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头,低头看着那个死人。他瞪着破碎的眼睛。他比上次晒得更黑了,脸完好无损。只是他额头上有一个看上去很无辜的洞,就在金色的刘海下面。
“谢谢你,”我说,“你救了我的命。”
“他回来了,”她低声说,“我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我把他送到我父亲那儿去了,”她低声说,“我想如果他们弄清楚了我为什么要敲教堂的钟,他们就会来这里……”
就在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他的左耳没有受伤。上面一点疤痕都没有。应该是有的,耳朵才被咬伤没几天。然后我慢慢明白了。莱亚说他回来了,她指的是……
“克努特……”
“我就知道没有大海和陆地能困住这个魔鬼,”她说,“不管我们把他埋得多深。”
她点点头。
是雨果。双胞胎哥哥。我射了影子。
“你没事吧,莱亚……”
我紧闭双眼。又睁开。但一切都没变,我没有做梦。我杀了她的丈夫。
我走上台阶。敲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进去了。她仍然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地板上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她没有抬头,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在那里。
我清了清嗓子才让她听到我的声音:“我以为是奥韦。看起来他想杀了你。”
最后的回声也消失了。整个考松肯定都听到了;很快村子里就会挤满了人。
终于,她抬头盯着我看了。
枪声在屋顶上回荡。我放下枪。透过破碎的玻璃往里看。莱亚双手捂着嘴,低头盯着什么东西。似乎有人在她身旁上方的白墙上画了一朵怪诞的玫瑰。
“你杀了雨果总比杀了奥韦强。奥韦永远不敢碰我。”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摆脱了心理障碍。我瞄准了奥韦丑陋的脸,开枪了。
我朝尸体点点头。“但是他敢?”
即使是双叶山,在他开始赢之前也一直输。
“他马上就要用刀刺我了。”
克努特。
“因为?”
我头顶上又响起一声雷,像是在下达命令。
“因为我告诉他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食指开始变得虚弱,因为扳机里的弹簧占了上风,正迫使我无力的手指后退。我做不到。这次还是做不到。
“什么?”
所以这就是我的命运:射杀一个人,被警察逮捕,被定罪后关进监狱,费舍曼的手下很快就会出现在那里,并彻底结束这一切。也好。我可以接受。这不是问题所在。问题是我看到了他的脸。
“说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带上克努特。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你会射影子。
“你也不想再见到他?”
我周围的一切恢复了一片漆黑,但他仍然盯着窗户。盯着我。他见过我。他看上去比上次更憔悴了,他一定是喝了好几天的酒。因为缺乏睡眠而精神错乱,或者为了爱而发疯,为他的兄弟悲伤而发疯,为被困在他不想要的生活中而发疯。是的,也许就是这样,也许他和我一样。
“我告诉他我……我爱上了别人。”
我把枪抵在肩上。瞄准他的头。他侧身对着窗户,所以我可以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但是一个关于光线通过玻璃会发生折射的模糊概念在我的脑中打转,我稍稍降低了瞄准点。胸部高度。我抬起双肘,深吸一口气——没时间多呼吸了——再次放下手肘,呼气,慢慢扣动扳机。我感到出奇地平静。这时,另一道光划破了天空,我看到他的头自动转向了窗户。
“别人。”
我透过窗户看到了他们,里面的灯亮着。她靠在操作台上,身体后仰,姿势僵硬而不自然。奥韦站在那里,头向前伸,手里拿着一把刀。比他用在我身上的那把刀大。他在她面前挥舞着它。他在威胁她。她进一步后仰,远离刀子,远离她的小叔子。他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看到她在大喊。
“是你,乌尔夫,”她摇了摇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爱你。”
他们在厨房里。
这些话像圣歌一样在墙上回荡。她眼睛里的蓝光太强了,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她的一只脚正踩在血泊中。
一根闪闪发光的弯曲的女巫手指突然从天上指着我。房子、车库和报废的沃尔沃汽车瞬间被一道幽灵般的蓝光照亮。先是雷鸣作为序曲,然后,暴风雨向人间迸发。
我朝她走了一步。两步。两只脚都踩进了血泊里。轻轻地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我想先确保把她拉向我没有问题。但在我弄清楚之前,她已经朝我扑了过来,把脸埋在了我的下巴底下。她抽泣了一次,两次。我感觉到她温热的泪水从我的衬衫领子下面流下来。
我路过教堂。阿妮塔家的房子。祈祷殿。然后我就站在莱亚的房子前了。
“来。”我说。
我不相信、不期待、不希冀任何事情。我只是上门把来复枪和望远镜还给她,并感谢她把东西借给我。感谢她救了我的命。并顺带问一下她是否愿意和我共度余生。然后离开,不管有没有她同行。
我把她领进客厅,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给我指明了沙发的位置。我们躺在上面,紧紧地靠在一起。
当我踏上碎石路时,天空中隆隆作响,马上要下雨了。天太黑了,我只能看到房子的轮廓和几扇亮着的窗户。
“他突然站到了厨房门口,把我吓了一跳,”她低声说,“他说他在船上喝醉了,引擎还在运转。当他醒来时,已经离陆地很远了,汽油也用完了。他有桨,但风一直把船吹得越来越远。最初几天他认为这样可能最好。毕竟,我们让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在他伤害了克努特之后,他已经毫无价值了。但是后来下雨了,他活了下来。然后风向也变了。那时他认定那不是他的错。”她苦笑了一声,“他站在那里,说他要把事情都处理好,要把我和克努特处理好。当我跟他说我要和克努特离开这里时,他问是否还有其他人。我就说我们会独自离开,但是,是的,我确实爱着别人。我觉得让他知道这点很重要。让他知道我能够爱一个男人。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意识到他再也无法让我回头了。”
我在小木屋的墙壁上摁熄了香烟,拿起皮箱,把来复枪挂在肩上。我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走了。只向前。从现在开始就是如此。身后的便永远留在了身后。
她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温度下降了,她朝我靠得更近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看来复枪为什么会发射。当雷声再次响起时,我意识到了原因。没有人会来。
又刮了一阵风,天气仿佛也在催促我赶紧行动。西方隆隆作响。好了,好了,我准备好离开了。现在是夜里。如果约翰尼和其他人还没有离开考松,他们肯定正在某个地方睡觉。
“还有人知道他回来了吗?”我问。
马蒂斯并没有背叛我。相反,他救了我。那么是谁联系了约翰尼,告诉他我根本没有离开考松?
“我觉得没有,”她说,“他今天下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地标,就划着船回家了。他把船系在码头上,就径直来了这里。”
我不大记得在大学里虚度的岁月了,但我记得威廉·布莱克斯通,那位十八世纪的法学家,在正义和对上帝的信仰的十字路口,他和马蒂斯做出了几乎一样的选择。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外公曾用他、牛顿、伽利略和索伦·克尔恺郭尔作为例子,来证明如果他们认为信仰提供了一个逃避死亡的机会,即使是最敏锐的头脑也准备相信基督教的胡言乱语。
“那是什么时候?”
约翰尼会回来的。显然,他不信任马蒂斯。而对马蒂斯来说,那么做显然是正确的。绕过整个山脊。狼群。肉毒杆菌中毒。看到我开船跑了。威廉·斯瓦茨坦的葬礼。
“半小时前。”
我把要随身携带的几件东西都打包好。衣服,鞋子,西装,来复枪和望远镜。云层还没降下一滴雨,但已经撑不住了。
半小时前。当时一切都还在黑暗中,电闪雷鸣的天气会让所有人都待在家里。没人见过雨果,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一直活着。除了一个喜欢在晚上到处走动的人。对其他人来说,雨果·埃利亚森只是一个被大海吞没了的渔民。一个他们再也不会寻找的人。我真希望那是我。他们不再寻找我。但是,正如约翰尼所说的那样:费舍曼会一直寻找欠他债的人,直到他看到尸体。
上帝。救赎。天堂。永生。这是一个吸引人的想法。为惊惶、受伤的心灵量身定做。如此吸引人,以至于外公最终放弃了理智,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希望上。“你知道,你无法拒绝免费的东西。”他眨着眼对我说。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十六岁小孩拿着假门票和假身份证溜进迪斯科舞厅一样。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接着又是一片漆黑。但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就像我说的,大脑是个奇怪而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坐在小木屋外面,一边抽烟一边抬头看着天空。此刻,铅灰色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给大地笼上了黑暗。天气好像在发烧。一会儿闷热难耐,一会儿刮起一阵风,又变得冰冷刺骨。
“莱亚?”我说。
就这么简单吗?你只需要祈祷吗?
“嗯?”她靠着我的脖子小声说。
我没有说出来,但我在驯鹿尸体里的时候想到过,我想得很用力,就像站在街角大声喊出来了一样。怪兽不见了,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它们躲到了我的床下、玩具盒里,或者衣柜里。
“我想我有了个计划。”
亲爱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