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是你。”展杰盯着白蒙说道，“但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新闻已经播了，奚莉莉被绑架了。”他说道，“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白蒙又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像是在念咒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蒙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右边袖扣伸出一截甩棍。
“你不知道什么？”
“我为什么要抓你？为张珂打掩护？”展杰往前走了一步。
白蒙忽然从魔怔中惊醒过来，这时甩棍已经完全露出来了。
“不相信。”白蒙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你引我出来，是来抓我的。”
“你要抓我吗？”他问道。
“你不相信我。”展杰仰着下巴说道。
“你不要逼我。”展杰说道，“我答应过不会当着你女儿的面和你动手。而且你那根小棍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那还不是你们的人干的！别人能改她生日吗？”白蒙红着眼吼道。
“这是你要的东西。”白蒙把一个 U 盘放到台面上，“我只能告诉你，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我回来后一直没见过奚莉莉，她被人抓走的那晚我在值班，你只要看看录像就知道我是清白的了。”
“那是因为他改了白静的生日，按照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五条规定，只能暂时让他取保候审。如果不纠正这个错误，就不能以强奸幼女罪审判他！”展杰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展杰拿过 U 盘，然后说道：“你不想和我回去，是因为你想对付张珂吧。”
“可你们放了他，我怎么相信你？”白蒙喊了出来。
白蒙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展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如果你配合调查，我以人格担保，一定全力以赴调查你女儿的案子。还有，一旦确定你是清白的，我会立刻释放你，绝对不存在替张珂打掩护。而且警察最讨厌强奸幼女的人，我们和你一样想要把他绳之以法。”
“如果你还想光明正大见到你女儿，就不要乱来。”展杰说道，“我们会把他送进监狱的。”
“合法途径。”白蒙警觉地回答。
“我能相信你吗？”白蒙戴上帽子，他又回到了阴影中。
“你哪来的钱？”展杰追问道。
展杰看着白蒙消失在风雪中，然后转过身，看到巷口外一片风和日丽。他放走了白蒙，因为他知道白蒙不是凶手。也许白蒙知道什么 ，但不重要。关键是他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漏了什么。
白蒙摇了摇头：“打车。”
李正天从库房搬出四个纸箱，上面虽然落满了灰尘，但是可以看到笔迹规整地写着包皮匠案卷 01-04。李正天拆开箱子，里面装满了档案袋，上面同样写得清清楚楚。他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所有材料全部贴在墙上，可见这些材料已经印在他脑子里了。
“你有车吗？”展杰看似不经意间地问道，却是在打探白蒙的底细。
林兮看着这些材料，也不由得点头。李正天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很多她没想到的方面李正天都想到了。这面墙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刑侦老手的思维导图，极具价值。
“我……”白蒙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我今天上午一直在跟踪他的律师。”
李正天忽然叹了口气，接着为了掩饰愧疚点了支烟。林兮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他，她知道他自己会说的。果然李正天开口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林兮吓了一跳。
“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张珂两个小时前被放出来了？”展杰问道。
“可能这个案子我办的确实有问题。”他看向林兮，挤出一个微笑，“还不把录音笔打开？”
“什么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让景医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的吗？”白蒙嘶吼道。
林兮笑着摇了摇头，歪着头看他。
展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我可说了啊，说完我就不认账了。”李正天又说道。
“景医生说的都是真的？”白蒙颤抖着问道，“那个王八蛋居然把静静的生日改了？”
林兮笑着点了点头。
展杰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张珂能被取保候审。
“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起真正意义上的连环杀人案。”李正天目光随着烟雾飘向虚无，“真正的变态连环杀手，以前我也只在电影和小说里见过。没人破过这种案子，我们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都是懵的。那怎么办，只好把所有方向都当成主攻方向，然后就是碰运气，看哪条线能有收获。”
“你不知道吗？他已经放出来了。”白蒙盯着展杰说道，“就在两个小时前。”
“所有方向？”林兮有些惊讶，“我记得这个案子是你一个人办的。”
“张珂？他在看守所呢。”
“我和姜力。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粪坑，谁愿意往里跳？就我和姜力跟傻子似的接了这个案子。错，就我是傻子。姜力是总队长，他必须得上。你知道吗？我们刑警有个避讳，如果你接了一个案子，又没破，它就会变成你的债，一直跟着你，消耗你。你去总队开会看到扫地的那个老头，满头白头发、驼背，他其实才五十多岁。”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白蒙立刻说道，“你想把我扣住，给张珂那个王八蛋逃跑的时间。”
“就是因为身上背着没破的案子？”
“为什么？”
“运河分尸案。”李正天说道，“那时候我刚上班，印象特深刻，眼看着他一天天就不行了。”
白蒙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能和你回去。”
林兮咽了口唾沫：“那你还算幸运，抓到了包皮匠。”
“你不知道也无所谓，先和我回去。”展杰一翻手，把手铐拎在手里，“事情问清楚就把你放了，走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幸运呢。”李正天摇了摇头，“那时就我们两个人办案，根本忙不过来。第二天要向老梁汇报，头天夜里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作案动机，什么都没有。这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东西不是面粉，生产厂家不会太多，而且也不会有普通人买。只要查到有谁不该买他买了，或者哪个模特厂丢原料了，就能找着这个包皮匠。”
白蒙一时语塞，有些慌乱地动了动身体。
“我们都学习过。”林兮点头道。
“不知道那你躲什么？”展杰追问道。
“但是也有风险。如果包皮匠自己不去进货，找人替他进货呢？有没有可能抓错人，抓错人不要紧，打草惊蛇，再想抓包皮匠就费劲了。”李正天说道，“但当时没时间了，所以我们就上报了这个行动方案。我想等抓到人以后再问他的作案过程、现场、动机，没想到他跳楼死了。所以……其实这个案子还没破。”
白蒙摇了摇头。
说到这，李正天仿佛遁入了黑暗。他点上一支烟，缓慢地抽起来，看着站在墙边认真阅读档案的林兮。
“你不知道为什么？”展杰反问道，两眼射出精光。
“但是你现在已经找到最后一块拼图了。”林兮一边看一边问道。
“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到属地派出所报到，偷偷跑回来？”白蒙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
李正天点点头：“对，这次的凶手认识受害者，这不是随机选择被害人，是蓄谋犯罪。”
“和我回去。”
“所以呢？”林兮转过头看着他。
展杰掏出手铐，托在手心里，伸到白蒙面前。
“你给我订张高铁票。”李正天说道，“我明天一早出发，去白蒙服刑的监狱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刮进他的嘴里，他的声音有些断续。
“好。”林兮看了看表，“下班吧。”
“谢谢你。”白蒙说道，“我看到静静了。”
“下班？”李正天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下班过。
“你是白蒙？”展杰盯着他问道，他看起来比身份证上老了至少三十岁。
“对啊，明天就要出差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或者约女朋友吃个饭。”林兮拿起包，“不是二十四小时泡在办公室里就能破案的，再说工作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明天见。”
相聚一臂距离，展杰停了下来。他面前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遮住了脸。他摘掉帽子，露出一张沧桑的脸，和比这张脸更悲凉的满头白发。
李正天看着林兮离去的背影，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林兮说的对，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为了工作牺牲了太多生活，也许正因如此，当有人批评他工作有错误时，他才会愤怒和委屈。的确是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其实他也承认包皮匠案看似铁案如山，实则缺失了很多内容。这一点郭博英说的没错。
老板转开门锁，拉开安全门，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涌进来。虽然大街上和风煦日，但小巷里却刮着大风，这是大都市特有的峡谷效应。展杰走进小巷，迎着飞沙一般的雪粒往前走，白蒙蒙的风中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不能因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心血就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他忽然有所感悟，那样永远也无法进步。想到生活，他想起了婉柔，他给婉柔发了个微信，问她有没有买到新手机，婉柔给他回了两个词：买了，正忙。
他冲白静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跟着老板穿过厨房来到后门。后门是精钢打造的安全门，只能从里面打开，门中间有个圆形的金属把手，需要很一些力气才能转开门锁。前任金店老板就因为防备不足被贼搬空了店，血本无归。所以展杰让老板装了这个安全门，虽然咖啡店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婉柔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因为时差的关系，每到这个时间点就特别忙。他记得婉柔说过想吃火锅，于是开车到了婉柔工作的大厦停车场，在停车场里转悠几圈，找到了婉柔的红色卡罗拉。他把车停到婉柔车的对面，不一会婉柔从电梯间走出来。
老板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意思是他等的人已经到后面小巷了。他刚站起来，白静立刻把目光从 iPad 移到他脸上。这个孩子真是什么都懂，但她什么都不说，也许她担心自己说错了一个字，再被送回那个可怕的地狱。展杰很想告诉她那些噩梦永远过去了，但他不敢打保票，因为他知道真实的世界有多么险恶。
婉柔原地站住左右看了看，李正天知道婉柔从来不记车位号，正要按下喇叭提醒她，却见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后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没过一会，那辆车竟然开始摇晃起来。
白静依偎在景樱怀里看着 iPad，展杰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远处路口，行人和汽车在红绿灯的指挥下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他总喜欢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的行人，看他们的穿衣打扮，看他们的相貌表情，看他们构成这个不完美但生生不息的世界，而自己是个逃逸的分子。
李正天感觉头皮发麻，他打着火，开着车慢慢过去，从商务车面前驶过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婉柔背对着他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穿的那件红色羊绒衫是他和她一起去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