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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二为一

听李远这样问,1号皱起眉头,把收回去的手臂又伸出来:“疼啊,你看,胳膊上都是针孔。”

“今天怎么样?”李远笑笑,对1号说。

李远与李彤彤对望一眼,他在询问是不是可以问1号有关于过去的事情了。李彤彤给的答案很模糊,似乎她也不清楚以1号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提过去的事。

看到李远他们进来,1号直接把手伸开,让他们坐在她的身边。

偷偷舒了口气,李远抓起1号的手放回被窝里:“过几天就会好的,你感觉到疼是好事,说明你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包括你的记忆也在恢复。”

来到1号病房门口,李远想都不想直接拉开房门。已经有一个星期他都是这样,从上次以后1号对他就不再那么排斥了。李彤彤对1号的引导很起效果,1号以前一直没有进展,现在看来主要是因为她本人拒绝外界干扰她的内心。而李彤彤获得了她的信任,她愿意听李彤彤的话,也愿意配合李彤彤对她进行的治疗。另外功不可没的还有沈铎的用药。虽然沈铎还是心不在焉,只把1号当作普通病人看待,用的也都是过去的老药,但是对1号多少还是有些效果。这三四天来,1号看到他们没有了恐惧,有时候甚至还能对他们微笑。昨天更是四个人围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谈天说地。

李远盯着1号,可是她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她只是笑着说:“我也觉得我好像漏掉什么。彤彤跟我说过我不知道的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了。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1号一边说着,一边低落下来。像是少女在懊恼自己平白无故少了二十年,也像在惋惜时光莫名的流逝。

收回冷峻的眼神,李远瞟了一眼沈铎。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群护士是在议论沈铎。不过看沈铎的平静反应,他应该是不介意的。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了。

“清姨,”李远轻声说,“我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

戴眼镜护士浮夸的表演引得周围一阵哄笑,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起来,进入李远的耳朵里。李远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这群小护士马上从春光满面变成了面无血色,纷纷散开逃到她们本来应该在的地方去了。

含着泪看着李远,1号重重地点了点头。李远继续说:“你记得之前以我父亲的名字称呼过我吗?”

“你们才不懂呢!沈医生这才叫伤心至死!苏凌到现在都没找到,他的心也跟着去了……”另一个戴着眼镜的护士学着悲痛的样子,捂着胸口说。甚至还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根本没流出来的眼泪。

愣愣地看着李远,两行热泪从1号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低下头说:“对不起……”

“你不懂,你看看医院最近来了多少病人!医院发展这么好,谁还敢跟老大对着干啊!要是我,我也乖乖听话。”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护士,扭动着腰身轻蔑地说。

李远当然懂得这句对不起来自何处,其实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大家都没有说话,等着1号继续说。

“你看你看!沈医生现在都快赶上屁精范了!”一个小护士指着沈铎对旁边的几名护士说。“屁精范”是他们给范达取的外号,没人的时候他们都这么称呼范达。其实从来没有人把范达当作重要的人来看,只是没有牵扯到太大的利益,不想跟他撕破脸而已。这也难怪,范达本来就没什么本事,李远又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还指望谁能尊重他呢?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问我,我躲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出来了。”1号抬头看着窗外。窗户外面的树枝上正站着一只鸟,它也看着1号。也许它已经这样看着1号很多次了,只是1号不知道而已。而现在,1号不只能看着它,还能获得更多它永远不可能拥有的。

比如此时,李远就正带着沈铎和李彤彤一起去看1号。护士们八卦的本性没变,她们偷偷站在角落里,对着毕恭毕敬地跟在李远身后的沈铎指指点点。

1号的表情有些安慰了,但是当她看到李远的时候,又忍不住有些紧张,她对李远说:“我记的不是很全,总觉得少些什么。我记得我站在花园入口那儿,突然一辆车冲过来。然后我被什么东西撞倒了,等我站起来一看,你的母亲已经……”

心里怀着对沈铎的愧疚,李远不再苛刻地要求他。沈铎则因为苏凌失去了一切斗志,也不再把李远视为眼中钉。可是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什么,让他们不能像朋友那样相处。但是现在这样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惊掉大牙了。

“只有这些吗?”李远红着眼睛,焦急地继续询问着。

康复中心的一切又恢复井井有条的样子。因为他们已经适应了时不时有警察出入,也适应了院长每天像见鬼一样躲着不见人。这就是人类的天赋,能在环境变化后快速做出调整,迅速适应环境。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还是适应不了,就是每天出双入对的李远和沈铎。

1号点点头,继续说:“我只能记得这些画面,但是还有一种感觉。一种很害怕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辆车子我就很害怕。好像我之前在哪见过……”

浴室里面流水的声音吵得音乐不像音乐,没有以前那么悦耳了。但是沈铎懒得去管浴室里哗哗流个不停的水。他已经懒得管身边的一切了,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管。比如现在他就必须扯出一张纸巾盒里的纸,来擦掉滴在手上的红酒。那个纸巾盒上印着的笑笑的红头发娃娃,引得沈铎也跟着笑了笑。还有客厅中间摆放整齐的行李,沈铎打算搬到大一点的房子里去住。房子他已经选好了,离医院不算太远。这样既能远离城市里人群的吵闹,也能方便他上下班。最重要的是,他能离苏凌更近一点,能继续守着她。

李远忍不住望向李彤彤的眼睛,从她眼睛里传递出来的讯息和李远内心深处想的一样。1号所说的话对李远的父亲越来越不利。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她不会觉得熟悉,也不会那么害怕。但是李远深信这件事与父亲无关:“清姨,我有办法能让你想起来当天的事,但是需要你配合我。”

一样心烦喝着闷酒的除了范达还有沈铎,只不过他不想再走出房间。没有了苏凌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是个黑洞。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别人送给他的红酒。送酒的人很了解他的喜好,他不爱喝太甜的酒。这瓶酒酸涩的味道中隐隐只有一丝甘甜,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只可惜送酒的人不是苏凌。

1号认真地看着李远,低下头想了很久,说:“我也觉得那个人我好像认识……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说着,1号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团。她的头也开始痛起来,她按着自己的脑袋,在努力回忆那个人的样子。

想到把柄,范达想到了打给苏凌的那通电话,也想到了苏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明天晚上,到李远办公室来,要悄悄的……”

李远抓住1号的手,拉着她说:“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还不稳定。我说了,我有一个办法,但是你要绝对配合我才行。”

范达知道,李远对沈铎不像对他那么避忌。因为沈铎太直接,好的坏的都摆在脸上,而自己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所以李远才会怕自己,才会故意对自己冷冷的。不过,看沈铎和李远现在的关系,也许有一天他们两个会联手,那时候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而且李远现在对他已经厌烦至极,也未必会留这条狗在身边了。如果想要重新得到李远的重视,就必须把沈铎从李远身边踢开。另外,就是要抓住李远的把柄。

1号呆呆地看着李远,目光游离地说:“什么办法?”

现在的情况对范达很不利。他当初是被欲望蒙蔽了眼睛,才会小看了李远和沈铎,以为他能从一人之下变成万人之上,可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谁能想到和李远的正面战斗刚刚开始,他就面向危机。又一口白兰地灌进嘴里,迷迷糊糊的范达突然眼睛一亮。李远从一开始就没拿他当自己人,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那么他就不存在背叛,也就是说李远不会恨他。想到这,范达隐约看到了希望。他突然很感激他把哈巴狗的角色扮演得那么好,也感谢李远一直只把他当条狗一样对待。狗这种动物,谁给它吃的它就对谁摇尾巴。既然从一开始范达就是个附属品,那不如让这个附属品继续扮演跟随者。比如沈铎给了他好处,所以他才像沈铎摇尾乞怜。现在沈铎不肯提供食物了,身为哈巴狗的他为什么不能回去找以前的主人呢?

“催眠,”李远坚定地看着1号,“其实你以前也接受过催眠。”李远只说了半句话,还有半句“只不过没经过你的同意”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天色渐暗,范达一个人坐在夜茫酒吧里,看着一楼混沌的男女们随着音乐发着疯。沈铎又不接他的电话,范达低声咒骂了一声。他真后悔当初没留下一条后路!是时候想想怎么处理这群狂妄的小子了。没想到前几天想要拉拢苏凌的那通电话,会给他惹这么大的麻烦。沈铎已经铁定不能用了,从他的眼神看,他今天没掐死自己已经是奇迹。李彤彤现在也明摆着是李远的人,更不可靠。范达真的越来越想念苏凌了,其实那天苏凌已经被他说动了,不然她不会听他啰唆那么久。

“催眠”这两个字也许在1号的潜意识里还存在,甚至成为了恐惧的代名词。她表情略带惊恐,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思索了半天才悠悠地说:“你真的一定要知道吗?”

在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王警官也来到了山丘上……

1号痛苦的表情被李远尽收眼底,但是现在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乎,他还会在乎谁呢?他用力地拽了一下1号的手,斩钉截铁般说了句:“是!”

被李远视为地狱的山丘上,黎警官也在寻找一个真相。只是这个真相比李远寻找的更具有正义感。他们身穿着代表正义的制服,履行着正义的职责。

已经默默流出了眼泪的1号虚弱地说:“好吧,但是我要彤彤帮我!”1号说着,她把李远的手紧紧握在胸前,乞求般的望着李远。

无奈地笑了笑,李远这下真的无处藏身了。其实,这只不过是他为自己套上的另一个枷锁。这么远的距离,连他的办公室是哪个窗户都分辨不清,谁会注意到他站在窗户旁边。可是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信任,除了到处怀疑,他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拍了拍1号的手,李远答应了她的请求。

“好吧,连这里都变得不安全了。”

刚刚走出病房,门还没关严,李彤彤就一把拽住李远的袖子:“李院长,我从来没给病人做过催眠啊!”

李远推开窗户,好像新鲜空气的涌入能减少荆棘上的毒液。望着远处的山沟,他渴望着满眼的绿色能带来一丝清凉。可惜闯入他视线的,除了茵茵绿色还有红蓝相间的警灯。他下意识躲到窗帘后面,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望向埋着父亲尸体的山丘。十几名警员站在山丘周围,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不知道难缠的黎警官是不是也在那里。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他的头顶,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窥视他。他赶紧大退了一步,躲进办公室的黑暗之中。

看着李彤彤紧张的神情,李远笑了起来。最近1号的状态不错,警察也没有再到他的办公室找他单独谈话,他的心情很不错。他指着身边的沈铎说:“沈铎是她的主治医生,有他在你怕什么。而且我也不会放手不管,不会让你们自己处理,放心吧!”

现在,连康复中心里最温暖的季姐都充满了危险。李远觉得自己像只爬在布满荆棘的洞里的老鼠,身后有人拿着武器追着他打,身边有带着倒刺的藤条想置他于死地,而前方是不是有出口他却不清楚,只能为了活命继续努力爬行。

听李远这么说,李彤彤放开了抓着李远的手。笑着对沈铎说:“那我可只负责安抚她的情绪了,剩下的都由你负责喽。”

季姐最后一句玩笑话没能让李远高兴起来。他依然闷闷不乐地看着手里的书,连季姐都想要窥视他的隐私,那么其他人一定恨不得扒光他的皮!

沈铎勉强地对李彤彤笑了笑,然后又向李远询问休假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能不被监视,他们还没说吗?”

看出了李远对这个话题很排斥,季姐马上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她转身收拾打扫的工具,一边收拾一边说:“我就是听别人说了几句。知道你压力大,还是放松放松心情吧!不然你出点什么事,谁给我们开工资啊?”

其实李远也在苦恼这个问题,他和沈铎一样,看起来可以随处走动,但是其实比从前束缚得多。他拍拍沈铎的肩膀,说:“有机会我会帮你跟他们说的。但是你也要体谅我,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李远现在最害怕好奇的眼神和苏凌的名字。他吓得把手里的书掉在桌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后,他的茫然无助转变成了愤怒,最后竟然开始讨厌季姐。他狠狠地说:“做好你的工作,不要管闲事!”

沈铎失落地点点头,透过门上的小玻璃,他关心地看着房间里的1号,想着催眠的操作方案。

“是不是和苏医生有关?”季姐忙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李远。

“院长,”突然一只手搭在李远的后背上,李远猛地转身,把范达放在背上的手甩开。范达被李远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又马上恢复那张惹人厌的笑脸,说:“王警官和黎警官在您办公室等您呢。”

其实李远已经把那本书读完了,而且读了两遍。他笑了笑,翻开桌子上的那本《我的背后是我》:“我没事,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

冷冷地点点头,李远绕过范达离开了。近来他的心情很好,但是不代表他对别人的猜忌释怀了。他依然讨厌别人看着他,更不允许别人碰他。不过现在看来,本来大好的心情恐怕也快没了。刚才还在想着最近很安静没有警察来打扰他,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又来找他的麻烦。之前的安静日子,也是他躲得好的缘故。凡是警察来访,他不是借口巡房离开办公室,就是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总之警察走到哪,他就躲到别处。但是今天明显是躲不过去了,范达特意来找他,说明警察点名要见他。

季姐回来得很及时,不然李远就又要进入一个“太明白”的圈套了。她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回置物架上面,对李远说:“我听说心理医生很容易得精神病,这就是你们懂得太多的原因。你还是少看这类书吧!”说着,季姐把李远桌子上的那本《心理学不是人性》收回到书架里面。

李远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好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分析警察来访的目的以及应对的方式。直到走进办公室转身关门的时候,才发现沈铎和范达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原来被警察找来单独谈话的,不止李远一个人,这让他宽心许多。

一切都于事无补,李远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躲避刀刃的锋芒,揭开盖子逃出去。其实从来没有人把李远关进什么盒子,也没有人逼他把盖子打开,一直都是他在逼自己。以前是为了母亲,现在则是为了自己。

一进门,王警官和黎警官就一起站了起来。这让李远多少有些惊讶,因为以往就算两个人是一起来的,也是一个说话的时候就当另一个不存在,而今天竟然是要两队人马一起出动的架势。搞得李远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先说什么,还是要等他们说。

李远记得有一个有趣的悖论,叫作薛定谔之猫。这是一个由物理学家设计的关于量子的实验。现在,这个实验却对李远有着深刻的哲学影响。它是说把一只猫关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盒子里面放着不稳定元素和毒气装置。不稳定元素很有可能将毒气释放出来,把猫毒死。可是在打开盒子之前,谁都不知道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打开盒子就能决定猫的生死”。那些李远一直追寻的真相,就像一个盒子。把它揭开也许有个结果,也许没有结果,对于真相本身根本无所谓。可是对于李远来说,他就是盒子里的猫。只不过这回他的脖子上被套了一把刀,刀的另一头连在盖子上。一旦盖子揭开,他就必死无疑。李远现在做的,就是慢慢揭开盖子,渐渐让刀刃插入自己的咽喉。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他不亲自感受一次刀锋的冰冷,他永远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王警官和李远更熟一些,所以他先向李远介绍说:“李院长,苏凌失踪和李逸清死亡的两个案子恐怕要变成一个了。”

“什么事都不要弄得那么明白”这句话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李远想起吴爸爸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就算是山村里的人也没有几个会不认识,可是能弄懂它真正含义的人太少了。有些事情就像热锅里的油,一旦烧着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盖上锅盖。如果有人好奇油烧着了是什么样子,那么当他揭开锅盖的时候,那锅热油就会溅得他皮开肉绽。李远就是太急于揭开锅盖了。

他第一句话就回答了李远的疑问。李远站在众人之间,竟然想都不需要想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苏凌杀了我父亲?”

“发泄完就完了呗。心情就好了!女人可不是弱者,我们撒泼是因为我们不用活得太明白,就不用揪着那个理不放。都说女人不讲理,可是女人一辈子心里装的就是男人和孩子,讲理有什么用,活那么明白干什么!出事的都是太明白的人,不明白的人发泄完就了了。”季姐一边说着,一边把李远的咖啡杯拿出去洗了。

连李远都开始佩服自己了。现在面对警察,他几乎完全把自己视为局外人。谁要是马上说是他杀了人,可能他自己都要吓一跳。王警官依旧是那副能洞察一切的样子,他看了看范达,又看了看沈铎,最后把目光定在李远身上,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苏凌的确曾出现在您父亲的陈尸现场。请问您的父亲和苏凌有什么关系吗?”

李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暖又甜的滋味流进他的肚子里。无论是这杯咖啡,还是倒咖啡的人,都让他觉得温暖。“小孩儿和女人能发泄,是因为他们是弱者。而且发泄完又能怎么样,搞不好要出大事!”想起父亲,李远不由得心口又有些微微发痛。

苏凌和父亲的关系?李远的神经“嘣”一下绷直了。回想起父亲和文子的关系,是不是父亲和苏凌也存在什么关系?李远已经彻底忘记了父亲是死在他手里的,竟然顺着警察的疑问,联想出一大串苏凌杀害父亲的场景。

“虽然我也不是天天能看到你,但是每次看到你都比上一次憔悴。”季姐用干抹布擦干手上的水,给李远倒了一杯热咖啡,“人哪,有什么得发泄出来。那小孩儿哭和女人撒泼不都是发泄嘛!”吹了吹热咖啡,季姐把咖啡递到李远面前。

“不可能!”还是沈铎想着要护着苏凌,他马上否认。

看着李远无助的样子,季姐很心疼。虽然季姐不是李远的专用清洁工,但是在医院里对季姐最周到的就是李远了。上了年纪的人不像年轻人,谁对自己好要通过对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确定。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确定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就像季姐感觉得到,在李远心里她是最亲的人一样。

随着沈铎的一声大喝,李远的幻想戛然而止。他也随即想起来他的真正身份,于是马上对王警官说:“我也觉得不会,我和他都很久没联系了,他不可能认识苏凌。你们为什么要怀疑苏凌?是因为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差不多吗?还是因为那个人一死,苏凌就失踪了,你们认为苏凌失踪得蹊跷?”李远很聪明,他在认清自己的角色之后,马上想到了回答的方式。这句话他说得看似疑问,其实是在引导。他是学心理学的,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你看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季姐说话的语气让李远想哭,已经很久没有人把他当作孩子来看了。他无辜地看着季姐,好想喊出一声“妈妈”,可他又觉得这两个字不配放在季姐身上。想起自己的母亲,李远别过头,不想再说话了。

果然,同行的几名警察听了李远的疑问,像开窍了一样互相翻开了记录的本子,还偷偷低语几句。倒是王警官很冷静,他斜着眼睛瞪了身后的警员一眼,然后对李远说:“一切都还在调查中。我们这次来,主要的目的是想看看你们的车子。是这样的,苏凌的鞋跟上有车垫的纤维,不知道你们能不能配合我们?”

自己建造起来的黑暗世界被突然打破,李远惊恐地向后面倒过去,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当他看清了季姐,也读懂季姐关心的眼神的时候,他终于又放松下来,也开始适应亮堂的办公室了。

王警官没有接李远的话茬,对这点李远也不意外。反正他的车子早就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本来车子是为了父亲的事件而清理的,没想到竟然在苏凌的事情上就派上用场。可是还没等李远说什么,范达就先叫了起来:“什么?我也要查吗?”

李远看不到他悲哀的转变,但是有人看得到。季姐擦干净最后一层书架上的灰,轻轻地走到办公桌旁边,拍拍李远的肩膀,说:“李院长,你没事吧?”

范达惊恐的表情引得所有人的侧目,他被怀疑的可能性增加了。范达注意到这点后,赶紧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说:“我是说……我和这件事又没有关系,为什么连我也要查啊?”

被手遮住的眼睛进入了一个无光的洞穴。原来在杀人之后,需要这么久才会开始真的害怕。当真的害怕了,世界会越变越小,越变越暗。李远的世界一直都是黑暗的,却逐渐从一片静谧的夜空,变成了今天的狭窄洞穴。这个煎熬的过程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感受。

“那电话是怎么回事?”沈铎是最在乎苏凌的,用不着警察为难范达,他就能把范达噎死。而且对于给苏凌打电话这件事,除了警察之外,沈铎更是咬着不放。

进入房间里,李远并没有和往常一样亲切地叫一声“季姐”。他直接坐到办公桌前面,摆摆手让范达出去。他不想跟范达多说什么,这些日子范达的百般讨好他看出来了,但是他没有多余的耐心浪费在配合范达上。范达早就满鼻子是灰,多碰几次也不在乎了,乖乖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出去了。范达走后,李远把手放在眼皮上来遮挡光线,闭上眼睛,稍微放松了一些。

“好了!我个人是没有意见,只是别弄乱了车里的东西。至于他们俩,我说的不算。”回到原来的角色的李远,对于警察也产生了畏惧。他想尽快结束和警察之间的对话,所以第一个表明了态度。

“院长,刚才开灯的时候,我瞧您屋里的灯不够亮了,所以来给您换一个新的。”范达还是那一副谄媚的样子。可是在李远看来,这张讨好的嘴脸下面似乎隐藏着另一张脸,一张时刻紧盯着李远,想要把他的秘密探究干净的脸。

见李远表明了态度,其他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拒绝。两队警察带着三个人来到停车场,开始了精细地调查。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人。李远悄悄躲在门口,透过门缝窥探里面的情况,他越来越疑神疑鬼了。房间里面,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梯子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有一个不算胖的中年女人正在擦书架上的灰,是季姐在打扫房间。梯子上的人李远看不清,他只能先盯着季姐的一举一动,在确定了她真的只是在打扫,而不是在寻找什么证据之后,他才从门外进来。

这些警察大都不喜欢李远,李远自己也知道。不过他们工作起来倒是没带着一点个人的情感,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看得出只是“公事公办”。他们戴着手套,左翻翻右看看,采集着所有他们看到的东西。李远看着他们忙里忙外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很兴奋,有一种戏弄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之后的快感。

紧贴着墙壁的李远,躲避着所有人的问候和视线,一步一步向办公室挪过去。看到他这样子的人自然会觉得反常,可是他们的表情越好奇,李远就越害怕。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寻遍身上的任何一处角落。他想找到一块没有被灯光照射到的地方,可是直到进入办公室他还是没有找到。

突然,一个正趴在李远后备箱里面的警员大喊了一声:“这里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