么。这个证据链完整了,法院才能认可张珂为了逃避罪责行贿公职人员篡改户籍信息。否则他的律师一定跟打了鸡血一样把公诉人驳得体无完肤。”

她走到展杰身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起来。展杰嘴里喊着疼,但也没有动手,凭她拽到卫生间。

“那怎么办?每条路都堵死了?”

“你可以把你的宝贝手枪放在卫生间里,卫生间有锁,你可以锁上门。赶紧洗吧,你身上一股动物的味道。”

展杰摇了摇头:“她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和户籍系统还没联网,入学记录是根据家长提供的户口本填写的。对方律师肯定会主张白蒙用假户口本给她办理入学记录。我知道听起来很扯淡,但他一定会这么说,而且会举证户籍系统的信息和入学记录不一样。这又回到老问题,如果不能证明张珂找人篡改了户籍信息,那么法院会采信户籍系统的信息。”

接着她又拿来一摞男士的干净衣服放在小凳子上。

“入学记录呢?”景樱问道,“入学记录不能证明吗?”

“这都是我前男友的,都洗干净了,我估计你也不会嫌弃。”景樱说道。

“她出生的时候还没有电子存档,找到纸质存档几乎是不可能的。”展杰有些沮丧,“唯一的出生证还被张珂拿走了,所以这个视频变成了孤证。”

“前男友的衣服还留着?”展杰在一旁叉着手说道。

白蒙把 U 盘作为证明白静生日的证据交给展杰,但这个证据还不足以扳倒张珂的律师团,除非视频里的奚莉莉能够作证视频是真的。而且律师也会对视频里的白静进行质疑,毕竟婴儿和十几岁的少女外观相差太大,根本无从比较。尽管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知道这个视频肯定是真的,但法律就是法律。

“衣服没有错,为什么要扔?本来想过两天捐给救助站。”景樱说道,“就捐给你吧。好好洗吧,多洗两遍,别怕浪费洗发水。”

展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 13 年前的视频:在一间拉着暖黄色窗帘的卧室里,奚莉莉怀里抱着婴儿,身前放着一张出生证。摄像头仔细拍摄了出生证的各个部分,旁白是白蒙的讲解。白蒙唯一带进监狱的个人物品就是这个存着白静所有照片和视频的 U 盘,他积极改造努力表现,就是为了每个月能有额外一个小时在电脑里看自己的女儿。

十分钟后,展杰焕然一新从卫生间出来。景樱看到他,漂亮的双眼忽然起了一层雾气。

毛彤彤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她也有些后怕,于是这次举起酒杯:“你跟后厨说去烤个肘子,他刚才都吐得差不多了。”

“怎么了?睹物思人了?”展杰毒舌地问道。

“哥还能坐在这,咱就烧高香吧。我提一杯!”酒保再次举杯。

“嗯。”景樱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还爱我。”

“那咋着?揍他们一顿?还是给他们一人一颗金瓜子?”李正天吃了块酸黄瓜,眼角的皱纹立刻堆起来,“我跟你们说,我看到她坐在那个男人腿上的时候我第一眼看的是手枪。你们知道那一秒钟我费了多大劲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开车走了吗?冲动真他妈是魔鬼,我刚才有一大半是后怕,各种激情杀人案在我脑子里刷刷刷地过。如果我当时没忍住,我的人生就真毁了。”

“但是呢?和谁跑了?”展杰又问道。

“那这口气我也咽不下!”毛彤彤生气地说道,“这样就算了?太窝囊了!”

“那也是没办法。”景樱低下头。

“今天这酒喝透了。”他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没办法?”

毛彤彤白了他一眼,李正天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

“毕竟要死一个,否则狗熊会把我们两个全吃掉。”景樱抬起头说道。

“哥这话深刻,我提一杯。”酒保端起酒杯。

“哈哈哈!”展杰拍手叫好,“我想起了一句话。”

李正天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睛里也有了神,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然后淡然地说道:“我就算再怎么闹,我和她之间也完了。她离开了我的生活,但我的生活还要继续。所以我只能反省,这样我在下次搞对象的时候才能少犯错。否则下个对象还会离我而去。”

“什么?”景樱笑着问道。

“你这是在反省吗?”毛彤彤瞪着李正天问道,“那你的意思,武大郎看见西门庆和潘金莲搞破鞋也得反省一下,是不是人家搞破鞋是自己的毛病?”

“科学研究表明,男人提起前女友,问的都是过得好不好啊。女人提起前男友,问的都是死没死啊。”

“谢谢她现在就让我知道了,总比真结了婚再让我发现强吧。”李正天抽了口烟,“只能说我很失败,生活得一团糟,所以女朋友才会和人家跑了。我忽然想起那天她约我去咖啡厅,应该就是想和我说分手。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意识到,更没意识到自己对人家也不怎么好。天天忙工作,挣得还少,人还无聊没情趣,我要是女的我他妈也不跟我搞对象。”

“对,女人比男人心狠多了。”景樱说道,“你想想,那些最心狠手辣的是不是都是女人,为了猜胎儿是男是女把孕妇开膛的是苏妲己,把贵妃做成人彘的是吕皇后,还有这个奚莉莉,把自己女儿送给丈夫做玩物,还给她吃药。男人有没有这种狠角色?”

“谢谁?谢那个贱人送你绿帽子,还是谢那个男的替你伺候媳妇?”毛彤彤瞪着眼问道。

展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以前你遇到过这样的孩子吗?被继父性侵的?”

“坐下吧。”李正天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应该谢谢她。”

“你知道就这一座城市里,至少有一千个女孩和她有同样的遭遇。”景樱小声说道,“只不过她们绝大多数没有机会求救,更没办法反抗。因为做这种事的继父往往是家中强势的一方。这些孩子从小寄人篱下,担心自己反抗继父就不要她和她妈了,所以默默承受,甚至形成了变态的人生观。没有人帮助她们,我说句难听的话,白静在她们中已经算幸运的了。至少她有机会看到性侵她的魔鬼受到惩罚。”

“警察怎么了!警察脑袋绿了就得忍啊!”毛彤彤拍案而起,“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找这个贱人理论理论!”

展杰听完这些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这个世界的确是不公平的,它就像一栋摩天大厦,每个人生活在不同的楼层中,也因此有了不同的命运和苦难。而每一层都有一间连接下层的漆黑房间,里面关着这一层的魔鬼,它们随时准备吃掉那些拼命往上攀爬的人。

“哥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酒保在旁边劝道。

过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之前和我领导说白静从十二岁就开始吃药,那个给奚莉莉开药的医生会不会知道她被性侵?”

“你为啥不上去抽那对狗男女?把自己糟蹋成这样!”毛彤彤吼道,“你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哪怕把他们堵车里,说清楚也好啊!你说你怂不怂!”

“如果知道呢?”

他的确没醉,只是空腹摄入大量酒精引起的酒精中毒,神智还是清醒的。也许所有醉鬼都和他一样,都是身体中毒,但人没醉。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又讨厌又可怜的醉鬼。

展杰跳起来,兴奋地喊道:“如果她知道,那么就算按现在的生日算,张珂第一次性侵白静也是在十四岁以前。”

酒保端来香肠和薯条,李正天狼吞虎咽地吃,吃着吃着忽然全吐了出来。他又喝了一些汤,又去吐了一次,折腾好久,身体终于摆脱了酒精的控制。他点了支烟,对着坐在对面的毛彤彤和酒保说了句黑色幽默的话:“我没醉。”

景樱漂亮的眼睛放出光来,她也跳起来,抓住展杰的手臂。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酒精中毒,如果不及时处理,今晚可能会冻死在这条冷清的街道。他用仅存的神智叫了辆车,来到毛彤彤的酒吧。酒吧还没开门,毛彤彤看他脸色煞白、两眼通红,猜到是和婉柔之间出事了,于是把他领到隐藏在红砖墙后面的卡座。

“你是医生,你应该怎么查到那个医生吧。”展杰挑了下眉毛,摩拳擦掌地问道。

李正天看了一眼手套箱,那里放着一把手枪。他忽然狠狠踩下油门,飞快地逃离了停车场,他像魔怔了一样在路上开车乱转,不知道多久终于缓过神来,把车停下,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白酒,喝了一大口。酒气把悲伤和愤怒激出来,感觉不再那么憋闷,开始感觉到疼了。能疼就好,他站在路边喝掉了半瓶白酒,胸中那团脏东西都纾解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