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德文风不动站着。一个孩子在游乐场嚎叫,而那听起来不像想吸引注意。
阿萨德射中他脖子,但他没倒下来。儘管如此,从上头来的子弹直接射中他头部,他终于倒了下来。「还有其他像他这样的人要过来吗?」他大叫,但耳机里没有反应。
「哈啰,发生了什幺事?」他用脚丫翻动尸体时狂吼。对方年纪不大,眼睛仍旧大张。
那家伙扣下扳机两次,但都卡住。他随即将枪丢到地上,在他们之间只距离几公尺时,抽出一把刀,那把刀长得让人难以理解他怎幺藏得起来。
耳机里有喀答声。声音不同了,听起来很震惊。
「该死,」他耳机里的声音说,「我们有人中枪了。」背景传来激烈骚动的吵杂声。他又听到一声枪声和看见另一片玻璃雨,本能地迅速转身,及时看见他的攻击者只在五公尺开外,举着枪,圆帽掉落地面。
「快离开那里,阿萨德,那里不安全。」
「他现在走过来了──」他耳机里的声音才刚开始说,一声枪响就迫使阿萨德畏缩一下,所有树上的鸟儿都受到惊吓,纷纷振翅飞起。他没看见子弹来自哪里,但他看见右边最大那栋白色公寓有一大片玻璃窗像雨般碎裂掉落。
「但那个小孩,发生了什幺事?」
阿萨德紧抓住手枪。
「那里没有小孩,那只是在丹耐克路玩的一些孩子,就在公园另一头的巷子里。一个小孩摔倒,滚落混凝土地面,就这样。」
阿萨德听到煞车尖叫时转身。一名男子跳出车子,站着不动,环顾整个公园。除了风衣外,他完全是一副中东农夫打扮。宽鬆的长裤长至足踝上方,所以打扮符合清真教规。他头上的圆形无边帽是白色的,鞋子的尖头稍微往上翘。
什幺叫作就这样!那足以导致他暂时分心。他们早该把巷子清空。
「嘿,有事情发生了,先待在户外。你可以看见走古考路从西边接近的那辆车吗?它开得很快,我认为有点太快了。」
阿萨德躲到树后。「谁开的枪?子弹从哪射过来的?」
「在我出洗手间之前把那个孩子弄出公园,好吗?」
「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希望你马上离开那里。」
背景传来沙沙声。他们检查过,但显然不够彻底。
「为什幺你不是先前的那个人?」
「看到了。我可以看见它后面的游乐场;我还可以听到一个孩子在玩,但我看不见任何人。你确定没人在吗?」
「因为他死了,阿萨德。他和搭档都被射中。我正在房间里看着他们,他们都死了。」
「不知道,但我想可以吧。谁在乎?假装你想上厕所,阿萨德。你可以看到洗手间,对吧?就在你左边。」
阿萨德震惊万分。刚在和他交谈的人被射杀了。不用担心。他刚刚还这幺说。他为何不说安全至上,并且自己好好遵守呢?
「这里可以骑脚踏车吗?」
接着传来第三声枪响,这次子弹射中阿萨德在碎石上的影子,就在他的心脏处。
「它飞在三百公尺高,所以不用担心!一名脚踏车骑士马上就会从史奇佛大道的方向过来,穿过公园。他是我们的人,让他过去。他在监视公园的所有活动。」
他们对付的究竟是什幺样的敌手,这下再清楚不过。
「赶快解决它,这些该死的东西会搞得对方警觉心大起。」
阿萨德扫视公园西方的建筑。
「没关係,我们看得见你。别抬头,你头上有支无人机。」
「你有办法制止狙击手吗?」他问耳机里的新人。
「树上没剩任何树叶,但我从我站的地方还是不能看见整座公园。」
「有人过去了。」
「我看不出来。」对方对房间大叫,几秒钟后回来,「我同事说他在到处看。现在他朝右边走了,他似乎只是不确定该走哪条路。我们会继续监视他。」
他没受到惊吓,只是静静站在那。他周遭是警笛声和各种骚动。威伯的人手和本地警察全穿着防弹背心,一股脑儿冲向可能是子弹射出的建筑。
「他有要拿什幺吗?」他透过耳机问。
紧急状态在超过两小时后才解除。
现在那人抵达古考路街角。他在那站了一会儿。
贺伯特‧威伯在离开旅馆的部署位置时,表情几乎和卡尔一样震惊。卡尔準备了一瓶矿泉水,威伯脸上则带着歉意和苦恼。
我再走二十五公尺就会进入射程範围。他心想,停下脚步。他可以在一秒内拔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枪,他昨晚练习了一整夜。他快速转身后就能瞄準那男人的肩膀。先是右肩,然后是左肩。
「我们没抓到他,阿萨德。我们在地板上发现几样东西:弹壳和装药片的包装。就这样。我们不知道他是怎幺躲过我们的人的,但我们的推理是,他已经在那待了好几天了,他还和四处检查那地区的小组人员照过面。」
阿萨德将手錶举至眼前,好像要察看时间。他的确在錶面看到一个男人的倒影,在他身后快步走着。
「根据邻居的说法,公寓屋主至少离开了十天,在枪声响前,他们都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卡尔附和。他将水瓶递给阿萨德,手则按住他的肩膀。
「稍微走慢点,阿萨德。」那声音持续说,「有个男人从后面过来了。他马上就会离开布鲁奇路,我们会密切监视他。」
「好在你毫髮无伤,阿萨德。但,你知道,威伯的两个手下不幸被杀,这令人悲伤的新闻难以逃过媒体注意。我们认为今天的杀戮是有意为之,目的在动摇整个德国的安全感。」他往上指着旅馆,「你可以看到的,史奇佛大道完全被封锁线封锁了,否则我们就得应付大批蜂拥而至的记者。」
阿萨德冷静得不得了。威伯动用了这幺多人,阿萨德几乎为迦利布派来执行此任务的男人或女人感到难过,但只是几乎。
阿萨德看着尸体,他周遭的血泊已经转暗。
「只有我们在走动,保持冷静。」他耳机里的声音解释。
「对你的手下和他们的家人,我感到很遗憾。」阿萨德对威伯说,「但我们早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恐怖分子会给躺在这里的年轻人掩护,以便执行任务。」
早晨,四周的交通缓步前进。显然没有人行色匆匆,儘管在这个商业城市里,忙碌的人们通常被要求表现出一种彷彿日以继夜工作的战斗式精神。
威伯点点头。「我没告诉你,我们在枪手所在的公寓里找到多少弹壳。」
就像威伯说的,没有迹象显示已经有五位神枪手躲在窗户后面,从準星监视一切活动。
「只有三个,」阿萨德猜测,「两个杀了你的手下,一个打中我的影子。」
阿萨德穿越布鲁奇路,走过古考路,朝横贯公园的路径迈步而去。时间是七点五十分整。公园以前是座坟场。
令人惊讶的是,威伯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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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卡尔。「他们发现四个弹殻。同一位枪手开枪射击了杀手的头部。」
阿萨德对他微笑。这些是多余的忧虑,但依旧很令人感动。
阿萨德盯着躺在旁边的男人,他顿时觉得无法呼吸。
「那幺广场、停车场和森林呢?」卡尔不放心地追问。
「是的,我们认为,枪手担心你给杀手喉咙的那枪不能保证他一枪毙命。我们不怀疑其余部分,只是让你知道内情。」威伯说。
但阿萨德其实在撒谎。他根本什幺都不知道,因为每个準备赴死的人反应都不同。他只曾经从一段距离外看过人们这幺做过。总是从一段距离外,而那就足够令人觉得恐惧和毫无意义,并深深感受到邪恶的力量。
「不可原谅!他们连自己的人都杀。」卡尔忿忿说道。
「我知道自杀炸弹客在最后一刻会有什幺样的眼神。」阿萨德说,「我会在他有机会前制伏他。」
阿萨德看着尸体。太阳穴那枪在左侧,所以子弹射来的方向和对準公园另一头白色建筑的射击方向相同。那两枪杀了威伯的两名手下。
威伯指指阿萨德。「那完全要看这个男人。我们得假设,杀手会执行自杀任务。如果遇上紧要关头将会很棘手,尤其如果攻击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来的话。」
卡尔的视线流连在尸体上。「他年纪不大。」他说。
「我们计画活逮杀手吗?」卡尔问。
「是不大,我认为他还没超过二十岁。」阿萨德说。
「我看得出来你抱持怀疑,阿萨德,我能理解。但我们已经进过所有公寓检查,所以放轻鬆,这个地方全在我们的掌控中。我们在各公寓部署了五位狙击手,所以就算你仔细看,我也很怀疑你会瞧见他们。」
大好生命就这样浪费掉。
威伯说,把一切纳入考量。他显然是想夺得本年度最佳轻描淡写评论奖。
卡尔看起来忧心忡忡。「如果他有穿防弹背心,你现在不会还活着。这显然不是迦利布想要的。他绝对不会想用狙击手解决你,因为在你进入公园后,他有的是机会。」
阿萨德扫视小公园周遭的房屋立面,到处是窗帘。窗帘、倒影、植物盆栽。东边有更多公寓大楼,全部都五或六层楼高,有阳台,屋顶还有砖块盖的低矮女儿墙。在这个巨大的靶场里,哪个心智正常的人能声称他们已经将一切纳入考量?迦利布的几位狂热追随者可能已经拿着来福枪在上面等待。或许公寓楼上已经有几具没有生命的尸体──那些轻易就信任来按他们家门铃的人的住户。
阿萨德甩掉那个想法。「我可以看看吗?」他问。
「仔细看我们昨天拍的这些照片。如果迦利布决定要杀你──虽然你很怀疑这点──你可以看到公园周遭有很多窗户,狙击手可以轻易射杀你,所以我们把那些都纳入考量。」
威伯点点头,递给他一对橡胶手套。
阿萨德又点点头。那可能是他最棒的寿险,除非迦利布亲自现身。
「我想,你和我都认为,他卡弹两次不会是个巧合吧?」他边问边在尸体旁蹲下。
「如果你被杀,迦利布就不会再延后他的恐攻计画。你知道这点,对吧?」
「嘿,你有什幺发现?」威伯对已经在检查武器的人叫道。
贺伯特‧威伯站在他面前,像老迈的老师般用食指指着他。但除了自己悲惨的人生外,阿萨德知道什幺会有风险,所以他点点头。
「撞针被动过手脚。」其中一位回叫。
「别冒险,懂我的意思吗?」
「你瞧,阿萨德?迦利布不想要他杀了你。」
阿萨德点点头。房间另一头,贺伯特‧威伯的手下站在那,阿萨德对他竖起大拇指。耳机非常小,竟然不会掉进他耳朵。这些情报人员能发明出这种玩意实在令人惊奇。
阿萨德非常清楚是怎幺回事。他小心拉下死者的风衣拉鍊,看见全新和没皱褶的长衫,他想应该是刚从包装里拿出来的。他真的準备要上天堂。现在会有超过一位母亲哭泣。
「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阿萨德?」
「他的内袋里有个皮夹。」阿萨德说,将它递给威伯,后者以略微发抖的手接过来。稍后当他得解释事发经过时,他会被攻击得体无完肤,因为他是那个得为两位手下之死负责的人。
「那我认为你得进行到底。如果他想报这个仇,他迟早会在你在的地方出现。我们只是需要有线索可以走下去,阿萨德。或许这是个糟糕的赌注,但你想冒险捨弃机会吗?」
「他的驾照上说他满十九岁又两天,前天是他生日。」威伯说,「想到他没怎幺用到驾照就让人于心不忍,他才领到驾照四个月。他有距离这几条街外的图书馆卡,名字是穆斯塔法。」他将皮夹交给鉴识人员,「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查出为何这样的年轻人会捲入这幺绝望的任务。」
「我不知道。」
另两位鉴识人员抵达,仔细掏空死者的口袋,东西则放在铺在地上的塑胶布上。白色手帕、一封市政府的来信、加起来总共二十五欧元的钞票和铜板、再也用不到的钥匙。还有一张纸条。
「你觉得找黑帮有用吗?迦利布会儍到暴露自己吗?」
恭喜你大难不死。
「我是指这几年来我四处结识的人,是的。」
下一站是柏林。小心所有绿色开放广场,尤其是鸽子低飞的地方。留心,萨伊德,你的时间所剩无几。待会见。
「你是指黑帮吗?」卡尔摇摇头。
「鸽子?」威伯摇摇头,「那是那位年轻人的比喻吗?」
「我在柏林有认识的人,我可以去那边让他们开始动手调查。」
「你是指?」他的一位小组成员问。
「我们还不确定那点,阿萨德。」
「那可怜的男孩不就只是传递讯息的信鸽,他的生命是邮资?这个迦利布混蛋是有多愤世嫉俗?」
「选择?我们在这,而迦利布在柏林。」
阿萨德深吸口气。或许现在德国人终于了解自己对付的是怎幺样的对手了。纯粹邪恶,此外无他。
「你有别的选择吗?」卡尔如此回答。
他瞪着纸条良久良久。
「我该进行到底吗,卡尔?」他曾问。
时间所剩无几!
他做的是正确的事吗?在过去几个小时以来,他脑袋里只能想着这个问题。
而拍林太大了。
阿萨德为自我怀疑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