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
“是的,但我们每次只相爱三分钟。”
“更准确地说,是三分十九秒。就是她唱那首歌的时间。”
“那很久了。”
我听到她坐了起来。“你刚才跟我说的是一首歌?”
“我想想。大概十年吧。”
“《我们慢慢地穿过城市》,”我说,“莫妮卡·塞特隆德。”
“呀。多久了?”
“你从没见过她?”
“是的,”我说,“她是我的挚爱。”
“没有,我有张票,本来要去斯德哥尔摩看她和史蒂夫·库恩的音乐会,但后来安娜生病了,我得工作。”
“莫妮卡,她是你心爱的人吗?”
她默默地点点头。
我听着。海浪。篝火。远处海鸥的叫声。
“和一个人这么幸福地在一起一定很好,”她说,“就像歌里的那对,我是说。”
“夜晚短暂而清浅,当画眉鸟醒来时,它就溜走了。一个男人停止划桨看天鹅。当我们走过西桥时,一辆空荡荡的电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在那里,在半夜里,当窗户用灯光给城市染上色时,斯德哥尔摩的树木秘密地盛开了。城市为所有熟睡的人,为每一个将要远行但会再次回到斯德哥尔摩的人演奏一首歌。街道上弥漫着花香,我们又亲吻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穿过城市回家。”
“但不会持久。”
“真好,”她说,“继续。”
“谁知道呢。”
“斯德哥尔摩一个夏日的夜晚,”我说,“一切都是绿色的。大家都睡着了。我和莫妮卡慢慢地走回家。我们停下来接吻。然后继续往前走。我们听到一扇开着的窗户里传出笑声。微风从群岛吹来,带着一股青草和海藻的味道。”我在脑海里哼着歌曲,“微风轻拂着我们的脸颊,我把她揽得更紧,黑夜似乎并不存在,只有寂静、阴影和风。”
“没错。没人知道。但是,根据你的经验,它能持久吗?”
我们静静地躺在那里。火堆噼啪作响,浪花在岸边轻柔地嬉戏。
突然吹来一阵冷风,我睁开了眼睛。在对面的悬崖边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一块大石头的轮廓。我转向莱亚。她弓着腰坐在那里。
“让我想想。”
“我只是说一切都可能存在,”她说,“即使是永恒的爱。”
“什么都行。”
几缕头发被吹到她的脸上,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有。同样的蓝色闪光。除非那是远处的光。
“说什么?”
“对不起,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我停了下来。我的眼睛寻找着那块石头,但再也找不到了。
“跟我说说,乌尔夫。”她把我借的夹克放在头下。
“你只是……”
“不是。”我最后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会后悔说这话的。“葬礼结束后,我当时站在工作间的窗户下面。无意中听到你和你丈夫的弟弟的对话。”
“你就是这么看我们的吗?”她用手遮住阳光,我意识到克努特是从哪里学来的眯起一只眼睛的习惯了。
她交叉双臂。看着我。没有震惊,而是认真。她朝克努特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重新看着我。
“莱斯塔迪教徒。”
“我不知道对一个男人的爱能持续多久,因为我从未爱过塞给我的那个男人。”
“我们?”
“塞给?你是说这是包办婚姻?”
“像你们一样?”
她摇了摇头。“包办婚姻是过去不同的家庭之间组织的。是有利的联盟。就像牧场和驯鹿群一样。同样的信仰。雨果和我不是那样的婚姻。”
“我认为大多数东西都存在,”她说,“我也说了它们很罕见。”
“所以呢?”
“夏天的蛋?”我躺在沙滩上问,“是真的吗?”
“是强迫婚姻。”
克努特闭上一只眼睛。然后站起来,跑开了,翻过岛的顶部不见了。
“谁逼你的?”
“夏天的蛋,”她说,“很罕见,但确实存在。”
“形势。”她又环顾四周看克努特有没有回来。
“海鸥蛋,现在?”克努特问道。
“你当时……”
“看看能不能找到海鸥蛋。”莱亚说。
“是,我怀孕了。”
“无聊……”他向下撇着下唇。
“我理解你的宗教对婚外生子不是特别宽容,但雨果并非来自一个莱斯塔迪教家庭,对吧?”
我拍了拍肚子,表示我吃太饱了。
她摇了摇头。“形势,还有我父亲。这两样迫使我们就范。他说如果我不按他的要求做,就把我逐出教会。被驱逐意味着没有任何亲友,完全孑然一身。你明白吗?”她把手放到嘴边。起初我以为是为了掩盖她的伤疤,“我见过被驱逐的人是什么下场。”
“再来摔跤!”克努特说。
“我明白……”
莱亚止住了笑声。
“不,你不明白,乌尔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一个陌生人。”直到这时我才听到她声音里的啜泣。
“爸爸以前经常喝酒。”克努特说。
“也许正是因为我是个陌生人。”
“耶稣喝过酒,”莱亚说,“不管怎样,吃鳕鱼的时候要喝红葡萄酒。”当我和克努特都停下来看着她时,她笑了起来。“我听人说是这样!”
“是的,或许吧,”她吸了吸鼻子,“你会离开的。”
“燃烧。”他龇着牙说道。
“你父亲怎么能逼迫雨果呢?雨果不是教会的一员,他也没办法被逐出教会。”
“我们就缺白葡萄酒了。”我说。
“父亲告诉他,如果他不娶我,就举报他强奸我。”
“嗯。”克努特咕哝着说。
我默默地看着她。
“天啊。”我说。我不知道我说的“天啊”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词了。
她挺直身子,抬起头,看着大海。
鳕鱼的皮粘在了银箔纸上,所以当莱亚打开烤鱼时,我们只需把白色的鱼肉撕下来,塞进嘴里。
“没错,我十八岁时嫁给了强奸我的人。还有了他的孩子。”
“食物准备好了。”她回答说。
陆地上传来一声尖叫。我扭过头。一只黑鸬鹚正贴着悬崖下的水面飞行。
我在男孩的肩膀上方遇到了莱亚的目光。“敢再输一次。”我说。
“因为这就是你对《圣经》的解读?”
“我猜是吧,”他想了想,“但擅长失败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解读圣言。”
“人生主要是去尝试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说,“你最终输的比赢的多。即使是双叶山,在他开始赢之前也一直输。擅长做你更常做的事情很重要,不是吗?”
“你父亲。”
“更擅长输?擅长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她耸耸肩。“事发当晚,我回家告诉母亲雨果强奸了我。她安慰我,但是说最好还是随它去吧。让埃利亚森的一个儿子被判强奸罪,又有什么好处?但当她意识到我怀孕了,就去找了父亲。他的第一反应是问我们有没有向上帝祈祷,保佑我不会怀孕。他的第二反应是我和雨果必须结婚。”
“你会更擅长——”我拍死了一只落在我胳膊上的蠓虫,“——输。”
她咽了咽口水。打住了。我意识到她很少对人提及此事。也许从未提及。我给了她第一次也是最好的机会,在葬礼后大声说出这些话。
我缓缓地点点头。我看到莱亚也在专心地看。
“然后他去找了老埃利亚森,”她接着说,“雨果的父亲和我父亲都是这个村子里富有影响力的人物,只是方式不同。老埃利亚森给人们提供海上的工作,我父亲则为他们提供圣言,并抚慰他们不安的灵魂。父亲说,如果埃利亚森不同意,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服他的教众,说他们那天晚上看到或听到了什么。老埃利亚森回答说,父亲不必威胁他,不管怎样,我都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还说也许我可以让雨果平静一点。一旦他们俩决定了怎么办,之后就会怎么办。”
克努特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看着我。“输会让你变得更好吗,乌尔夫?”
“怎么——”我正要说话,但又被尖叫声打断了。这次不是鸟。
“哦,是的。跟玩一样。他只是需要先学会一些东西。比如怎么输。”
是克努特。
“是吗?他打败了双叶山吗?”
我们都跳了起来。
“双叶山的徒弟。羽黑山最后也成了大师。”
费舍曼总能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叶山。双叶山向你致敬,勇敢的羽黑山。”他抬起头来。湿漉漉的脸上粘着沙子。“那是谁?”
又一声尖叫。我们朝声音的方向跑去。我先到了岛的顶部。看到了他。我转向莱亚,她在我身后提着裙子跑。
“好吧,恭喜你。你是双……双……”
“他没事。”
“是的。”
男孩站在离我们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盯着岸上的什么东西。
“我输了,”克努特趴在沙子上小声说,“我想,赢的时候更容易做到吧。”
“那是什么?”我朝他喊道。
“在相扑比赛中,有些事情比获胜更重要,”我说,“比如,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都要表现出尊严。”
他指着被波浪拍打着的黑色物体。然后,我闻到了味道。尸体的气味。
我坐到他旁边。
“那是什么?”莱亚来到我身边问道。
莱亚大笑起来。克努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埋在沙子里。
我和克努特一样,用手指着。
我闪到一边。他没能及时停住,跌出了圈。
“死亡和毁灭。”她说。
当比分四比四时,克努特已经满头大汗,兴奋得忘了赛前仪式,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她要朝克努特走过去,我把她拦住了。“也许你应该待在这里,我去看看是什么。”
我双手锁住他的身体,把他抱到了圈外。
“不用,”她说,“我能看出来。”
“双叶山。传奇相扑手。大胖子。准备……稳住……”
“所以,那是什么?”
“双……”克努特迅速在另一边蹲下。
“一只幼崽。”
“还没结束呢,来自芬马克的摔跤手克努特,”我咆哮了一声,再次蹲下,“先赢五局的便是双叶山。”
“幼崽?”
我在圆圈外的脚印说明结果毫无疑问。莱亚笑着鼓起了掌。
“一只小海豹,”她说,“死了的海豹。”
“你出去了!”他得意扬扬地说。
我们划船回去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跳进圆圈,用肩膀撞我。
四下里静悄悄的,你能听到的只有桨离开水面时飞溅的水花声,倾斜的阳光下,滴落的水珠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开始!”
我坐在船尾,看着母子俩划船。我在心里哼着《我们慢慢地穿过城市》。他们就像一个有机体。克努特神情凝重,背部和大腿发力,努力保持身体的稳定,以成年人平静、均匀的节奏划着沉重的船桨。妈妈坐在他身后,配合他的动作,尽力跟他同步。没有人说话。她手背上的血管和肌肉在移动,她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以保证我们的航线是正确的,回头时黑发被吹到一侧。当然了,克努特也尽力显出他并非刻意向我展示自己优秀的划船技术,但他时不时地偷瞄我,从而暴露了自己。我伸着下巴,赞赏地点点头。他假装没有看到,但我看得出他划得更起劲了。
克努特把脸扭成一副咄咄逼人的鬼脸。
我们用一根系在滑轮上的绳子把船拖到船架上,再拖进船库。把这条沉重的船拉上来出人意料地容易。我禁不住想到了人类坚持不懈的创造力和生存能力,以及我们愿意在必要的时候做可怕的事情。
“准备……稳住……”我低声说。
我们沿着碎石路朝房子走去。在小路起点附近的电线杆前停了下来。跳舞乐队的广告上面贴了一张新海报。
“这是为了粉碎恶魔。”我说,然后跺了跺脚。克努特也照做了。
“再见,乌尔夫,”她说,“很高兴和你共度时光。祝你安全到家,睡个好觉。”
我慢慢抬起手掌,低下头,然后把它们放在双膝上,男孩也仿照我的动作。
“再见。”我笑着说。在这里,他们对待告别真的很认真。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周围的环境又太残酷。你不能想当然地认为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或者还能再见面。
我看到莱亚皱起眉头,但她什么也没说。
“周六早上,要是能在教区教堂的祈祷会上见到你,我们会非常高兴,”她用一种略显生硬的语气说,脸上抽搐着,“对吗,克努特?”
“这是在祈祷众神与我们并肩作战,这样我们就不会孤单。”
克努特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他已经快睡着了。
我向他演示了每场比赛之前的仪式,我们应该在圈外面对对方蹲下并拍手一次。
“谢谢,但我认为现在我已经没救了。”我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是不是故意的。
“相扑,”我说,然后拿起一根棍子在细沙上画了个圈,“先让对方踏出圈子的人获胜。”
“听听圣言不会有什么害处的。”她用那双奇怪而热情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总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好啊!怎么得体地摔?”
“前提是,”我说,“我可以借用你的车,之后开车去阿尔塔。我要买点东西。”
“如果要摔跤,最好得体地摔。”
“你会开车吗?”
“我背上有只蚊子。”我喊道,然后猛地一跳,把他像牛圈骑手一样甩来甩去,直到他高兴地尖叫着落在沙滩上。
我耸耸肩。
克努特爬到我背上,显然是为马上能吃到鱼而感到兴奋。“摔跤比赛!”他喊道,我努力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挂在我身上,“南方人必须死!”
“也许我也可以去。”她说。
“这儿有很多吃的,”莱亚说着把整条鱼用银箔纸包起来,直接放在火上,“十分钟就好。”
“不用。”
我甚至不记得小时候多喜欢吃鱼。也许是因为它主要以油炸馅饼或炸鱼条的形式出现,或者被做成丸子放到一种精液状的白色酱汁里。
“那辆车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开。”
“有一次我们钓到了那么多鱼,用上了手推车才把船搬空。”克努特说。他已经在舔嘴唇了。
我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是不是故意的。
我和克努特生了一堆火,莱亚则把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
我到达小屋后,没碰那瓶酒就躺下直接睡着了。根据我的记忆,没有做梦。我醒来时感觉有事情发生了。好事。距离上次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已经很久远了。
我们划到一个岛上,龙骨轻轻地冲上沙滩。这座圆润的小岛距离陆地只有几百米,漆黑的陆地从覆盖着帚石南的高原突兀地伸入大海。克努特脱下鞋子,蹚水上岸,把船系在岩石上。我伸手去扶莱亚,但她只是微笑一下,向我做出了同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