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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然后我把刀顺着它的腹部往下拉。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尸体内部的黑腔。我不想进去。再过几分钟,也许几秒钟,他们就会到来,但我还是没法进入那具臭烘烘、黏糊糊的尸体里。我的身体拒绝这么做。

里面的气体泄出来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声。

我听到一只狗叫了一声。该死。

我闭上眼睛,把刀插进驯鹿的肚子里。

我想到了莱亚,想到了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脸上慢慢绽放的微笑,她用低沉而温暖的声音说道:“你做到了,乌尔夫。”

我跪在驯鹿旁边,成群的苍蝇从它身上飞了起来。我看到蚂蚁也在咬它,仿佛那膨胀的尸体的毛皮还活着一样。我回头看去。小木屋位于我和树林之间,所以在他们到达小木屋之前,我一直都是被挡住的。但我没多长时间。

我吞了口唾沫。然后我掰开鹿皮,勉强挤入尸体。

我等到看到第四个人和两只狗消失在树林里,然后我就从墙上抓起腰包,打开门跑了出去。

尽管这是一只高大的雄鹿,而且许多内脏都被移除了,里面也没有多少空间。我需要完全隐藏起来。我不得不尽力把它封住。我身上沾满了各种各样黏糊糊的液体,由于尸体腐烂释放的气体、能量,加上到处乱爬的大量的微小昆虫聚集起来的热量,鹿体内就像蚁丘内部一样炎热难耐。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次又一次地呕吐。

幸福和对死亡的恐惧。希望。

我渐渐感觉好些了。但从外面还是可以看到我。我要怎么封住肚子上的开口呢?我试着抓住口子的两边,把边缘扣在一起,但它们黏糊糊的,我始终抓不牢。

我的目光落在了克努特的刀上。

我还有更大的问题。帚石南丛中,两只硕大的黑狗正向我扑来。

我环顾四周。

它们扑向驯鹿,一只狗把头伸进鹿的尸体里,对着我叫。我用刀戳了一下,狗头就不见了。然后狗开始吠叫。我得在他们赶到之前把尸体封起来。吠声越来越大,随后我也听到了说话声。

情况开始看起来有些不妙了。也许没有三分钟之前那么糟糕,当时我嘴里含着枪筒站在那里,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遥远而微弱的教堂钟声不仅告诉我一些可疑分子正在赶来的路上,而且让我现在有了放不下的事。就像同时被两把刀刺中一样,一个热,一个冷,一个幸福,一个怕死。希望真是个浑蛋。

“小木屋是空的!”

现在我意识到那家伙喊的是什么了。他们什么都想到了。狗。两只狗。安静。我突然意识到,那些在外面奔跑时一声不叫的狗一定极其训练有素。不管我跑得多快,我都没有机会。

“下面有只动物!”

它们看起来像飞一样穿过帚石南,朝树林而来。

我把刀插进开口底部的驯鹿皮里,把上面的皮往下扯,在鹿皮从手中滑出之前,我设法把刀插了进去。

两个点。

我把刀当作线筒,拧两圈就够了,然后缝隙就封好了。现在我只需要等待,并希望没人让狗学会说话。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无法从树林里看到我。这是我逃跑的机会。我可以跑到村子里,开走大众汽车。如果我要这么做,就必须马上行动。抓起腰包然后……

我听到了脚步声。

其中三个人消失在了树林中。第四个,那个穿着西服、拿着来复枪的家伙,留着后面,他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把狗弄走,斯蒂尔克。我还以为你能控制住它们。”

我评估了自己的机会。如果他们想冲进小屋,我可以挨个搞定他们。但他们不会这么做的。马蒂斯会帮助他们利用地势,他们会顺着溪流爬到离小木屋足够近的地方,然后把它射成碎片。我环顾四周。我能藏身的地方都是木头做的,所以还不如站在小木屋前挥手呢。换言之,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他们开枪打死我之前打死他们。他们必须再走近些我才能做到。我得看着他们的脸。

我感到一阵寒意。没错,这就是那个去我的公寓杀我的人的声音。约翰尼回来了。

他们正靠近树林。透过望远镜,我可以看到另外三个人的轮廓。其中一个像鸟一样,细细的脖子从一件对他来说太大的夹克里伸出来。约翰尼。我能看到从另外两个人的肩膀上伸出来的东西。来复枪。很可能是自动来复枪。费舍曼在港口的仓库里有满满一集装箱的来复枪。

“一定是因为那具尸体,”斯蒂尔克说,“当你只有一颗小小的脑袋和大量的本能时,这并不容易。”

许多事情。

“你说的是狗还是你自己?”

这带来了改变。

“天哪,真臭。”第三个声音呻吟着。我立刻听出来了:鱼铺密室里的布伦希尔德森,那个老是作弊的家伙。“它角上卡的是什么?为什么内脏都在地上?我们不应该检查一下……”

教堂的钟。它在鸣响。它在为我鸣响。是她在拉绳子。我的爱人无视教堂的戒律,不在乎神父和村民们会说什么,也不在乎她自己的安危,因为马蒂斯当然会知道她在做什么。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提醒那个她不想再见到的人,约翰尼正在去小木屋的路上。

“被狼群吃过了,”马蒂斯说,“恕我直言,不要吸入太多的臭气,有毒。”

我看着靠在墙上的来复枪。但我没有碰它。我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必须穿过树林,至少要十分钟才能到达这里,或许要十五分钟。但这不是原因。

“真的吗?”约翰尼安静地说道。

他们来晚了。我正打算替他们完成这项任务。我不想死前受到折磨。不只是因为太疼了,还因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大喊我把钱藏在小木屋的墙上,把毒品藏在一间空公寓的地板下面了。公寓是空的,因为人们似乎不太愿意搬进有人自杀过的房子。从这个角度来看,托拉夫错估了在自己的公寓里开枪自杀造成的经济损失。他应该选择一个不会让他的继承人遭受资产贬值的地方。例如,一个偏远的狩猎小屋。

“肉毒杆菌毒素中毒,”马蒂斯说,“菌孢子飘荡在空气中。一个孢子就足以杀死一个人。”

马蒂斯的身体左右摇摆。显然我给他的钱不够,所以他也接受了对方的出价。大概是他向他们要求了额外的费用,由他给他们指出从后包抄的路线,这样他们可以悄悄地靠近而且有很大概率不会被我看到。

该死!这么一番折腾之后,我就要这么死在这里,死于某种该死的细菌吗?

一共有四个人。距这里仍然很远,不可能看出他们是谁。除了其中一个。不难猜出另外三个人是谁。

“症状是令人不适的眼部疲劳,”马蒂斯继续说,“你自我表达的能力也会消失。所以我们会直接烧死驯鹿。这样我们还可以见面,进行明智的谈话。”

为了安全起见,我也查看了另一个方向,树林的方向。什么都没有。我举起望远镜看向树林后面的山脊。他们在那里。

停顿了一下,我可以想象约翰尼盯着马蒂斯,试图解读他那不可思议的半咧嘴笑。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从口中拔出来复枪。站起来。我把枪放在门边,走到面向村庄的窗边。我一个人都看不到。我拿起望远镜。什么都没有。

“斯蒂尔克,布伦希尔德森,”约翰尼说,“把小木屋翻个底朝天。带上这两只该死的狗。”

莱亚告诉我,他们敲响教堂的钟,以便抵抗军的成员知道德国人来抓他们了。

“他不可能在里面。”布伦希尔德森坚持说。

德国人。

“我知道。但如果我们能找到钱和毒品,我们就能知道他还在这一带。”

枪管往我的喉咙里滑得更深了。好了。现在。

我听到狗被拖走时疯狂地吠叫着。

我注意到婚礼和葬礼都在一点钟举行。洗礼和礼拜都在周日。据我所知,八月份没有宗教节日。

“冒昧问一句,如果你们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

这个时候?

“那说不定你是对的。”约翰尼说。

教堂的钟声。

“我知道是他开的船,”马蒂斯说,“离海岸只有五十米,他是个丑陋的南方人,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有一条像样的船,再加上顺风,他一天就可以开出相当远的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扣动扳机。我耳中急促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微弱的金属音质。等等,那不是我脑子里的声音,是外面的。敲钟声。风向一定是变了。我不能否认,教堂的钟声很应景。我更用力地扣紧扳机,但距离开火还是少了一毫米左右。我弯曲膝盖,不得不吞下更多的枪管,我的大腿很痛。

“你半夜躺在海边?”

不,我终于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现在我知道这会发生了,我的大脑不会阻止我。即使是我的大脑也无法想出足够好的反驳理由,它也渴望休息,不想坠落,而是想要一种有别于此的黑暗。

“那是夏天最适合睡觉的地方。”

我再次用嘴含住枪管。它被唾液和口水弄湿了。我伸手去扣扳机。但是枪似乎变长了。或者我变矮了。我在退缩吗?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胫骨底部爬行。太大了,不可能是蚂蚁。我在用嘴呼吸,而不是鼻子。是蛇还是老鼠?拜托,一定要是老鼠。一只可爱、毛茸茸的小老鼠,哪怕是只饥饿的老鼠,可千万不要是……

我翻遍了橱柜和架子。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放那盒子弹。最后,我跪下,看了看床下,它就在那里。我把子弹塞进弹匣。是的,我知道对着脑袋来一颗子弹就足够了,但是以防出什么差错,如果你知道有更多的子弹会更保险。是的,我的手指在颤抖,所以这花了一段时间。但我最终还是把弹匣卡进了来复枪,然后按照莱亚教我的方法给枪上膛。

“真的吗?”约翰尼的声音更低了,“从村子到树林最快的路线是绕着整座山脊走,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上次我一个人来的时候,才用了不到半小时。”

但我还有子弹。在某个地方。

“是的,但如果他在家,你就被打死了。”

我忘了子弹都在驯鹿身上了。

那只动物——无论它是什么——正在我的脚上移动。我感到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要把它踢开,但我知道,只要弄出一丁点动静,都会被察觉到。

×。

“你知道吗?”约翰尼冷笑道,“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一声干巴巴的咔嚓声。

“哦?南方人,你可能是个窄肩膀的目标,但你的脑袋够大的了。”

我扭动肩膀,扣动了扳机。

“不是约恩·汉森不会开枪,而是他没胆量开枪。”

我把枪托放在地上,用嘴含住枪管。由于有火药,枪管又苦又咸。为了够到扳机,我不得不把枪管使劲往喉咙里伸,差点伤到自己。我只能用食指够到扳机。那就来吧。自杀。第一次总是最糟糕的。

“真的吗?好吧,如果你之前提到的话,我本可以给你指一条更快的路线——”

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对外界没有任何影响。没有人会为我哭泣、想念我,也不用承受任何苦难。事实上,很难想出有谁比我更可有可无。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决定。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在我变得太懦弱之前,在我那鬼鬼祟祟、不大可靠的大脑设法想出一些绝望的理由来支持我继续这悲惨的生活之前,把决定付诸实施。

“我提到过,你这个萨米狗杂种!”

来复枪靠在墙上。

“如果你当时说的是挪威北部方言。”

我几乎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欣喜若狂,冲回了小木屋。

那东西已经到了我的膝盖上,正朝我的大腿移动。我突然意识到它在我的裤子里面。

见鬼,为什么不呢?他们不会抓到我的。我会抓到自己的。那条线到此终止。这能有多糟糕呢?四天[1],就像巴塞常说的那样。生命只持续四天。

“嘘!”

你会射影子。

我尖叫或者动弹了吗?

这时,我明白了。

“什么声音?”

我脱水了,慌乱地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走到小溪边。我跪在水里喝水。之后,我就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映在几块岩石后面的漩涡中的倒影。

现在外面一片寂静。我屏住呼吸。亲爱的上帝……

所以,我们如何结束这个故事呢?

“教堂的钟声,”马蒂斯说,“他们今天要埋葬威廉·斯瓦茨坦。”

在小木屋里卧床的两天,在洞里自由坠落的两天,我喝光了一瓶酒。

万一是旅鼠呢?我听说它们是神经质的小浑蛋,现在它正在接近我的命根子。我没有做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抓住了裤腿,用力拉紧,使布料粘在我的大腿上,从而挡住它的去路。

自莱亚摔门离去,已经过去两天了。

“好吧,我受够了这个臭味,”约翰尼说,“我们去溪水边看看吧。如果这些狗被驯鹿的气味弄糊涂了,他可能就藏在那里。”

无论如何,这是我内心深处的希望和渴望。

我听到他们穿过帚石南丛走了。在我的裤子里,那个小动物在裤管里拱了半天,然后就放弃了,顺着原来的路回去了。不久之后,我听到一个声音从小木屋里喊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来复枪和他的西装!”

我们坐在养老院的臭气中,我富有的舅舅、我的表弟和我,但其他两个人都没有在听。巴塞只是在重复他以前说过一百遍的话。他们点点头,低声表示同意,不停地看时间。我们进去之前,舅舅说半小时就够了。我想多待一会儿,但开车的是舅舅。巴塞开始有点糊涂了,但我喜欢听他重复对人生的看法。可能是因为它给了我一种感觉: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你必定会死,像个男子汉一样接受它吧,小伙子!”我唯一担心的是,当终点临近时,一个脖子上戴着十字架的高级护士会劝他将灵魂交给她们的上帝。我想,对一个在外公的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男孩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巨大的创伤。我不相信死后重生,但我相信生后必死。

“好吧,伙计们,我们趁着还没下雨回去吧。”

“用一条安抚毯和一个泰迪熊来安慰他们会更便宜,”他说,“但是,也许由我来设计人们看得下去的教堂,要比让其他白痴得到这份工作更好。近来,他们正在全国各地乱建他们称之为教堂的畸形建筑。”

我等了大概一小时,但也可能是十分钟。然后我把刀从驯鹿皮里拔出来,从里面往外看。

避难所,他这样称呼他的教堂。躲避死亡焦虑的避难所。人们对永生的无可救药的希望的避难所。

海岸线上没有人了。

“我应该在乌干达设计医院,”他说,“它可以在五天内设计好,十天内建成,然后就可以拯救生命了。相反,我却坐在那里好几个月,为一种不能拯救任何人的迷信设计纪念碑。”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帚石南走向小溪。我滑进冰冷的水中,让水倾泻在我身上,洗去身上的死亡、震惊和腐烂。

他设计教堂。他说是因为他擅长这个,而不是因为他相信神的存在。这是一种谋生方式。但他说,他们付钱让他为上帝建造教堂,他希望自己是相信这个上帝的,这也许会让这份工作更有意义。

慢慢地,慢慢地,我又活过来了。

我外公是个建筑师。他说,一条线——包括一个故事——从它开始的地方结束。反之亦然。

[1]原文为西班牙语。

一个故事如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