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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但你会答应的。”

“我需要钱买三口棺材,”我说,“基门葬礼公司有现成的。但你可能知道……”

“你知道我应该说不。”

费舍曼警惕地看着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指。拉一拉他的胡子。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指。

“我认识一个人,他就葬在那座教堂。当时就是这么操作成功的。”

“吃个鱼丸,然后我来看看收银台有多少。”

我解释了。他摇摇头。我接着说。他还是摇头。我举起一只手,继续说。他正摇着头,但接着咧嘴笑了。“好!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我坐在那里,看着鱼丸在液体里浮动,如果事先不知道,我会猜那是精液。事实上,我想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解释一下。”

我回家的路上经过玛丽亚的超市。我想还是在那里买点晚上吃的吧。我走进去,拿了个购物篮。她正背对着我为一位顾客服务。我沿着过道走着,挑了鱼条、土豆和胡萝卜。还有四罐啤酒。哈康国王巧克力有折扣,都用圣诞包装纸包好了。我往篮子里放了一盒。

“不是葬礼。葬礼的前一天晚上。在教堂地下室。”

我朝玛丽亚的收银台走去。超市里没有其他人。我看得出她看见我了。她脸红了。该死。我想这并不奇怪,那次晚餐的事情很可能还没有完全过去,她可能不太常像那样邀请男人回家。

“葬礼。不错。”费舍曼摇了摇头,“太冒险了。”

我走上前去,跟她快速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看着篮子,专心把食物——鱼条、土豆、胡萝卜和啤酒——放到传送带上。我手里拿着那盒巧克力。犹豫不决。科丽娜手上戴的戒指。霍夫曼儿子给她的那个。就像这样。我站在那里,想拿着一盒该死的巧克力当圣诞礼物,包得好像那是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皇冠上的珠宝。

“我们可以在那里干掉霍夫曼。”

“就,这,些?”

“然后呢?”

我惊讶地看着玛丽亚。她说话了。谁知道她能说话?这话显然听起来很奇怪。但那的确是话。和其他人说的话没什么两样。她拂去脸上的头发。雀斑。温柔的眼睛。有点疲惫。

“今天报纸上发了讣告。小霍夫曼后天下葬。”

“是的。”我说,咧开嘴,过分强调了这个词。

“还是你的问题。”

她微微一笑。

“我们需要从里面动手。”

“就……这……些。”我慢吞吞地说,声音有点太大了。

“这是你的问题。”费舍曼说。

她疑惑地指着那盒巧克力。

“没错,所以他这些天防卫森严。我们没办法过去把他除掉。我们需要一点想象力。”

“给……你,”我伸出手,“圣诞……快乐。”

“他不傻。”

她用手捂住嘴。手后面,她的脸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超过六个。惊讶、困惑、喜悦、尴尬,然后是扬起的眉毛(为什么?),垂下的眼皮和感激的微笑。当你不能说话的时候就会这样——你会有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并学会表演一种在不习惯的人看来略显夸张的哑剧。

“霍夫曼知道咱俩在谈话。”

我把盒子递给她。看到她长有雀斑的手靠近我的手。她想要什么?她想牵我的手吗?我把手缩了回来。快速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朝门口走去。我能感觉到她看着我的背影。该死。我所做的只是给她一盒巧克力,所以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需求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但俄国人开始变得贪婪了。当他们不能再让我和霍夫曼互相争斗的时候,他们会更容易对付。”

我进去时,公寓里一片漆黑。我能辨认出床上科丽娜的形状。

“那么那方面的业务进展如何?”我问,假装没听到他的邀请。

公寓里如此安静,一动不动,我几乎觉得有点奇怪。我慢慢地走到床边,站在她身边。她看起来如此宁静。如此苍白。时钟开始在我的脑袋里嘀嗒作响,好像在思考什么。我俯身靠近她,直到我的脸落在她嘴唇上方。有点不对劲。时钟的嘀嗒声越来越响。

“你不喜欢鳐鱼的味道吗,小伙子?”他朝我们身后柜台上的那条一部分被切成了片的鳐鱼点了点头,“你知道,在同一辆卡车上运送毒品和鳐鱼简直是天衣无缝。嗅探犬一点机会也没有。我喜欢把鳐鱼做成鱼丸,尽管很少有人这样做。”他朝我们中间贴着瓷砖的木桌上的一只碗点了点头。浅灰色的鱼丸漂浮在浑浊的液体中。

“科丽娜。”我低声说。

我一定是在闻到那股浓烈的气味后皱起了鼻子,因为他笑了起来。

没有反应。

“抱歉久等,”费舍曼说,“都是因为圣诞节,人们不依不饶的可不只是鱼的事。”

“科丽娜。”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点。我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种从未听过的东西,一种微弱的无助感。

“你可以过去了。”年轻人说。

她睁开眼睛。

那个年轻人不让我到柜台后面去。说费舍曼在会面。我能看见回转门玻璃后面移动的影子。这时,其中一个影子站了起来,和我那天一样,从后门出去了。

“过来,宝贝。”她低声说道,同时双臂抱住我,把我拉到床上。

我步行去了青年广场。今天没有人站在歌剧通道里。如果那天的那个男人是霍夫曼的手下,他一定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再用力点,”她低声说,“你知道,我坏不了。”

“谢谢你的帮助。”

是的,我想,你不会坏的。我们,这个,坏不了。因为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这也是我一直在练习的。只有死亡才能毁掉这一切。

“如你所愿。”

“哦,奥拉夫,”她低声说,“哦,奥拉夫。”

“谢谢你,”我说,“但是我恐怕赶不上了。如果你不向他们提及我打算亲自去,那就好了。我会想其他办法送花圈的。”

她的脸上泛着红光,她在笑,眼睛里却闪着泪光。她的胸部在我身下发出光泽,那么白皙。即使在那时,她距离我那么近,是你跟一个人距离最近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像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样,远远地,在街对面的一扇窗户后面。我想没有比那时更能赤裸裸地看一个人了,也就是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被监视、被调查的时候。她从没那样看过我。也许她永远不会那么做。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还留着那几张纸,那封信,那封我还没写完的信。如果科丽娜发现了,可能会误解。无所谓,奇怪的是,我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心跳加快。那几张纸就在厨房抽屉里的餐具托盘下面,谁也不会去动它。但我还是下定决心尽早把它们处理掉。

“我看到他们要求明晚八点到九点之间来。”

“没错,奥拉夫,就是这样。”

我等了片刻,听到电话另一头静悄悄的。我清了清嗓子:“……在这个悲惨的时刻,离圣诞节那么近。”

后来,我内心有东西松弛了下来,之前被隔绝在那里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来自宣泄的压力把它抖了出来,让它泄露了。我躺下来,喘着气。我变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在哪方面。

“那我明天晚上去教堂。我相信他的家人会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所以我也可以向他们转达我的慰问。他们可能已经和你约好了进入地下室的时间。我可以直接给他家人打电话,但又不愿意打扰他们……”

她靠在我身上,搔了搔我的额头。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等一下。”纸张沙沙作响,“是的,没错。”

“你感觉怎么样,我的国王?”

“或许你可以帮我查一下?”

我回答了,但我的喉咙里满是口水。

我等了一会儿,但他没再说什么。

“什么?”她笑了。

“正常情况下,是的。”

我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饿。”

“但是我想你们明天晚上会接收棺材吧?”

她笑得更大声了。

“我们没有人——”

“以及幸福。”我说。

“问题是我住在城外,我明天深夜会开车经过市区,但那时您那儿已经过了开放时间。我想不如直接把花圈送到教堂。”

科丽娜受不了鱼。她对鱼过敏,一直如此,是家族遗传。

“殡仪员们可以……”

超市现在都关门了,但我说我可以从中国比萨店点一份特餐。

“打扰了,我有一个花圈,想在后天霍夫曼的葬礼上送出。”

“中国比萨?”

“里斯教堂,教区办公室。”

“中餐和比萨。我的意思是分开。我几乎每天都在那里吃晚饭。”

我从通往另一条街上的出口离开了商店,走进一个位于托格塔路上的电话亭,拿出我撕下的一页报纸。等待电话接通的当儿,我在电话亭起雾的窗户上画了一个心形。

我重新穿好衣服,走到拐角处的电话亭。我从来没有在公寓里装过电话,也不想要。我不希望人们有办法偷听我说话、找到我、跟我谈话。

那家伙穿的衣服太多了,我看不清他有没有枪,但派因的夹克向一侧歪着。一个硕大的钱包,或是一把枪。太重了,不可能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凶残的刀。大概就是他用来说服玛丽亚为他工作的那把刀。他告诉了她,如果她不靠卖身还清男友欠的钱,那把刀能对她和她的男友做什么。派因喋喋不休,玛丽亚则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嘴,拼命想通过派因的嘴唇弄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他现在就是这副模样。但是这个新来的家伙不理皮条客。熊皮帽子下面,他的黑色眼睛在街上四处张望。冷静,专注。一定是新招募来的。可能是外国人。他看起来很专业。

我从电话亭里可以看到四楼的窗户。我看到科丽娜站在那里,她的头周围有一圈灯光,仿佛光环一样。她低头看着我。我挥手。她也挥手。

十一点钟,我站在一家百货商店里。到处都是来买圣诞礼物的人。我站在窗边,假装在看餐具,实际上我正在监视路对面的大楼。霍夫曼的办公室。外面站着两个人。派因,还有一个我以前没见过的家伙。那个新来的家伙跺着脚,香烟冒出的烟正好飘到派因的脸上,派因正说着些他似乎不太感兴趣的话。他戴着一顶巨大的熊皮帽子,穿着大衣,但仍把肩膀耸到耳边,而派因穿着那件狗屎色的夹克,戴着那顶小丑帽,看上去挺放松。皮条客习惯了站在室外。那个新来的家伙把帽子拉得更低,遮住了耳朵。我认为这更多是因为派因的喋喋不休,而不是寒冷。派因从耳后取出烟给那个家伙看,他大概又在讲那个他自从戒烟那天起就把那支烟夹在耳后的故事了,说他这么做是在向烟展示谁说了算。我想他就盼着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在耳朵后面塞一支烟,这样他就可以烦死他们了。

接着硬币投进去,发出金属的声音。

破纪录的寒冷仍在继续。但是昨天天气转暖,道路变得像玻璃一样。一辆汽车滑到了特隆赫姆路的逆向一侧。一家三口正准备往北开,去过圣诞节。警方仍然没有关于温德伦谋杀案的线索。

“中国比萨,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十点钟,我正在餐桌旁边看报纸边喝咖啡。科丽娜睡着了。

“嗨,林,我是奥拉夫。一份特餐中国比萨,外带。”

所以我没有起床。

“不在这里吃,奥拉夫先生?”

“不要起床。”她说。

“今天不了。”

我笑了,把脚放到地板上,吻了她的前额。

“十五分钟。”

“因为珂赛特和马吕斯是在那里在一起的。”

“谢谢。还有一件事。有人问起过我吗?”

“那就去巴黎。为什么去那里?”

“问起你?没有。”

她的手指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滑过喉咙,从锁骨之间经过。“那样的话,我想去巴黎。”

“很好。有你见过的和我一起吃饭的人去过吗?有没有留着看着像画上去的滑稽的细胡子的?或者穿着棕色皮夹克,耳朵后面夹着烟的?”

“你想去哪儿都行。”

“我想想。没有……”

“去哪儿?”

店里只有大约十张桌子,所以我相信他。布伦希尔德森和派因都没在守我。他们和我去过那里不止一次,但他们大概不知道我多久去一次。很好。

“是的。”

我推开电话亭沉重的金属门,抬头望着窗户。她还站在那里。

“你保证?”

步行到中国比萨店要十五分钟。比萨好了,装在一个野营桌大小的红色纸盒里。中国比萨特餐。奥斯陆最好的。我很期待看到科丽娜吃一口时的表情。

“是的。”

“晚点见,阿里嘎多[1]。”我出门时,林像往常一样喊道。我还没来得及用一个可以与“鳄鱼”押韵的词回答,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

她用一根手指顺着我的鼻子摸到下巴,仿佛那里有条缝。“你说的对。但是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是吗?”

我沿着人行道匆匆往前走,转过街角。我在想科丽娜。我一定是在很努力地想着科丽娜。这是我仅剩的借口了,否则我怎么会没有看到他们,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甚至没有想到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他们想到了这是我经常出没的地方,那么他们也会想到我大概能料到他们知道这一点,以及我因而不会堂而皇之地接近它。所以,他们不会在温暖而亮堂的店里等待,而是在外面冰冷的黑暗中蹲守,我可以发誓,在寒冷的室外,即使是分子也很难移动。

“我们得先对付他。我们不能把余生都用在逃跑上。”

我听到雪上嘎吱作响的脚步声,但那该死的比萨拖慢了我的速度,我还没来得及拔出手枪,就感到冰冷而坚硬的金属抵在了我的耳朵上。

“那我们就去很远的地方。”

“她在哪儿?”

“他会找到这里来的,科丽娜。”

是布伦希尔德森。他说话时,铅笔一般细的小胡子也跟着动。他身边有个年轻人,他看上去更像是害怕,而不是危险,也许夹克上还戴着“见习”徽章,不过他还是仔细搜了我的身。我猜霍夫曼是想让这个年轻人在不带武器的情况下协助布伦希尔德森。也许他藏了把刀或什么东西。手枪是他得到认可时才能获得的礼物。

我想不出任何更想做的事。我把她揽得更近了。抱着她。计算时间。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片刻,没有人能夺走,是我们此时此地共度的时光。但是,就像我说的,我没办法长时间数数。我吻了吻她的头发。

“霍夫曼说,把他老婆交给我们,你就能活命。”布伦希尔德森说。

“我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吗?”

那是个谎言,但换作是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考虑了自己的选择。街上没有车辆,也没有人。除了错误的人。周围如此安静,我都能听到扳机上的弹簧被拉伸时轻微的抱怨声。

“嗯?”

“好吧,”布伦希尔德森说,“你知道,没有你我们也能找到她。”

“奥拉夫?”

他是对的,没有虚张声势。

她把脸靠在我胸前。我低头看着她,她的头发披散在我身上。

“好吧,”我说,“我带走她只是为了找点讨价还价的筹码。我不知道那家伙姓霍夫曼。”

然后我清醒过来,恐慌被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所取代。我没有更好的词汇来形容,只能称之为幸福。

“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们只想要他老婆。”

我着实惊慌失措了片刻,直到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那我们最好去找她。”我说。

我被一个吻弄醒了。

[1]日语的“谢谢”,发音类似alligator(短吻鳄)。——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