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伯谢谢他,并强调如果迦利布接受挑战,他们得準备面对最糟糕的情境。就算他们只能抓到和迦利布以及恐怖行动有关的一位关係人,这仍会让他们更靠近核心。
这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但卡尔点点头。等会议结束后,他们会再一次小心地逐一讨论细节和研究那个地区,确定他们有将所有可能性纳入考量。他们得确保阿萨德不会出事。
「我们在赛普勒斯的同事送给我们几份非常重要和有用的情资,」他又说,「他们对十天前被沖上岸的难民採取了更严厉的措施。有些人或许会抗议他们的做法不够人道,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决定不予理会。」
阿萨德继续说:「我们已经决定,如果我走两趟公园都没发生任何事,我就会回旅馆房间待到三点。然后我会坐电梯下去,第三次回到公园。我猜他们会在那时出击。我会穿防弹背心,但他们可能会对头部开枪。要是我我就会。」
卡尔皱紧眉头。他是在说逼供吗?
威伯确认此点。
「我说的不是逼供。」他彷彿读出卡尔的心思,因而说道,「而是难以抗拒的某种压力。对,他们是有用施加于身体上的压力,但真正能带来结果的还是向这些难民保证,如果他们吐实,就会得到庇护。当局承诺难民,会让他们以假名转出梅诺吉亚。但当局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沉默是因为恐惧。」
「我想,阿萨德没有得到第一个开枪的授权吧?」一个人说。
「他们之中难道不会有给出假资讯的投机分子吗?」卡尔问。
房间里响起清晰可闻的低语。这情况太不寻常,卡尔很清楚。
「对,当然会有。是有几个例子,但他们已经被船上另一名乘客举报。她现在被安置在另一个地方,处境安全,但也提供我们有关逃离难民营的女子的基本资料。」
阿萨德点点头。
他点击萤幕,出现几张新照片。
「你会有武装吗?」有人问。
「这些是当他们登记沖上岸的难民时的难民营照片。这是逃狱的两名女子。密报人提供了她们的口音和不太会阿拉伯文的资讯,我们也从叙利亚和几个欧洲国家的情报单位得到一些情资,两者相互连结起来后,我们现在能确实辨识两名女子的身分和长相。」
「好。我当然希望你会在半途拦截他,但我也希望你能让迦利布送来和我正面对决的人活下来。」阿萨德说,「我不认为迦利布会在附近。他太懦弱,没有那个种。」
他指指其中一位女性。她看起来四十几岁,有浓密黑髮、漂亮的唇型和棕色皮肤。
威伯走到一边,与阿萨德肩并肩。「那里不会有任何插曲。当然,我们会确保住客的身分经过辨识,排除任何嫌疑。这样就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行动就可以完全在户外执行。」
「她很像演员瑞雪‧蒂寇汀。」
「那旅馆呢?」
他点击后,嫌犯照片旁跳出一张照片,相似程度简直难以置信。
贺伯特‧威伯谢过阿萨德,延续这个话题。「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在这行动中,没有路人受伤。如果住在附近建筑的孩童跑来游乐场玩,我们得让他们离开。警方已经在巷子里部署几位便衣女警,她们很容易便能混进来,假扮成母亲或家长的朋友。」
「我确定这位美丽的美国演员会原谅我们的比较。我们在找的这个女人现在处于其家乡地盘的熟悉环境,穿着一般西式服装,所以演员的照片有助于正确提供我们她外貌的线索。那女人的名字是碧蒂‧洛瑟,但她一般被叫碧娜。她是德国人,四十八岁,来自德国西部鲁尔区的卢嫩。我们认为她在皈依伊斯兰教和过去十年来去中东旅行无数次后,于三年前激进化。你们都已经拿到她的照片影本,我们在波茨坦和柏林的同僚也都拿到了。我们强烈怀疑她将参与行动,并是巴士乘客中的一员。」
他抬头看旅馆和其前方公园的几张照片。德国人的预定计画是,他会在清晨到那,从南方漫步进入旅馆对面的公园,慢慢穿越它,并暂时在游乐场等待。他会在那里等待一场正面对决,但如果什幺事也没发生,他会进入旅馆坐在餐厅,在吃了半小时的简易早餐后,走原路再穿越公园。如果仍没人试图攻击他,他会再次回去,然后在旅馆登记入住。
「我们可以确切知道,她是在何时接触到这位迦利布的吗?」一名探员问道。
「我比较喜欢各位叫我阿萨德。」阿萨德试着挤出笑容,「明天我会用真名萨伊德‧阿萨迪在法兰克福曼高旅馆登记入住。我们预期迦利布会在那和我摊牌,甚至试图杀害我,儘管第二个选项极不可能。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会见到迦利布本人,或至少是他的手下,希望那能引导我们找到迦利布。有鉴于此,我们才会仍然待在法兰克福。贺伯特‧威伯和本地警方当然已经确定会提供我各种保护。我也知道,你们中有几个人会在那,我为此感谢各位。我听说那地方从昨天起就已经在监控中,但在我入住前,什幺事也不会发生。」
「恐怕对此毫无知悉。但就我们所知,她直到最近人都在叙利亚。她应该是特别为这次行动而招募的。」
他指着阿萨德,后者站起身。
「另一位呢?」
「我们的丹麦同僚和巴士上的几位人士关係很深。你们现在也已经知道,他和恐怖分子领袖迦利布在过去曾有过节,长年以来都是宿敌。我们的假设是,这个迦利布特地选择此刻是想一石二鸟:一是实施恐怖攻击的缜密计画,二是展开与敌人的正面对决。而他的敌人就坐在这,萨伊德‧阿萨迪。迦利布藉由杀害萨伊德的亲密友人,和确保这女人的照片会刊载于全球报纸这两种手段,来发出清楚的讯号。而为了强调他确实会发动恐怖攻击,他还抓了萨伊德‧阿萨迪的妻女作为人质。」
「另一位女子有点难以追查,因为她用过几个假名。她于一九七三年出生时是凯萨琳‧劳兹,也用过贾丝汀‧佩兰、克劳蒂雅‧佩兰、吉瑟拉‧冯、布洛克、汉利塔‧科伯特等几个假名。我们知道她是瑞士人,进过美国康乃狄克州丹伯里女子监狱,当时的假名是洁丝敏‧科提斯,是个很难应付的女人。她因伤害罪在二〇〇三年三月到二〇〇四年十月间入监服刑。她在那里坏事做尽:暴力威胁其他囚犯、绝食抗议、贿赂,还有很多罪行。奇怪的是,她因缓刑而早早得到释放,自此消失。我们相信她在整段时间都隶属于一个恐怖细胞组织,但却无法证实。当她出现在梅诺吉亚时,」他点击后跳出下张照片,「她看起来像这样。我们现在来把这个和昨天从丹伯里收到的档案做比较。」
威伯停下话,转向阿萨德。
卡尔顿时无话可说。儘管两张照片间没有立即明显的相似处,但的确是同一个女人。眼睛像往常般会洩漏一切。
「波茨坦也很近,其他重要城市也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得加大在这些地区的调查力道。我们也得假设,在他们抵达最后目的地前,可能会将巴士藏匿在某处,但现在,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它。」
「是的,她似乎染过各种髮色,所以大可忽略这点,但请注意她的笑容。我们可以叫这是歪笑吗?不行;张嘴大笑?也不行。她有那种能让漂亮女人变丑的笑容。她的眼神有点恶狠狠,嘴唇几乎往上翘。」
下面的人再度做出反应。恐怖分子可能会去任何地方,但柏林很近,极可能是目标。
然后他点击换下张照片。「我们这里有张女演员艾伦‧芭金的照片,她是名非常吸引人的女性。但等会你们马上能看见她的改变。就像这张《激情刽子手》的电影剧照,她在其中饰演狡猾的杀人犯。我应该没弄错吧。」
「画面里的休息站是在上面这里。」
他再度点击,萤幕上跳出那位女演员的好几张小照片。「这些是艾伦‧芭金饰演过的不同角色,从魅力四射到较为阴郁严肃的都有。你们知道,化妆和髮色有时会大幅改变脸部。而说到我们的这位女性,化名洁丝敏的凯萨琳‧劳兹,你们要为其丰富的创造力做足準备。我们没有她的近照,儘管她在战争肆虐的叙利亚待过,你们可不要太期待她会出现年纪增长的任何迹象。所以,专注在笑容和眼神上。」
威伯又点击萤幕,跳出法兰克福和北部一带的街道地图。他直接指着萤幕。
「她是何时激进化的?」一个人问。
「我们正在处理录影带,但不太可能。」
「我们不是很清楚。当然,她在其他案件上曾被重複审讯过,但她编故事的功夫一流,让人猜不透她的真实身分,以及她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我们该特别注意一件事。她的丹伯里体检报告显示,她曾经试图自杀,留下几个特徵。她的手腕、大腿内部,甚至脖子上都有很深的疤痕。她没有自杀成功很让人惊讶。」
「如果我们放大画面,可以看到任何人吗?」有人问。
「让人惊讶?你该说不幸吧。」阿萨德打断他。
「是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幺。但我们现在非常确定,这就是那个团体离开法兰克福时坐的巴士。根据这监视器的位置而估算的距离和大概平均时速,离开时间是半夜四点半左右。我们目前正在调阅所有车辆登记,看看能否找到车主。你们可以看出来,巴士不是很大,它至多只能载二十位乘客。」
威伯露出挖苦的笑容。「嗯,反正就是如此。我们现在能掌握她不少情资,但我了解你为何会有那种看法。」他转身面对小组,「具有自杀倾向的人会对我们全体造成威胁。」
那张照片不是很清晰,但巴士是白色的,没有任何特徵,车尾有个U型升降机。
他将注意力转向卡尔。
他又点撃萤幕换下一张照片。「几小时前,我们设法从高速公路取得监视器画面。」
「卡尔‧莫尔克是加入我们的另一位丹麦朋友。他是哥本哈根警察总局的悬案组组长,那个组有非常高的破案率。他还有更多能协助我们了解这个任务和相关人士的情资。」
「真聪明的男孩。他也注意到巴士没有任何其他特徵。换句话说,就像他所说的,它很普通。没有广告或任何可以引导我们找到车主的特徵,而这实在不是非常正常。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假设,警方刚找到的巴士就是我们在到处找的那辆。」
卡尔站起身。「是的,没错。」他环顾四周,对在场的人点点头。如果不是为了阿萨德,他该死的才不会搭理这些乖乖牌阿呆。在过去几天内,卡尔了悟,除了在阿勒勒家里的那些伙伴外,阿萨德是这世界上他唯一能骄傲地称之为朋友的人。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即使是要他勉强在眼前的异国同行间展现一点礼貌和循规蹈矩。
几位领悟力慢的人终于听懂。
他对阿萨德微笑,继续说下去。希望阿萨德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的,U型升降机。」威伯带着微笑说,「就像那种你上下后回到同一地点的电梯,只是原地上下。」
「我在与丹麦安全和情报局合作下,集中精力在调查荷安‧艾瓜达抵达阿依纳帕那天,第一个被沖上赛普勒斯岸上的尸体。」他说,「我们对其有特别高的兴趣,因为这名男子曾被丹麦驱逐出境。雅色‧舍哈德是名没有国籍的巴勒斯坦罪犯,曾拥有特殊居留(注),但随后在丹麦因犯下一连串罪行,在二〇〇七年被捕。随意列举的话,就有伤害、大量贩卖大麻淬取物和硬性毒品、闯空门、威胁等。在服刑五年后,他被驱逐出境六年。他在被护送到哥本哈根机场后逃脱。这是个令人尴尬的事件,但他没有完全逃离警方监控,因为他被逮到,要在苏黎世搭机前往伊斯兰马巴德。」
底下显然有超过好几个人搞不懂是怎幺回事。
注,特殊居留(Exceptional leave to remain),在不确定庇护申请者回国是否会遭迫害的情况下,暂时核发的一年居留证。接着可以再给予两次,每次三年。
「那男孩觉得那很好笑。他是个滑雪狂,每年冬天都和家人去滑雪。他想如果那是个滑雪升降机,就没啥作用,所以他才会特别记得这件事。」
卡尔环顾四周,大家已经消化这项资讯。
他点击萤幕换到下张照片。那是非常普通、到处可见的升降机,但机器上有个很明显的标誌写着U型升降机。
「是的,我们确定当他在巴基斯坦时,曾在古兰经学校与普什图族(注)接触过。我们从美国人那取得相当详尽的描述,说明他在叙利亚的行径。昨天当我们翻阅他们的资料时,发现这张照片。」
「那时天色还很暗,所以佛罗利安没注意到巴士有何奇特之处,但他倒是注意到车身很白。巴士驶过他时,他还注意到它有复康巴士用的那种升降机。我的同事给他看了许多不同巴士尾门残障升降机的照片,他非常确定是这种款型。」
注,普什图族(Pashtuns),为阿富汗第一大民族、巴基斯坦第二大民族,地中海人种。
卡尔观察到房间里的人鬆口大气,终于有可追查下去的具体线索。他应该打电话向马库斯‧亚各布森报告这件事。
他对威伯点点头,后者再度点击。
「各位,」大家都就座后他说,「目前情况是如此:我们已经更确定恐怖分子的位置,我们现在对那点保持乐观。几位警察已经提高警戒,在那个团体住过的屋外站岗,后来他们询问一位名叫佛罗利安‧霍夫曼的十七岁送报生。他告诉我们,三晩前他在那一带骑脚踏车送报时,看到一辆巴士倒退进房子。他那时正在送早报给对面的人。而在一年半的送报生涯中,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人在那幺早的时候在那一带开车,尤其是那幺大一辆巴士。」
「各位,这是迦利布和雅色‧舍哈德在巴基斯坦的合影。」
又过了十五分钟,贺伯特‧威伯和一群黑衣男子返回,他们除了不像贺伯特那幺胖外,看起来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房间内响起嗡嗡声。那两个男人在悬崖上的野火旁吃东西,全副武装,揹着AK-47,胸前配有子弹带。雅色‧舍哈德蓄着长到胸部的大鬍子,而迦利布的鬍碴则只长了几天。他们开怀大笑,嘴巴里全是肉,似乎很亲密。
阿萨德转头去看在德国情报单位的要求下,警察提供的监视器画面。他们似乎再度为等待事情有所进展而枯坐于此,因此卡尔深知阿萨德的感受。那足以让任何人抓狂。
卡尔注意到阿萨德表情大变。昨晚卡尔给阿萨德看照片时,阿萨德痛哭失声,哭到头两旁的青筋似乎都要爆开了。卡尔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也从未见过像阿萨德那般激烈的仇恨。
「你要小心,阿萨德。保持头脑冷静,要不然他会是那个刺下刀子的人。」
「是的,这有点让人吃惊,但许多线索都指出,雅色在此时已经为叙利亚民兵在战场上效力很长一段时间,而真名叫阿布杜‧阿辛的迦利布则刚抵达。现在我们清楚知道他当时的长相,可能现在也是这个模样。他脸下半部的疤痕是阿萨德造成的。」
「我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他,卡尔。」他以粗哑的声音说道,「我要报的仇非常多。」
每个人都转头看阿萨德,他则低头瞪着地板。他实在无法再看那张照片一眼。
「听好,阿萨德,你已经在努力採取行动了。你照迦利布的指示去做,那是往正确方向的一步棋;你已经公开现身,成为知名人物。现在他知道你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你人在法兰克福。你们正朝彼此逼近,你现在没有其他步数可下了。」
「美国人在战死的圣战士身上发现这张照片,而根据那位圣战士被射杀的时间和其他纪录,我们知道照片摄于二〇一四年。透过这张照片我们可以看出,从在海珊的监狱里散播恐惧的阿布杜‧阿辛,到高阶圣战士迦利布,转变非常迅速。迦利布的残暴无情使他升迁得比正常人快,他名列美国政府缉捕要犯名单头几名。所以他们现在也全面警戒,準备分享任何能帮助我们找到那个男人的情资。」
他最后按住阿萨德的手臂。
「除了我们已经知道的资料外,我们还知道他什幺?」一个人问。
卡尔望向贺伯特‧威伯的香菸。现在,他想再度呑云吐雾的欲望比以往更胜。他的双手在香菸与阿萨德的手臂间挥舞、犹豫着,阿萨德的手臂则沉重地摆在桌子上。
卡尔点点头。「我们已经确切掌握他的行动。他如何从叙利亚西南逃窜到东北。我们知道他随行人员中有一群像后宫般的女人,其他圣战士都不准碰她们。」
「我觉得像是在等我家人被拖往断头台上的阶梯。」他的嘴唇颤抖,「而让人害怕的是,那是现实,卡尔。那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而我能做什幺阻止它?我们无能为力。」
阿萨德猛然站起身,冲出房间。也许这样最好。
卡尔仔细观察阿萨德,忧心忡忡。阿萨德的脸色惨白如灰,没有一丝微笑;就像饱受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摧残的士兵,他对最轻微的声响都会本能畏缩一下。显然,等待快将他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