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
“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上下打量着他。跟年龄相比,他个头小吗?对这么高的孩子来说,他肯定算聪明的了。红头发和雀斑在女人方面可能算不上成功的组合,但潮流总是来来去去。“要我说,你就是芬马克的米克·贾格尔。”
“保罗·麦卡特尼?”我试探着。没有反应。“披头士。‘她爱你,耶,耶,耶’。”
“为什么?”
“你不太擅长唱歌,乌尔夫。”
“好了,听着。如果你这个夏天和这个里斯蒂娜没有机会,还会有别的里斯蒂娜,别的夏天。你会有很多女孩的。”
“是的。”我打开炉门,戳进去一块湿布,然后把潮湿的灰烬擦到来复枪闪亮、磨损了的瞄准器上。“你为什么没去夏令营?”
他咬着上唇。“你没有撒谎,是吗,乌尔夫?”
“爸爸在钓鳕鱼,我们得等他。”
“不会,因为这只是个玩笑。女孩喜欢会讲笑话的男孩。”
他嘴角略微有些抽搐,让人捉摸不透。我决定不去问。我沿着瞄准器看去。如果有一点运气,等他们过来,我瞄准他们的时候,阳光不会从枪上反射出去,而暴露我的位置。
“你傻吗,她不会相信的!”
“我们出去吧。”我说。
“告诉她你和一头驯鹿打架,说你是为领地而战。另外,很明显你赢了。”
风把蠓虫吹走了,我们坐在阳光下。我们出来的时候,那头驯鹿走远了些。克努特随身带着刀,坐在那里削一根棍子。
“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乌尔夫。”
“怎么回事?”
“你不必每次想问什么都叫我的名字。”
他掀开额头上的膏药。下面苍白的皮肤上仍有缝合的痕迹。
“好吧。可是乌尔夫——”
“什么伤疤?”
“嗯?”
“即使我有个伤疤?”
“我走之后你会喝醉吗?”
“当然。”
“不会。”我撒谎了。
“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好。”
“这个,谁知道呢?显然这可能意味着对她来说太重大了。‘爱’是个很大的词。但意思可能是她想考虑一下。”
“你在担心我吗?”
“是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乌尔夫?”
“我就是觉得这有点愚蠢,你会——”
“她说‘好的’?”
“在地狱里燃烧?”
“好的。”
他笑了起来。他举起棍子,放到嘴边吹。
我笑了。“没错。她怎么说?”
“乌尔夫。”
“是的。”他探过身来,声音里夹杂着呼吸声,用憧憬的眼神说道,“‘我爱你,里斯蒂娜’。”然后他又抬起头看着我,“我做错了吗?”
我疲倦地叹了口气。“嗯?”
“你说了你爱她,直截了当的?”
“你是抢了银行吗?”
他歪着头,眯起一只眼睛。“我不知道。她走之前,我跟她说了我爱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接吻不是一种罪过咯?”
“你身上带了那么多钱。”
“我们这些孩子就是玩。我是说,当没有集会和布道的时候。但现在罗格会问里斯蒂娜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们可能会接吻。”
我掏出烟,笨拙地摸索着烟盒。“旅行很贵,”我说,“而且我没有支票簿。”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还有你外套口袋里的手枪。”
“就是一个夏令营。”
我一边凝视他,一边点烟,但是风把火吹灭了。所以在教堂里,男孩叫醒我之前就已经搜了我的外套。
“是个什么样的夏令营?”
“当你有现金却没有支票簿时,就得小心点。”
“她上五年级。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她在凯于图凯努的夏令营。我们本来也要去的。”
“乌尔夫。”
我没问他怎么会认为我能猜到这个。我觉得舌头像块干了的海绵,但那瓶酒得等到他说完并离开之后才能喝到了。他甚至还给了我一些钱。“那么谁是里斯蒂娜?”
“嗯。”
“不对,”他说,“我在想里斯蒂娜。”
“你还不擅长撒谎。”
“你爸爸和外公?”
我笑了起来。“这根棍子要做成什么?”
“你猜我在想谁,乌尔夫。”
“桨栓。”他说,然后继续削。
我摇了摇头。
孩子走后,感觉宁静多了。显而易见。但如果他再多待一会儿,我也不会介意。因为我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定的娱乐价值。
我想了一会儿。我真的不得不这么做,好好想一下。上帝啊。
我坐在那儿打起了瞌睡。我眯起眼睛看到那头驯鹿又走近了些。它一定是习惯我了。它看起来很孤独。你会以为一年中的这个时候驯鹿会很肥,但这只很瘦。瘦骨嶙峋,闷闷不乐,还有那大得毫无意义的鹿角,过去这鹿角可能帮它得到了一些母鹿,但现在看来只显得碍手碍脚。
“你真的是一个人吗,乌尔夫?你就没有亲人吗?”
那头驯鹿离得很近,我都能听到它咀嚼的声音。它抬起头看着我。好吧,是朝我的方向看。驯鹿的视力不佳。它们依靠自己的嗅觉。它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我看着他。“我想是的。”我打了个哈欠。我的肩膀一阵疼。我需要喝一杯。
我闭上了眼睛。
“可以这样吗?”他轻声问道,“不想念父亲?”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两年?一年?我要修理的那个家伙叫古斯塔沃,我是黎明时分动的手。他独自一人住在霍曼斯比恩一栋塞在住宅区里的废弃的小木房子里。刚下过雪,但白天应该会更暖和些,我记得当时想着脚印会融化掉。
“我想他挺好的。但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总是善于遗忘。”
我按了门铃,他开门时,我拿枪指着他的额头。他往后退,我跟着他。我关上门。房子里弥漫着烟和食用油的味道。费舍曼告诉我,古斯塔沃是他长期的一个街头毒贩,他最近发现古斯塔沃一直在偷钱和毒品。我的任务就是开枪打死他,简单明了。如果我当时当地这么做了,事情就会大不一样了。但我犯了两个错误:我看了他的脸,还让他开口说话了。
克努特停了下来。“他人不好吗?”
“你要打死我吗?”
“不想。”
“是的。”我说。但没有开枪。他有一双棕色的小狗般的眼睛,嘴角两边留着一撮愁眉苦脸的小胡子。
“你想念你父亲吗?”
“费舍曼给你多少钱?”
“嗯?”
“足够多的钱。”我扣动扳机。他的一个眼球在颤抖。他打了个哈欠。我听说狗紧张的时候会打哈欠。但扳机不管用。错了,是我的手指不管用。真他妈倒霉。在他身后的走廊里,我看到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副连指手套和一顶蓝色的羊毛帽子。
“乌尔夫。”
“戴上帽子。”我说。
我叹了口气。这个地方透着股一成不变的感觉。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永远都不会发生,仿佛缺乏变化才是它的自然状态。
“什么?”
“也许吧。但幸运的是,会被烧死的是你,乌尔夫。”
“羊毛帽。把它拉到你脸上。现在。否则……”
“听起来天堂里会有大把的位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和我换了外公会怎么样?那你就成了无神论者,而我是个莱斯塔迪教徒。然后你就是那个会在地狱里被烧死的人。”
他照我说的做了。变成一个没有五官、柔软的蓝色娃娃头。他站在那里,小肚腩藏在埃索T恤衫下,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看上去仍然很可怜。但我想我能做到。只要我不必看到他们的脸。我瞄准了帽子。
“外公说会。”
“我们可以平分。”我看到他的嘴在羊毛帽下面移动。
“它们都会烧人?”
我开枪了。我确信我开枪了。但我肯定没有开枪,因为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阿尔塔有长子教会,南特罗姆瑟有伦德伯格人教会,美国有莱斯塔迪长老会,还有——”
“如果你放我走,就能得到一半的钱和安非他命。光是现金就有九万。费舍曼永远不会发现,因为我会永远消失。去国外,给自己换个新身份。我发誓。”
“不止一个教会?”
大脑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虽然我大脑的一部分知道这是一个愚蠢、致命的想法,另一部分却在认真考虑。九万。加上三万的奖金。我还不用打死这家伙。
那男孩搔了搔他的红头发。“是吧。好吧,如果你皈依灵恩教会的话。”
“如果你再出现,我就完蛋了。”我说。
“嗯。但你是说,如果我去参加集会,皈依耶稣和那位莱斯塔迪乌斯,即使我不帮助任何人,也会去天堂吗?”
“我们都会完蛋,”他说,“钱袋也给你。”
“外公说做好事没有用,乌尔夫。你外公现在正在燃烧,很快就轮到你了。”
×。
我眨了眨眼。我的眼睛有些刺痛,我可以看到眼睛前面漂浮着小白点。是阳光把我的视网膜烧出了洞吗?我是不是在仲夏时节雪盲了?
“费舍曼等着看尸体。”
“嗯。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燃烧了一段时间,因为他在我十九岁的时候过世了。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公平吗?巴塞是个好人,他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比我认识的许多基督徒做的都多。如果我能成为有外公一半好的人……”
“就说你不得不处理掉。”
“所以他会在地狱里被烧死。”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明白了。所以呢?”
帽子下面的人沉默了。只有两秒钟。“因为尸体里有指控你有罪的证据。你本想直接射穿我的头,但子弹没出来。这也跟你的小手枪相吻合。子弹留在了我的脑袋里,会把你和这起谋杀案联系起来,因为你在另一起枪击案中用过这把枪。所以你得把我的尸体塞进车里,然后扔到邦尼峡湾里。”
“我明白了。”
“我没有车。”
“如果他不信上帝,他几乎不可能会信他的儿子,克努特。”
“你开了我的车。我们可以把它丢到邦尼峡湾旁边。你有驾照吗?”
“他也不信耶稣?”
我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他看不到。还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糟糕的主意。我又举起了枪。太晚了,他已经摘下了帽子,正咧着嘴对我笑。充满活力的眼睛。一颗金牙闪闪发光。
“我外公画教堂,”我说,“他以前是个建筑师。但他不信上帝。他说当我们死了,我们就死了。我更倾向于相信这个。”
事后看来,人们很容易会问,我为什么不在古斯塔沃给了我埋在煤箱里的钱和毒品之后就在地窖里开枪打死他。我本可以把灯关掉,朝他后脑勺开上一枪。然后费舍曼就能得到他的尸体,我得到的不是一半,而是所有的钱,也不用为古斯塔沃什么时候会再次现身而提心吊胆了。这对一个好使的脑子来说应该是一个简单的算式。确实如此。问题是不开枪打死他对我来说意义更加重大。而且我知道他需要一半的钱才能逃走躲起来。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可怜、软弱的傻瓜,活该摊上命运扔来的倒霉事。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那头驯鹿回来了。那天早上早些时候看到它时,我意识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狼群。在挪威,它们已经被消灭了,不是吗?
但安娜不活该。
“我认为你不想被拯救。”
安娜应该得到更好的。
“但你不这么认为?”
她应该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她认为你可以得救。”
一阵咔嗒声。
“真的吗?”我边说边用手抚摸着其中一个瓶子。我没尝就把软木塞塞了回去。前戏。你必须拖延一下,效果会更好。或者更糟。
我睁开眼睛。驯鹿跑开了。
“妈妈说非常欢迎你加入我们在祈祷室的集会。”男孩说。他在我对面坐下来。
有人来了。
克努特带来了一种亮闪闪、臭烘烘的黏稠蠓油,很可能是凝固汽油。外加两个没有标签、带瓶塞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一种臭烘烘的明亮液体,这绝对是凝固汽油。清晨还没有从无情的太阳,以及烟囱里呼啸的寒风中得到喘息。小块云朵的影子像一群驯鹿滑过荒凉、起伏的单调地面,暂时给浅绿色的植被染上了一抹更深的色彩,吞没了远处小池塘上的倒影和裸露的岩石上泛起的水晶般的微光。就像一首明快乐曲中突然出现的低沉的低音音符。不管怎样,它用的依然是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