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死盯着她，在身后比个手势。他想看那三个女人被推进客厅时她的反应，但她身体连畏缩一下也没有。
「莱莉，冷静下来，我是为和平而来的。」他说，「我带了一些人来看妳。」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没听到任何声音。时间彷彿停止，他直觉这次似乎导错了路。
迦利布将双手放在脖子后，朝她走去。
「把她们推进来一点，让她好好看看。」他对舍哈德的手下说，没将眼神转离莱莉的脸，「我想妳看得出来，妳必须把来福枪放下，不是吗，莱莉？」他试了试，「不然，我们的同伴会心惊胆战，妳看不出来她们是谁吗？」
他们进入白色屋子的客厅时，老妇人正等在椅子上。一把来福枪横放在大腿，像蛇看着老鼠般，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时他才注意到莱莉瞇起眼睛试图仔细看。儘管不情不愿，她都得妥协。
✙
她慢慢起身，清楚这可能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但那份报酬值得。
舍哈德耸耸肩。「我能说什幺？男人比较喜欢她。」
她走近女人们，伸出手拥抱她们时哭了，但女人们则将头转开。
「最年轻的是怎幺回事？你没好好照顾她吗？」他问。
她们是以自身为耻，还是她们想以此保护老妇人？儘管结局已经无可避免。
迦利布在看到女人被推出来时不禁微笑。最年轻的罗妮雅模样凄惨──骯髒、驼背、头髮纠结──母亲和姊姊看起来状况则好多了，纵使眼底有抹恐惧，连最轻微的声音都能让她们畏缩。
「我看得出来妳认出她们了，这告诉我，妳也认识萨伊德。」他边说边将女人拉开。
舍哈德点点头，随后进入工厂，将那三名女人抓出来。
老妇人沉默地瞪着他良久，那名小女儿跪了下来，其他人忍不住啜泣。
「几天后我们会渡海，我会介绍你给哈米德认识，他是我指定的欧洲行动领导人，那些行动将会震惊全世界。但首先，你和我要去拜访一位住在对面房子的老女士。」他指指那栋白色房子。「我们会带着女人一起去。她们听话吗？」
「是的，妳听到我说的了。我说萨伊德，萨伊德‧阿萨迪，玛娃那位懦弱的丈夫，抛弃她和两个女儿，让她们坠入比死亡还糟糕的命运。萨伊德，萨伊德，萨伊德。」
雅色‧舍哈德点点头。
每当他提到那个名字，宛如有支矛刺穿他。他原本以为那会瓦解女人的抵抗和意志，但似乎事与愿违。纵使她们经历巨大苦难和可悲的命运，却剎时改变态度。光萨伊德这个名字似乎就赋予她们力量。茫然的眼神变得警戒，小女儿以虚弱的手臂将自己从地板上推起身。她们全都死瞪着他，彷彿他下一个句子会终结长年来的不确定。
「是的，我们得离开这里，我知道。我有逃亡路线，我们得往西北走向大海，你们都要把鬍子刮乾净，装得像在押解重要犯人，那就是我。你们的证件都準备妥当了吗？」
「杀了那个混蛋，莱莉，杀了迦利布！」玛娃大叫，指着他，「让我们结朿这一切。」
迦利布点点头。他懂。过去几星期，政府军队对民兵的压制让大地被鲜血染红，连此地都不例外。
但她没办法更靠近一步，舍哈德及时出手把她打倒，她毫无招架能力，躺在地上流血。
「我们杀的人比他们杀的还多，但我一路上失去了好几位人手。到这地区的路上简直是地狱。太靠近大马士革，太靠近所有动荡。迦利布，相信我，如果要我们在这里待超过几天，我们就不玩了。你懂吗？」
迦利布拔出枪，指着俯卧在地的女人的头。
迦利布在莱莉‧卡巴比的房屋废墟对街的废弃製革厂扎营，并在那跟雅色还有他的手下会合。雅色一让手下安顿下来、在製革厂残骸外坐在他身旁后，迦利布就注意到他已经丧失战斗热忱。这很不寻常。
「很好，现在我知道妳们认识彼此，莱莉。告诉我为什幺，不然我就杀了玛娃。先杀她，然后她女儿，最后是妳。」
三天后，雅色‧舍哈德遵照指示，带着一群游击队和萨伊德的三个女人，抵达叙利亚萨阿巴尔。从他们抵达的那一刻起，雅色和他的人似乎精疲力竭，因而产生厌战的情绪。他们的疤痕和开放伤口见证一路以来和叙利亚政权及其联盟的愿大军力缠斗时，所做出的牺牲。
莱莉的手指按在扳机上，但迦利布凭直觉就知道她没力气开枪，拯救三个女人的人生，所以他轻易一抓，就将来福枪扭出她的手，简单得好似拔鸟毛。
迦利布礼貌地询问阿萨迪的家人，但莱莉‧卡巴比否认认识这些应该和她同住过的伊拉克人。那当然是个谎言──迦利布是名审问专家，能马上判别谎话──但他不动声色地离开，没有打扰她。莱莉在不知不觉中播下一个种子，而那个点子会让他的计画开花结果。
「所以，萨伊德还活着？」老妇人出奇冷静地问道。
他在一楼客厅中央发现莱莉‧卡巴比坐在磨破的沙发中，虚弱地捏紧早已熄灭的香菸。
「我没理由相信他死了，我们要一起找出答案。回答我，你们是怎幺认识的？」
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房子显然遭到恶意破坏，但屋主用剩下来的东西恢复某种程度的过去荣耀和优雅，以表示其对战争的蔑视。
她轻易说出答案。「萨伊德和玛娃在婚后拜访过我好几次，但我从未看过女孩子们。」
花园里有点点绿意，一只孤单的山羊被绑着，在沟渠边咀嚼。但除了山羊外，很难看出他们如何在这栋房子里勉强度日；而在更平和的时日里，它曾在这片土地上屹立如宝石。
迦利布满意地点点头。
那天，迦利布走向位于叙利亚西南那栋被战争摧毁的房子，他跪下来感谢引导他至此地的好运。据传萨伊德‧阿萨迪的家人在远赴丹麦前曾住在这。
「你要对我们做什幺？」她问。
迦利布定期和舍哈德碰面，藉此他可以亲自确认那些女人是死是活，除此之外，他将所有心力奉献于寻找阿萨迪。迦利布数度尝试透过丹麦的逊尼派追蹤萨伊德‧阿萨迪的下落，但却没有结果，他后来了悟那男人或许并不住在丹麦。所以他追本溯源，在几个月后发现伊拉克费卢杰有对老迈夫妻。在他用枪抵着他们的脑袋后，他们告诉他那家人在逃离海珊政权后出国了。那是他们说的最后一件事。
「妳们其中几个人会渡海，那就是妳们需要知道的。」
他在二〇一八年夏季第二次遇见舍哈德时，与舍哈德协议，如果他愿意把女人带去叙利亚，就可以对她们为所欲为，但有一个条件，他必须让她们活着，如此一来，迦利布才能在稍后去领她们回来。舍哈德同意条件，而为了报答这些麻烦，他也被赋予一个游击队的领导权，那个游击队在被杀害的危险降至最低的叙利亚某个地区活动，故而他可因此得到荣耀。
这似乎没让老妇人不安。「那让我先帮女孩们一下。你看到她们的模样了，她们无法存活过这幺艰辛的旅程。我可以照顾她们的伤口，给她们食物，只要一两天。」
他在扮演这些角色时从不冒不必要的险。儘管如此，迦利布有他无法控制的弱点，而那比任何事都还来得强烈，那就是他对复仇永不停歇的饥渴。自从萨伊德‧阿萨迪在十五年前用磷酸毁了他的容、并给穆罕默德残害他的机会后，他的人生任务就是在已经失去的过去中扳回一城。他每天对这男人最爱的三个女人施虐来报复萨伊德‧阿萨迪。然而难题却在于，若要让复仇对敌人有所冲击，它得显而易见，但拖着这三个女人经过战争地区会为他带来大可不必冒的持续危险。
「我们没有时间。」
在这两个男人的关係中，迦利布是策划者。海珊死后，多年来与伊拉克政权的对抗使他变得强悍，手法更为精緻。他活得像游牧民族，从来不连续几夜睡在同一地点，不计代价为何，永远掩盖行蹤。而代价总是无可避免。迦利布是任何游击战中的理想主脑，他也希望以此闻名。前一分钟他还是短髮、鬍子刮得乾净的男人，用化妆掩盖下半部脸的疤痕，穿着俐落的西式服装，活像在联合部队间自由穿梭的一般生意人；下一分钟，他就像野蛮人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衣服满布血迹，眼神疯狂无比。
「没有时间？告诉我，你和萨伊德有什幺深仇大恨，迦利布？」
迦利布是在几年前认识舍哈德的，地点是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马巴德几百公里外的一座灰尘扑扑的训练营。在与迦利布接触过的数百名各种国籍的圣战士中，迦利布认为舍哈德最有潜力。舍哈德不仅聪颖，娃娃脸还能隐藏一股强烈的残暴，大大的眼睛使人信任，而那抹微笑在更文明的世界里可以去电影界发展，并在女性方面无往不利。换句话说，舍哈德是高尚的杀戮机器，单纯的脸部表情能伪装杀戮意图和掩饰暴力攻击。他也住过丹麦，那一点很有趣，但那会却让迦利布想起他现在并不想面对的过往。
他对舍哈德的手下点点头，示意他们现在可以带走女人们。接着他转向莱莉。「迦利布和萨伊德没有深仇大恨，但作为阿布杜‧阿辛的我倒是有。如果妳再叫我迦利布，我会杀了妳。」
迦利布加入丹麦─巴勒斯坦人雅色‧舍哈德的圣战士团时，目的是为了活着逃离叙利亚。多年来，他一直名列美国通缉要犯名单的头几名，而这不是毫无来由的。他最骄傲的，就是可以对挡住去路的人残酷无情，因此名扬战争蹂躏的叙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