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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全是。”李正天回答道,“昨天晚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脸起皮了。当然作为男人来说这很正常。但是他刚才脸上却非常润滑,和昨晚完全不一样。我去了他家卫生间,里面有一柜子男士护肤品。他是个讲究人,老婆被绑架了都不忘在脸上抹油,为什么昨天晚上脸会干到开裂?”

林兮捋了捋头发,问他怎么知道张珂在说谎。李正天告诉她咳嗽理论,她认真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接着问他就是靠咳嗽判断张珂说谎?

“因为他昨晚不在家。”林兮说道,“但是又洗脸……泡温泉去了?泡温泉就泡温泉呗,用得着和律师谈吗?”

林兮带着两杯咖啡来到阳台,递给李正天一杯。李正天喝了一口,让她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林兮扑哧一下乐了,问他一直都这么有偶像包袱吗?两人都笑了一下,立刻又收住笑容。

“除非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和谁去泡温泉了。”李正天把目光伸向远方。

张珂和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见律师,林兮给郭博英打电话请示后同意了他的要求。现在张珂和律师正在书房谈话。

“谁?”

李正天站在张珂家开敞式的阳台抽烟,欣赏着这个高档社区的雪景。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半空中,似乎迫不及待就要日落下班了。今天是冬至,一年里日照最短的一天。

“我怎么知道。”李正天小声说道,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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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天看完手机,脸色变得铁青。林兮见他一下子变了个人,于是搭上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了。她连问了几句,李正天却一句话不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就要瞪出来一样。

张珂彻底傻了,喉咙上下动了几下,又猛烈咳嗽起来。

他忽然像疯了似的快步回到室内,冲进书房,抓起张珂,一拳揍在他脸上。

李正天出了口气,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上是湖南电视台。

昨天晚上,张珂带着他的继女白静去温泉酒店开房,监控录像把两人进入大厅到走进房间的画面全都拍了下来。

“没有啊,后来你们的人来了,我都没出过卧室!再说我老婆都被人绑架了我哪有心情看电视!”张珂生气地喊道。

“白静十三周岁,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社交障碍,半年前演变成躁郁症,目前正在服用精神类药物治疗。”林兮闷声说道,“法医还在给白静做全面体检,但是刚给我传回信息,可以拘人了。”

“后来开过电视吗?”

“这他妈畜生!”姜力猛地一拍桌子,“一对畜生!”

“我离开前关了电视!”张珂喊了起来。

“可是这畜生不是绑架的幕后指使。”李正天把文件夹扔到展杰面前,平静地说道,“按强奸幼女案立案吧。”

“好,那我问你,你说你当时在看电视,为什么我们来你家的时候电视是关上的?”李正天快速说道。

“你怎么确定张珂不是幕后主使?他不是给奚莉莉保了一个亿保险吗?”姜力问道。

“我没说谎!”

“他前脚找人把老婆绑架了,后脚带未成年的继女去酒店开房,这个智商怎么当企业家?”李正天说道,“就算绑架案没找到他,也会因为强奸幼女至少判刑十年,正常人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

“你在说谎!”

“你有目标了?”姜力问道。

“当然没有,我就打电话联系她,联系不上就报警了……”

“既然是继女,就说明她有个生父。”李正天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她的生父之前因为经济犯罪被判刑了,最近刚放出来。”

“好,然后呢?你继续看电视了?”

说到这里,李正天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假设生父知道了白静现在的处境,而作为生母的奚莉莉却不管不顾,他很可能产生杀人动机。”

“中央一台,节目忘记了。”

“没错。”姜力点点头,“换成我,我也会杀了她。”

“看什么节目,哪个台?”

李正天站起身,掸掉身上的烟灰,对所有人宣布:“我已经安排属地派出所去找白静的生父了,估计找不到。假设白静的生父就是绑架奚莉莉的凶手,那么找到他最好的途径就是……”

“没干什么,在看电视。”

“白静。”林兮接口道。

“在家干什么?”李正天追问道。

“没错。”

“在……在家……”张珂回答道。

“我有个问题。”林兮说道,“如果白静生父知道张珂强奸他女儿,他不应该首先报复张珂吗?”

“在哪?”李正天问道。

“张珂不已经被报复了吗?”李正天拿起皮夹克,“张珂犯下的罪由法律来处理。他老婆犯下的罪由他自己处理。”

“啊……对……”张珂困难地吞咽着唾液,但越是想吞咽越咽不下去,最后呛到了,咳嗽了起来。这是人恐惧而且慌张时的典型表现,人在恐惧的时候潜意识想逃跑,清空口腔是剧烈运动前的准备工作。但因为慌张,喉咙肌肉的控制力下降,会把唾液误送进气管,造成咳嗽。

“没错!”姜力点头道,“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你说航空公司给你打电话问奚莉莉的行程,因为你是她的紧急联络人。”李正天说道。

展杰颇为疑惑:“可是张珂强奸幼女最多也就是判个无期,他为什么不想亲自杀了他?”

“航空公司?”

“他坐过牢,知道监狱里对强奸幼女的罪犯是如何折磨的。把张珂扔进监狱远比一刀杀了解气。”李正天说道,“你知道吗,强奸幼女犯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打掉所有牙齿。”

“报警之前呢?准确的说,你接到航空公司电话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我要听详细的位置。”李正天盯着张珂说道。

“为什么?”展杰好奇道。

“我……我昨晚不是去找你了吗!”张珂忽然反应过来,大声说道,“你……你们那个小年轻还打了我!你都不记得了?”

“因为……”李正天忽然意识到林兮还在,于是拿起档案袋扔进展杰怀里,“哪那么多为什么,赶紧去市局把张珂的拘留手续做出来。”

“回答问题。”李正天从兜里掏出笔、本和手铐,把手铐放在茶几上,慢慢拧开笔帽,然后打开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页,做出准备记录的样子。

李正天和林兮来到警官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景樱和法医主任争吵。景樱是白静的精神疾病医生,怒气冲冲地质问医生为什么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给白静开药。主任虽然也很气愤,但依旧文邹邹地反驳:“小姑娘刚才忽然情绪失控,并伴有自伤行为,所以我们才按照规定给她使用了微量镇定剂。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了嘛。”

他大概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

“你早就应该通知我!”景樱伸出手腕,露出一只绿色手环,“你不知道这个手环是什么意思吗?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呢!”

李正天冷不丁一问,张珂的脸立刻绿了。

主任当然知道绿色手环代表着“绿丝带”,是精神病人戴的装置,上面有医生的联络方式。主任只是犯了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误,不把精神病当回事,以为不发病和正常人一样就没事,没想到发起病来却控制不住了。

“你昨天干嘛去了。”

事已至此,他只好软下来道歉。李正天和林兮走过去,主任看来了救星,交代了两句就跑了。

果然,李正天看到林兮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勾,这并不是说她认为张珂回答的很好,而是她确认这个家伙在说谎。张珂瞟到林兮画勾的动作,他还以为自己过关了,脸上露出一丝窃喜。殊不知警察的对勾不是证明了一个好人,而是发现了一个坏人。

李正天看着还在生气的景樱,二十多岁年纪,素面朝天,眼睛格外漂亮。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看着像幼儿园老师的小女孩竟然是精神病医生。

但是他不知道,正因为他躲过了每个小陷阱,才掉进了最大的陷阱。因为这些问题根本不是为了探听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而是为了测试他在和警察谈话时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警察愿意听的话。答案是他在顺着警察的话说,极力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如果他没有认为警察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自证清白?如果他认为警察怀疑自己,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警察怀疑自己。李正天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可疑了。

李正天拿出警官证:“你好,你是神经病……”

第三个问题是他会不会把生意上的问题和妻子讨论,有没有因为生意受挫把火气撒在妻子身上,妻子知不知道他的经营状况,选项是有或者没有,他全都选择没有。

“你才神经病!”景樱吼了起来,吓了李正天一跳。

他流利地回答着林兮的提问,躲过了每一个陷阱。比如林兮问他会不会经常和妻子吵架,选项有从不、偶尔、经常、非常频繁。他回答只是偶尔会吵。下一个问题是如果吵架妻子会去什么地方,选项有父母家、异性朋友家、同性朋友家和娱乐场所。他回答是父母家或同性朋友家。

林兮上来解围:“抱歉,我同事不懂,我知道您是精神疾病医生。我是白静案件的主办警官,我叫林兮。我想请问您,白静的病这么重了吗?我们都以为她是心理疾病,没想到发展到精神疾病了。”

张珂坐在橘红色的沙发上,表情悲戚,语调低沉,但李正天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过。这是因为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反应也很迅速,真正悲伤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冷静的。

景樱看她说话比较得体,于是心平气和下来,和她介绍了白静的情况。白静父母都没有家族精神病史,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不应该得精神病。但是人在长期受到刺激后也会从心理疾病发展成器官病变,比如大脑结构发生变化。

他刚想身,又猛地坐下,装作无事一样掏出烟点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个短信:吃完了就到大门口等我。

“她从十二岁开始服用大量精神类药物。”景樱说到这里,情绪激愤得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一直吃了一年,直到遇到我。我和孩子妈妈说,你再敢喂她吃一粒药,我就报警。我给她治疗了半年多,她才慢慢摆脱药物依赖。这样的母亲真应该下地狱!”

说完这话,林兮端着餐盘转身走了。她走起路来从腰肢到臀部形成了一条完美的曲线,向两边充满韵律地摇摆着,就像她的红色 C63 一样性感。

“她本来只是单纯的心理疾病?”林兮问道。

“没有就干活吧。”林兮站起来,“你还挺维护他。不过我可没说他是滥竽充数的,是你自己对号入座。所以,其实在你心里他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

景樱看了看他们:“你们知道她家的情况吗?”

林兮忽然笑了,她一笑,李正天眼前莫名亮了一下。他下意识想着,她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总绷着脸?

两人点点头。

李正天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就明说吧,她就是被继父性侵产生的心理疾病。”景樱说道,“你们知道人在得了心理疾病后一定会有明显的异常表现。她母亲为了隐瞒事实,私下找医生开了许多药给她吃,就为了消除这些表现。那些药都是给重症病人吃的,她一个孩子,每天吃那么大剂量,你们想想会怎么样!”

“还有第三么?”

李正天观察着眼前这个女人,一身优衣库,阿迪篮球鞋,手里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廉价手机,没有指甲油,没戴戒指、手链和耳环,没有化妆和染发,刚过脖子的黑发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挎包也是一两百块钱的平价货。

李正天从烟雾的缝隙中端详着林兮昂起的脸,过了很久才说道:“第一,你认为滥竽充数的姜力破获了这里排名前十的大案中的四个,另外五个是梁安治当队长时破的,所以他是医术高超的医生。第二,我不知道医生看不好病会被怎么处理,但至少在我们这,破不了案的刑警都去你们重指部了。”

她是个社交简单、生活有节制、物质欲望较低的女人,有担当,极富正义感和同情心,思维活跃表达能力强,是个证人的好人选。

“如果你得了重病去医院,你愿意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给你看病呢,还是一个……滥竽充数的医生给你看病?”

“你怎么知道她被继父性侵?”李正天忽然问道。

“你们要把姜力弄走?”他问道。

景樱看了一眼李正天,然后对林兮说道:“你们知道心理疾病的原理吧,就是用变态方式逃避他所无法解决的问题。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如果大脑认为某件事会伤害到自己,它就会忘掉这件事。但当伤害持续发生且无法回避,大脑就会做出决定,要么逃跑、要么战斗,但没有承受这个选项。”

李正天靠在椅背上,慢慢掏出烟点上,就像一个中枪即将死去的牛仔,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着死神到来。

“所以承受就是变态?”李正天问道。

林兮放下筷子,慢慢地说道:“那如果我不回去了呢?”

“人的身体会承受,但大脑永远不会,它要么逃跑、要么反抗。”景樱忽然顿了顿,然后慢慢说道,“只有大脑认为这个伤害不再是伤害,而是有益,它才会真正承受。”

“你以为你很受欢迎吗?赶紧审完赶紧回去。”

“也就是说,张珂让她觉得性侵对她来说是有益的?”李正天问道。

林兮抬头看了李正天一眼:“怎么,你还着急了?”

“对,变态吧。”景樱点点头。

“你不是要程序审查吗?”李正天问道。

“那我刚才的问题……”李正天试探地问道。

“下午和我去张珂家,有些事情要问他。”林兮说完又吃了一大口花卷。

“我给她做的心理治疗,其中一个内容就是让她在能控制住情绪的基础上说出这件事。老实说我听说之后也十分震惊,我想过报警,但前提是把她治好,否则你们一问她就会崩溃。”景樱说道,“所有的治疗就白费了。”

李正天看着林兮吃饭,看不出来她的食欲还挺好。他自己的饭几乎没动,谁上午受了这么大气,也不会有心情吃饭了。

“我明白。”林兮碰了下她的胳膊。

“我们现在至少知道绑架不是为了钱。”林兮将一块溜肉段塞到嘴里,“你们队的厨子不错,比市局的好。”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李正天问道。

地铁民警已经看了一上午车站监控,乘客有一大半都带着口罩,那个垃圾箱的位置正好被排队乘客挡住,所以看不到谁扔的钱包。安检员也没有注意到谁拿着这个钱包进站,现在还在一张图一张图对比安检仪的录像,但希望渺茫,毕竟凶手完全可以把钱包塞进口袋里进站。

“12 月 12 日。”

今天早上国贸地铁站的保洁员收拾垃圾桶的时候发现了奚莉莉的钱包,身份证、钱和银行卡都在。保洁员把钱包交给值班民警,民警刷身份证联系失主,却看到系统提示此人被绑架,于是立刻报到指挥中心。

“你见过白静的生父吗?”李正天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连林兮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正天看着装有奚莉莉银行卡的塑料袋,这就是林兮判断不会有人向张珂勒索赎金的理由。这张卡里有三千万,还是活期存款,光是转成定期一年的利息就要他不吃不喝干十年。

景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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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天告诉林兮,白静的生父是 12 月 11 日刑满释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