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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要做的就是走进去,说我是费舍曼的收债人,然后钱就拿出来了。我一点没有过度劳累;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鱼店的后屋里,跟布伦希尔德森和斯蒂尔克打牌,前者总是作弊,后者则不停地谈论他那该死的罗威纳犬以及它们是多么的高效。我感到无聊,也很担心,但是钱还是源源不断地来,我计算过,哪怕只为他干上几个月,我就能支付一年的治疗费。希望这就足够了。你会习惯大多数的东西,哪怕是鱼的味道。

这是一份简单的工作。

一天,费舍曼走进来,说他有个稍微大点的活,既要谨慎,又要果敢。

“一万二……”我说,“听上去不错。”

“他多年来一直从我这买安非他命,”费舍曼说,“考虑到他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或雇员,我就让他先赊账。这从来都不是问题,但现在他拖欠账款了。”

她需要它。

是科斯莫斯,一个年纪稍大的家伙,他在码头旁边肮脏的“金鱼”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上卖安非他命。拥挤的车流从门外经过,咖啡馆的窗户都是灰色的,里面的人很少超过三或四个。

但我需要它。

科斯莫斯是这么做生意的:想买安非他命的顾客走进来,坐在隔壁桌子旁,那张桌子总是没人,因为科斯莫斯把外套搭在了一张椅子上,还在桌上放了一本《家庭》杂志。他会坐在自己的桌子旁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挪威晚邮报》或《世界之路报》上的迷你纵横填字游戏,或者黑尔格·塞普在《每日杂志》上登的大填字游戏。当然还有《家庭》。显然,他曾两次荣膺《家庭》举办的全国填字游戏比赛的冠军。当你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塞进杂志,然后去上厕所,回来时信封里装的现金就变成了安非他命。

我不想要钱。

当时是一大早,和往常一样,我到的时候只有三四个顾客。我在离老头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下来,点了杯咖啡,然后开始玩填字游戏。我用铅笔挠挠头。探身过去。

我不想要这份工作。

“打扰一下?”

我吞了吞口水。考虑着。

我又重复了两次,科斯莫斯才从自己的填字游戏中抬起头来。他戴着橙色镜片的眼镜。

我用鼻子使劲呼吸。他让我代替托拉夫做他的收债人和修理工。

“抱歉,我需要一个四个字母的单词来表示‘未付账款’。第一个字母是‘d’。”

“一万二。该死,你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约恩。不过没关系,我也尊重这一点。”

“debt,欠债。”他说完又低下了头。

“你在问我——”

“当然。谢谢。”我填上字母。

“不行?那一万呢?此外,每修理一个有三万的奖金。”

我等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淡咖啡。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不该再缠着你的,但你能帮我一下吗?‘拖网渔船工人’,九个字母,前两个字母是‘f’和‘i’。”

我眨了眨眼。

“fisherman,费舍曼。”他头也不抬地说。但我看到他听到自己说出口时浑身一惊。

“我想知道多少能让你满意。一个月八千?”

“最后一个单词,”我说,“六个字母,‘工具’,以‘h’开头。中间有两个‘m’。”[1]

“什么?”

他推开报纸,看着我。喉结在他没刮胡子的脖子上上下移动。

“我在想,我认识的人里谁有能力做必须做的事?谁能杀人?我只知道两个。一个很有效率,但太喜欢杀戮了,这种快乐在我看来——”他剔着门牙,“——有悖常理。”他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另外,他指甲也剪得不好。我不需要一个娘娘腔的变态,我需要一个能和人交谈的人。先谈,然后,如果不管用,就修理他们。你要多少钱,约恩?”

我抱歉地笑了笑。“恐怕填字游戏的截止日期是今天下午。我得走了,去办点事,但两小时后我就回来。我把报纸留在这里,这样你可以把答案填好,如果你能解决的话。”

很明显,他们会追上来抓住我,但如果他们必须在街上要我的命的话,也许我还可以避免变成鱼丸的肉馅。

我走到港口边,抽了会儿烟,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能还清债务。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想看到他绝望的表情。不想再来一个这样的表情。有印着乌勒瓦尔医院标志的枕头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就够了。

“所以,你也能理解,你给我出了道难题。”他说。

我回去时,科斯莫斯看起来正全神贯注于他的填字游戏,但当我打开报纸时,里面有一个信封。费舍曼后来告诉我,他付了全款,还说我很擅长这份工作。但这有什么用呢?我和医生谈过了。预后不乐观。如果她不接受治疗的话,连今年都撑不过去。所以我去找费舍曼说明了情况。说我需要贷款。

他咀嚼的时候,我考虑了自己的选项。站起来穿过鱼店跑到广场上似乎是其中最好的选项。

“对不起,约恩,无能为力。你是雇员,不是吗?”

“托拉夫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是我的收债人。如果有需要的话,还是我的修理工。他愿意修理欠钱不还的家伙。在当今社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做。人们变得如此软弱。软弱也能活下来。这——”他把整片鱼片塞进嘴里,“——有悖常理。”

我点点头。我到底该怎么办?

“但是——”

“但也许我们终究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我需要修理一个人。”

“我尊重你的所作所为。”

哦,见鬼。

我耸耸肩。“差不多吧。”

这迟早会发生的,但我一直希望能晚一点,在我存够我需要的钱并递交辞呈之后。

费舍曼也露出了微笑,拽着一根肌腱吊起一片鱼肉,仔细端详着它在空气中慢慢转动。“你不应该让朋友、家人或员工欠你钱,约恩。永远。好的,所以你让他欠了一段时间,但归根结底,你知道必须遵守规则。你跟我一样,约恩。是有原则的人。那些惹怒你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不管冒犯程度是大是小。不管是你不认识的辍学者还是你的亲兄弟。这是保护你的地盘的唯一方法。即使是像你这样在皇宫花园的小生意。你能挣多少钱?一个月五千?六千?”

“我听说你最喜欢的一句话是,第一次总是最糟糕的,”他说,“所以你很幸运。我是说,这不是你第一次了。”

我吞了口唾沫。“托拉夫抽了很多。我们很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一块住过一段时间的公寓,诸如此类。所以我就让他欠着了。”我努力笑了笑,然后意识到这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在这一行里为朋友坏了规矩总是愚蠢的,不是吗?”

我努力微笑。毕竟,他不知道。我并没有杀托拉夫。登记在我名下的那把手枪是一把小口径手枪,来自一个体育俱乐部,托拉夫需要用它干个活,但他不能用自己的名义买,因为他有东德异议人士的案底。而我从来没有被逮捕过,无论是我的大麻小生意或其他什么事,所以我帮他买了下来,然后收他一小笔报酬。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把枪。我想要回钱,因为她需要用它来治疗,但我放弃了那笔钱。而托拉夫,这个抑郁、吸毒的浑蛋,做了他看上去会做的事情:他开枪自杀了。

“你很聪明,约恩。让它看上去像是自杀——每个人都知道托拉夫可能有点……阴沉。”费舍曼撕下一片鱼放进嘴里。“连警察都不认为他的死存在疑点。我不得不承认我也以为他是开枪自杀了。直到警察局的一个熟人悄悄告诉我们,说在他旁边找到的手枪登记在你名下。约恩·汉森。所以我们仔细调查了一下。然后托拉夫的女朋友告诉我们他欠你钱。说他死前几天你想把钱要回去。这点没错,不是吗?”

我没有原则。没有钱。但我手上也没有沾血。

我盯着他,说不出话来。我死定了。我就要变成鱼丸了。

目前还没有。

“我知道。我想和你谈谈是因为你杀了我一个手下。托拉夫·约恩森。”

奖金三万。

“我只卖大麻,”我说,正如他告诉我的那样,“从来没卖过安非他命或者海洛因。”

这是个开端。一个好的开端。

“抱歉,味道有点大,约恩,我在做鱼丸。”费舍曼从房间中央的金属桌子下面抽出一把椅子,“坐下。”

我猛地醒了过来。蠓虫低鸣着,叮咬着毛毯。但这并不是我醒来的原因。一声嚎叫打破了高原上的寂静。

我们走进后面的房间。地板和墙壁上都贴着白瓷砖。沿着墙壁排开的长凳上放满了金属盘子,盘子里是浸在盐水中的苍白的鱼片。

一只狼?我原以为它们只在冬天对着月亮嚎叫,而不是对着挂在色彩燃尽的无色天空里的该死的太阳嚎叫。可能是只狗。萨米人用它们来放养驯鹿,不是吗?

我没有试图欺骗费舍曼。即便如此,当我站在他的店里告诉柜台后面一个年长的女人我是谁时,依然汗流浃背。我不知道她是按下了蜂鸣器还是什么东西,费舍曼立刻从他们身后的回转门走了出来,他笑容灿烂,从头到脚的白色行头——白帽子、白色的衬衫和围裙、白裤子、白色的木鞋,向我伸出一只湿漉漉的大手。

我在狭窄的铺位上侧了个身,忘了我那受伤的肩膀,咒骂了一句,又躺了回去。嚎叫听起来距离很远,但谁知道呢?夏天声音应该传播得更慢,不像在冬天那样传得那么远。也许那只野兽就在不远的地方。

尽管如此,第二天我还是出现在了青年广场上费舍曼的鱼店里。不是因为我想去,而是因为另一种选择——不露面——是不可能的。费舍曼太强大了。太危险。每个人都知道那个故事,他一边砍下霍夫曼的头,一边说这就是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的下场,也知道他手下两个毒贩子在私吞一批货后突然失踪的故事。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有人声称,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店里的鱼丸格外美味。他没有试图阻止谣言。费舍曼这样的商人就是这样保护自己的地盘的,他用谣言、半真半假的传言和确凿的事实来表明那些试图欺骗他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我闭上眼睛,但我知道再也睡不着了。

外公非常喜欢他住在巴塞罗那画圣家堂时学的西班牙谚语。我经常听到的一句是:“我们家里人不多,然后奶奶怀孕了。”它跟这句话的意思相似:“好像我们的问题还不够多似的。”

于是我站起身来,拿起望远镜,走到一扇窗户前,扫视着地平线。

布伦希尔德森是个有着鹰钩鼻,留着笔尖式的胡子,年纪轻轻就秃顶了的家伙。他曾为霍夫曼工作,那是在费舍曼接手霍夫曼的其他财产和他这个手下之前。霍夫曼的其他财产,换句话说,就是他在海洛因市场的份额,他的女人,以及比格迪大道上的一套大公寓。布伦希尔德森说费舍曼想和我谈谈,叫我去鱼店报到。然后他就走开了。

什么也没有。

但故事早在那之前就开始了。就像我说的,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比方说,故事再往前推一年,布伦希尔德森来皇宫花园找我的那天。我当时压力很大,我刚发现她病了。

只有嘀嗒的声音。

一百小时前。

[1]应为hammer,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