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库离码头大约一百米。腐烂的海藻和海水的气味激起了一些模糊的夏日记忆:把我的头穿进一件太小的救生衣;一个表弟炫耀着,因为他们有钱到足以拥有一艘船和一个船舱;还有一个满脸通红的舅舅咒骂着,因为他启动不了舷外发动机。
“你来说。”
船库里一片漆黑,有一股令人愉快的焦油味。我们捕鱼所需的一切都已经在船上了,船的龙骨扣在一个木制的支架上。
“怎么了,克努特?”
“这对一艘划船来说会不会有点大?”我估计船有五六米长。
“乌尔夫。”
“哦,这不过是中等大小的,”莱亚说,“来吧,我们得一起推。”
男孩挤到桌子和我的椅子之间,逼我看着他。
“爸爸的船要大得多,”克努特说,“是一艘带桅杆的十桨船。”
“我们让乌尔夫来决定。”她说。
我们把船推下水,我设法爬进船里,没让腿湿太多。
“妈妈?”
我把桨放到两对桨架中的一对上,开始平稳有力地划离岸边。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一个没了父亲的穷亲戚,被允许去做客,我花了很多精力练习划船,想比表弟划得好。即便如此,我觉得还是能看出莱亚和克努特并不认为有多好。
她没有回答。
划出一段距离后,我把桨收进去。
“是的,她想,对吗,妈妈?”
克努特蹑手蹑脚地走到船尾,靠在船舷上,抛出钓线,盯着它看。我能看到他眼中恍惚的神情,他的想象力正自由驰骋。
“我爱鳕鱼,”我说,和她四目相对,“但我不知道你妈妈现在是不是想要。”
“好孩子。”我说着脱下之前挂在船库里的钩子上的夹克。
“是的!鳕鱼!鳕鱼!你喜欢鳕鱼,对吗,乌尔夫?”
她点点头。
“是吗?”
没有风,大海——或者说海洋,莱亚和克努特这么叫——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它看起来很坚固,我们可以踏在上面朝着通红的坩埚似的太阳走去,太阳正挂在北方的地平线上方。
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我看着克努特。他脸色暗了下来。然后他又高兴起来了。“我们可以坐爷爷的船。就在船库里,他说过我可以用。”
“克努特说你没有家人了。”她说。
“我们没有船,克努特。”
我摇了摇头。“幸好没有。”
“这正是捕鱼的最佳时间,”克努特跳着说,“求你了,妈妈!”
“那一定很奇怪。”
“现在是半夜。”她平静地说。她仍然盯着我。
“什么?”
“不是这里。在海里。我们可以去钓鱼。可以吗,妈妈?”
“没有人。没人想你。没人照顾你。你也没有需要照顾的人。”
“恐怕我这里没有。”
“我试过了,”我说着松开一根钓线上的钩子,“但我应付不了。”
“呸,”克努特说,“我们不能吃新鲜鳕鱼吗?”
“你应付不了有个家庭吗?”
“我有鱼丸罐头。”我说。
“我照顾不了她们,”我说,“你现在一定已经意识到,我不是那种你可以信赖的人。”
莱亚看着我。
“我听你说了,乌尔夫,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怎么回事?”
“好了,”他说着把木头扔在炉子前面的地板上,“我饿了。”
我把匙状钓饵从钓线上拔了出来。“你为什么还叫我乌尔夫?”
她正要说话,克努特打开了门。
“你告诉我的,这是你的名字,所以我就用这个名字。直到你想被叫其他的名字。每个人都应该被允许时不时换个名字。”
“我的工作就是追讨与毒品相关的债务和杀人,”我听到自己说道,“我偷了老板的钱,现在他在找我。我设法让克努特,你十岁的儿子,也参与了进来。我付钱让他替我做间谍。好吧,甚至都不是这样——如果他能报告任何可疑的事情,才会得到报酬。举个例子,如果他看到了一个必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小男孩的人。”我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我现在还能得到宽恕吗?”
“你叫莱亚多久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不知道那些话会不会从我嘴里说出来。我在她的眼睛里,蓝色的,像你脚下的大海一样蓝,你十岁的时候,站在一块岩石上,你整个人都想跳,除了你的腿,它们就是不动弹。
她眯起一只眼睛。“你在问一个女人她多大了?”
“我没错,乌尔夫,因为我能看到你。我能看到你。”
“我不是想……”
“万一你错了,我不是好人怎么办?那意味着我会在你的地狱里被烧死吗?”这话说出口,比我预想的更痛苦。
“二十九年。”
“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好人的罪过总是可以被宽恕的。”
“嗯,莱亚是个好名字,没理由改——”
“为什么?”
“它的意思是‘母牛’,”她打断了我,说道,“我希望别人叫我萨拉。意思是‘公主’。但我父亲说我不能叫萨拉·萨拉。所以我已经被当母牛叫了二十九年了。对此,你怎么看?”
“告诉我。”
“好吧,”我想了一会儿,“哞?”
“你最初的决定可能更明智。”
起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大笑起来。那深沉的笑声。慢吞吞的狂笑。克努特在船尾转过身来。“怎么了?他讲了个笑话吗?”
砍柴声停止了。他很快就会回来。她继续看着我。眼睛呈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颜色,眼神里透着一种侵蚀性的热情。“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知道你在逃避什么。”
“是的,”她说,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我,“我想是的。”
她耸耸肩。“女人总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跟我讲讲!”
“你呢?”
“等会儿,”她向我探过身来,“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挺好,真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把钓线抛出去,“只是来不及了。”
“没事。他接受得怎么样?”
她皱着眉头。“什么来不及了?”
“谢谢你在葬礼后照顾克努特。”
“救我女儿。”水是如此清澈,我都能看到闪闪发光的匙状钓饵越沉越深。直到它消失在一片墨绿色的黑暗中。“当我终于有钱了,她已经昏迷了。我凑够了德国的治疗费,三周后她就去世了。不是说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已经太晚了。至少医生是这么说的。但关键是我没能做到我该做的事。我让她失望了。这是我生活中经常重复的一句话。但事实是我应付不了……我甚至没办法……”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的手放在桌子上,她的手放在膝盖上。
我吸了吸鼻子。也许我不该把夹克脱了,毕竟我们离北极很近。我觉得有东西放在了我的小臂上。我的汗毛竖了起来。轻轻的触碰。我不记得上次有女人碰我是什么时候了。直到我想起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这地方,这些人,所有的一切,都见鬼去吧。
她朝砍柴的方向点了点头。“他说我们需要照顾你。书上也谈到了这一点。”
“这就是你偷钱的原因,对吗?”
“但你还是给他指错了方向。你撒了谎。你的书上对这个怎么说?”
我耸耸肩。
“没有。”
“你为了女儿偷钱,尽管你知道如果他们抓住你会杀了你。”
“你相信过是乌尔夫吗?”
我往船外吐了口口水,想看到有东西打破水面可怕的平静。“你这么说,听上去还不错,”我说,“这么说吧,我就是一个为时已晚才会为女儿做任何事的父亲。”
“据他说,你叫约恩,不叫乌尔夫。”
“但医生说了,无论如何都已经太晚了,不是吗?”
她摇了摇头。这可能意味着她没有表达清楚,是我误解了,或者她不想谈这件事。她透过一条窗户缝往外看。我们能听到克努特在卖力砍柴。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他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你,神父,无神论者,都不知道。所以我们选择相信。相信。因为这总好过意识到在深渊中等着我们的只有黑暗,寒冷,死亡。”
“更糟?”
“你真的相信吗?
“因为我不傻。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也不想知道,但我不想为事情变得更糟负责。”
“你真的相信有一扇珍珠门,门口站着天使和一个叫圣·彼得的家伙吗?事实上,不,你不相信,一个比你们的教派大一万倍的教派相信圣人。他们认为,如果你不完全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不能连最细微的细节都相信,那么你就会下地狱。你真的很幸运,出生在北极附近,在一群真正的信徒中间,而不是在意大利或西班牙。否则你就要走一段很长的救赎之路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钓线松了,就拉了拉。它猛地一扯,显然钩住了什么东西;这里一定很浅。我使劲拉,钓线挣脱了被钩住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我说你回南方去了。”
“你生气了,乌尔夫。”
我让她捉住我的目光。让她研究一下我的表情。我有很多东西需要隐藏,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生气?我是他妈的愤怒,我就是这样。如果你的上帝真的存在,他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人类,为什么他要让一个人出生在苦难中,却让另一个人过着放荡的生活,或者让一些人有机会找到能够拯救他们的信仰,而大多数人却始终对神闻所未闻。他为什么要……他怎么能……”
“你怎么说的?”
该死的寒冷。
“他发现你住在狩猎小屋里,便找人给他指路。但你不在这里,后来有人告诉他,葬礼后你去过我家,我想他是觉得我可能知道些什么。”
“带走你的女儿?”她平静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桌子对面,试图捕捉我的目光。
我眨了眨眼。“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说,“只有黑暗,死亡,和——”
“哦,对,”我说,“是约翰尼吗?看起来像只涉水鸟?”
“鱼!”克努特喊道。
“他说他很想和你谈谈。谈正事。”
我们转身看向他。他已经在收线了。莱亚最后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松开手,靠到船舷上。
我耸耸肩。“南方人有很多。他想要什么?”
我们盯着水下。等着他钓到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一顶黄色的海员帽。突然,我有了预感。不,这不仅仅是一种预感。我确信他会回来的。我闭上眼睛。是的,我看得很清楚。约翰尼会回来的。他知道我还在这里。
她让克努特出去拿木柴、打水了。她想要咖啡。还让我解释为什么会有一个打听我下落的南方人找上了她。
“哈!”克努特高兴地说。
“他今天坐上了回南方的巴士。”莱亚说。
当我睁开眼睛时,一条硕大的鳕鱼正在船底扭动着身子。它的眼睛突出来,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也正常——它很难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约翰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