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蒙怎么躲过检查回来的了。”李正天很快恢复了常态，“他 11 号释放，但是 12 号上午刑罚执行科才会把他的信息更新到系统里，在这期间他用身份证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更新时被覆盖掉。所以只要他 12 号之前回来，而且以后不再使用身份证，我们就找不到他任何信息，只有他到过的地方，当地的信息系统里还有备份。”
李正天就像鼻梁骨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立刻夺门而出，一路跑过拐角，对着空气猛挥拳头。他愤怒是因为羞愧，羞愧是因为女医生说对了，他就是个只会欺负孩子的冷血混蛋。等他冷静下来，转身看到林兮，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他不想让林兮看出自己的软弱和动摇。
“你的意思是他从一千二百公里以外的地方，一天之内赶回到这里？”林兮指了指脚下。
她哀求着：“叔叔别问了，求求叔叔别问了，我陪叔叔睡觉行吗！”
李正天立刻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如果他申请 11 号零时释放，到 12 号下午有超过 36 个小时，只要计划得当完全赶得回来。”
她忽然开口了，她说的话让李正天和林兮感觉晴天霹雳一样。
“你去哪？”
“叔叔不会抓走爸爸的，爸爸是好人。”李正天说道，“告诉叔叔，爸爸是不是来看过你。”
“回队部，发协查通告！”
她没有说话，一边颤抖一边流下眼泪。
展杰操作电脑询交通工具时刻表，李正天趴在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用标尺在各个点位上画线，林兮把可能的交通组合写到黑板上，最终找到了九种能在 12 日中午之前赶回的路线。
李正天终于凑了过来，跪在白净面前，目光和她齐平，轻声问道：“爸爸来看过你，对不对？”
展杰拿着这些资料去发协查通告，办公室里恢复了沉静。李正天一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林兮小心翼翼地问白静一些基本问题，每个问题都必须经过景樱重复，白静才会回答。林兮刚提到“爸爸”两个字，她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抿住嘴唇。
“食堂关了吧。”李正天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李正天特别想冲进看守所，把张珂的牙拔光。
林兮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走到门口，转身对李正天说：“你和展杰去吃点东西吧，开发票。”
李正天知道这是被无数次心理虐待后出现的心理现象。那叫什么来着，李正天大脑飞转着，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词，习得性无助。他想起 FBI 警讯资料里有个类似的案例，人贩组织在培养蛇女的时候，命令她保持不动。只要动一下就会遭到无法承受的毒打和虐待。最后女孩便出现了习得性无助，哪怕让她赤身裸体坐在大街上，身上还放一条毒蛇，她都不敢动。
李正天看着林兮走出办公室，他点了支烟走到窗前，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 E300 轿车，郭博英站在外面正往上看。
见到白静那一刻，李正天感觉有把刀在自己的心上捅了一下。这是个漂亮又乖巧的女孩，但是她的双眼却散发着哀求和恐惧。他坐在距离女孩三米外的地板上，即便如此，女孩也吓得浑身发抖，但却不敢靠向身边的景樱。直到景樱伸出手臂，她才钻进她怀里。
郭博英朝他挥了挥手，他也朝郭博英挥了挥手。
“当然。”李正天点头。
林兮走出大楼，郭博英迎上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两人在车门说了两句话，郭博英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林兮的腰间，送她上车，然后驾车离开。李正天想起昨晚看的视频里，那个男人也把手搭在婉柔的腰间。按照行为心理学的观点，当女人允许男人搂住自己的腰，就说明她已经接纳这个男人，或者他们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
“如果她不想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不能逼她。”景樱瞪着李正天说道。
李正天摸了摸口袋，林兮的车钥匙还在自己这里。
景樱慢慢恢复平静，和林兮说了几句话。林兮不住点头，然后招呼李正天过去。
展杰进来，冷冷地问他要不要订外卖，他刚要接话，手机响了起来，婉柔给他发来信息，问他今晚忙不忙。
李正天表面十分尴尬愧疚，但心里松了口气。他已经引导景樱把怒火宣泄出来了，下面就好办了。果然，林兮领悟了他的意思，扶住景樱的胳膊，把她带到远处的长椅坐下。
婉柔是李正天的女友，计划明年结婚。婉柔有个轻度智力缺陷的哥哥，三年前把纠缠骚扰她的男人打成重伤，判了刑。哥哥在里面经常挨欺负，婉柔找了好几层关系，最后托到李正天这里。李正天听她说完事，立刻就约了在第二监狱做狱警的刘春见面。晚上三人一起吃饭，李正天把婉柔哥哥的事情和刘春说了一遍。
“帮你们什么？帮你们破案，帮你们完成工作？代价是伤害她？”景樱质问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有本事去别的地方找线索啊，为什么要和这个可怜的孩子过不去！是不是就因为她软弱可欺，你们就所有人都欺负她！”
刘春和李正天是警校同学，他知道这就是李正天的脾气，于是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一个月后婉柔去探视，哥哥和她说这段日子没人欺负他了。婉柔请李正天吃饭，请了三次李正天都没时间，之后就慢慢凉了下来。
“我知道这很矛盾，你让她通过伤害自己去拯救那个混蛋妈妈，换做是我肯定会说去他大爷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过了一年，被婉柔哥哥打成重伤的男人在停车楼捡垃圾，又遇到了婉柔。他拖着一条残腿追婉柔，婉柔吓得躲进车里。他又拿砖头砸车玻璃，婉柔受到惊吓驾车逃跑，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了好久，翻遍通讯录，最后给李正天打了电话。
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执勤警察摸着警棍走过去。李正天示意没事，请他走开。林兮赶快一路小跑过去，景樱咬着嘴唇，眼中含泪瞪着李正天。林兮刚要开口，李正天先说话了。
看到李正天从警车走下来的时候，她忽然获得了巨大的安全感。她立刻跑下车冲进李正天怀里，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她以为李正天肯定会反对，没想到李正天点了点头，直奔景樱而去。两人还没说两句话，景樱忽然大声骂李正天是混蛋。
接下来婉柔就开始追求李正天，正赶上那会李正天刚破完一个大案，有半个月的调整期，两人就频频约会，很快确定了关系。后来李正天又忙了起来，两人聚少离多，只维持每周见一面的频率。
林兮也想了想，然后说道：“要不这样，你先过去把她激怒，最好让她扇你一个嘴巴，然后我再过去，连哄带吓就能把她拿下了。”
李正天其实一天都在思考如何处理这段感情，他并不想就此结束。他甚至有些愧疚，正是因为自己每天瞎忙，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让婉柔出现了情感缺失，才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也许是通电话，我也说不好。”李正天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白蒙 11 号释放，白静 12 日向心理医生袒露心扉，这不应该是巧合。”
有个故事说各国老婆出轨后老公的反应，有直接拼命的，有买凶杀人的，有收集证据离婚的，有自己也去出轨的，还有装不知道继续苟活的。只有法国男人买了一大束玫瑰花，重新和老婆约会，从第三者手里把老婆抢回来。李正天觉得法国男人做得对，这才是男女平等的表现。
“就算是白蒙，你怎么知道白静一定知道白蒙的情况，她们见面了？”
他想起婉柔之前说了几次 LV 粉色的小钱包，从七夕节说到了圣诞节，不能再等到情人节了。于是他坐地铁去了 SKP，找到 LV 专卖店，和销售说了要买个粉色钱包。销售拿出所有小钱包，没有一个是粉色的，后来终于明白他说的那款是有一朵粉色樱花的小钱包。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人能一个电话就把她吓到国外去。”
销售说钱包一款只有一只，这款已经卖掉了，推荐给他一个刚到货的经典款女式挎包，和那款小钱包最搭配。李正天看着九千多的价格，一咬牙买了。
“她在躲这个人。”林兮说道，“你认为打电话的就是白蒙？”
李正天在咖啡厅见到了婉柔，桌上放着一个粉色樱花的小钱包。幸亏刚才咬牙买了，当他把 LV 购物袋放到婉柔旁边的椅子上的时候，婉柔的眼睛里迸发出迷人的光茫。
“我看了奚莉莉的通话记录，她昨天上午接了一个网络电话，一个小时后定下了昨晚飞美国的航班，这说明什么？”
“啊！亲爱的！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包！”婉柔喜出望外地叫道。
“怎么得来的。”
李正天笑着说：“昨晚任务大功告成，队里批了点奖金。对了，这两天你怎么样？忙不忙？”
“70%。”
“忙啊！”婉柔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包，“特别忙。”
林兮并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问道：“你有多少把握白静知道白蒙的情况？”
“年底了还这么忙。没和朋友出去吃饭逛街？”他又问道。
“有可能，但你去总比我去效果好。”他说道。
“你不知道，我们越到年底越忙，昨天来了一批货手续不全被海关扣了。我弄到晚上十点多才走。”婉柔大吐苦水，“那些日本人说的英语我还听不懂，幸亏有个同事会日语，才把事说清楚。”
李正天也没有否认，他知道自己是在挑衅，这种挑衅非常幼稚而且没有任何好处。但他却十几年如一日地四处挑衅，挑衅权力、挑衅虚张、挑衅所有他看不惯的人和事，哪怕树敌无数也难改本性。
李正天点了点头，他昨晚特意看了时间，两人分别是在十一点左右，也许是她的同事呢。
林兮听他说完，柳眉立了起来，直接问道：“你是让我过去挨骂？”
“你呢，这两天不忙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白静嘴里打听到白蒙的消息，但景樱肯定会阻拦。于是他把林兮叫到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让她去和景樱说这个事情，因为景樱看起来对她没有敌意。
李正天想起工作上的一堆破事，叹了口气。
没有。李正天沉吟着，那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呢？就算是坐朋友车过来也要经过市界检查站，肯定有信息登录。难道自己想错了，他根本没回来，只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混吃等死。
两人又看了场晚场电影，出来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李正天把手搭在婉柔的腰上，感觉婉柔好像往前一躲。果然情侣不能长时间不见面，都生疏了。他本来还想和婉柔亲热一下，这时也没了兴致，于是送她回家。
“都查过了，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展杰大声说道，以显示自己的思路并不比李正天慢。
他平时停的车位被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占了，他只好把车停在通道上。不过现在夜深，后面没有跟着车，可以短暂停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离开原籍了。李正天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背负着深仇大恨的男人肯定有什么重大图谋。
“谢谢你买的包。”婉柔温柔地笑着。
“看看他有没有买过机票和火车票，有没有租过车、登记过住宿，有没有进入市界的身份登记。”李正天命令道。
“谢什么。”李正天笑道。
“他释放后还没有回原籍派出所报到。”展杰说道，“登记的地址出租了，租金直接给他母亲的。他登记的手机已经关机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婉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李正天拥抱吻别。但是她没有，推开车门说道：“路上有雪，开车慢点。”
“这还用猜？肯定是张珂。他如果不是那家公司的，怎么会认识已经做家庭主妇的奚莉莉？”李正天说道，“你找到白蒙了吗？”
李正天看着她快步冲进楼门，然后往上数十层，那是婉柔的家。他等着那盏灯亮起，才驾车离开。
“你猜谁和他是一个公司的？”展杰在手机里问道。
第二天早上，李正天拎着豆腐脑和油条走进办公室，却看到姜力眼睛通红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桌上的一张纸，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展杰给李正天打电话通报白静的生父叫白蒙，入狱前是一家大型能源公司的财务主管，因受贿和操纵招标等多项经济犯罪被判刑。奚莉莉是那家公司的前台，和白蒙结婚后便辞职了。
李正天拿起这张纸一看，肺都要气炸了。原来这是派出所发来的说明，白静今年十五岁，已经不属于幼女范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