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上路了,到法兰克福前还有好长一段路。」哈米德说。
「把车子开到马路的另外一边,然后停在转角,哈米德,这样我们就能看见谁进出房子。」迦利布指示。他转向后座,那两个女人躺在那,脸颊靠着脸颊,已经熟睡。
迦利布看着他。「我知道,但等我们的人有的是时间。」
他们等到巷子空蕩无人。儘管那两个女人的肋骨因重击而剧痛,她们还是不发一语,跟着男人走,在她们被推进富豪时,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抗议。
他们沉默地等了十五分钟,黑影慢慢爬上黄色建筑的立面,人们开始下班返家。
「但你是对的,你应该为你的服务和保持沉默得到些慰劳。我们不该亏待你,不是吗,瓦伯格先生?」电光石火间,他猛然用力将刀往前刺,摄影师惊吓得往后跳,降落在沙发顶端,眼睛盯着刻有字的锋利刀刃。
「你和萨伊德在一号时发生了什幺争?」哈米德打破静寂,「他们抓回他时,你在那吗?」
迦利布感觉到助手将刀柄塞他进手里,他把刀藏在身后。
「是的,我从二十一岁起就在一号工作。」
「好让你闭嘴?嗯,你显然误会什幺了。」他对身后的男人短促点个头,「你没想清楚。我像是绑在丛林边缘、好引诱老虎出来的山羊吗?当老虎终于上钩时,那就是牠始料未及的结局。绑着的山羊耐心等待,而你从不该低估有角的动物。」
「你是狱警?」
「是的,一百欧元,还有五千欧元的封口费。」
迦利布微笑起来。「也算,你可以说我是有特殊权威的狱警,我让人们说话。我可以赢得囚犯的信任,或打到他们招供吐实。」
「很好,我听到了,蓝色夹克。你想我该为那些付多少?一百欧元?」
「萨伊德呢?」
迦利布瞥瞥助手,然后将眼神转回摄影师和他喉咙上的脉搏。
「啊,是的,萨伊德很特别,不是那种被宠坏的白癡,那些人亵渎我们的总统,在脖子被套上绞索时尖叫痛哭。萨伊德是联合国人员,所以他招出的每件事都会像燃烧的剑般,刺入那些自负和自以为是的异教徒的胃里。他们胆敢以他们的存在来嘲笑我们的领袖和整个政权。」
「那,那两个女人呢?在床上的血?你们吃的食物!那些呢?那些都要钱,迦利布。」他目光凶狠,身子往前倾,「你被全欧洲通缉,只有我知道你刮掉鬍子后的长相,别忘了那点。所以,如果你不付清,你可能会后悔。」
「但他还活着,我不懂怎幺……」
「迦利布不付住宿费,我们讨论过。」
这倒是真的,萨伊德还活着,迦利布只能怪自己。愿阿拉怜悯他。
「那幺我们同意的金额不对。你付我去赛普勒斯的钱,但没付我你们住在我公寓,还有关在我卧室的两个女人的花费;你也没付现在有个男人就要来问我问题的封口费。那加起来是不少钱,迦利布。」
他转向车子的侧窗,耐心地等候男人进入街角的视线。一名男子穿着冬季大外套,围着蓝色长围巾。迦利布让心思开始游移。
迦利布看起来很吃惊。「欠你?我不懂。我已经付给你我们同意的金额了。」
✙
「嘿,等等,迦利布。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你欠我一大笔钱。」
士兵们强迫萨伊德低头看着死者的脸,这样他才能仔细看进每位死者的眼神。接着士兵将口水吐在他脸上,嘲笑他,让他确定并了解到每个被害者的复仇会以十倍奉还。
「我怎幺知道?但那位小加泰隆尼亚人显然比你以为的还要聪明。」迦利布起身,「如果我需要你的服务,我会再联络你。」
儘管阒暗已降临监狱的内院,迦利布依然清楚地看见萨伊德满身冒汗,但他不吭一声,在第一次审问开始时保持沉默。只有在他们将电极片贴上他的乳头,第五次打开电流时,他才开口。纵使痛苦而绝望,他咬字仍旧清晰,说着能令人理解的阿拉伯文,带着一种不完全是伊拉克方言的发音和腔调。「我叫萨伊德‧阿萨迪,我是丹麦公民。」他说,「我是自愿来此,我和丹麦或联合国代表团的关係和今天稍早发生在此地的惨剧毫无瓜葛。我们是独立行动,唯一目的是救出一位囚犯。你们最好知道,你们不会从我这里逼问出任何东西。随你们怎幺逼我,这不会改变任何事。」他坚持了五个小时,然后昏倒,被拖到死囚房单独监禁。
摄影师全身一震,身子坐挺。「找我?他知道我什幺?」
他们曾在类似情况下失去一位囚犯,但这次不会再发生这种失误。而这就又是阿布杜,也就是迦利布,进场的时刻。「你得赢得他的信任,阿布杜,现在我需要你做两件事。」审讯官说,「告诉他,你的家人和他妻女住在同一个社区。第二,你得确保在今晚将母女从家族带走,拿来当作人质。你办得到吗?」
「刑求,残害,摧残身体,随你怎幺说。但那个男人很强悍,所以这就是为何整件事还没结束。但现在我们得上路了,我身后的朋友得知,那个西班牙人已经入城来找你了。」
「没问题,我们有个很适合的地方。我会告诉她们,她们身处险境,因为她的丈夫不肯吐实,而我想帮助她们。」
「所以你对他刑求?」摄影师问。
审讯官看起来很满意。「你要确实告诉萨伊德‧阿萨迪相同的事。明天一大早,就在我们把他拖过来前,你要在他耳边低语,你站在他那边,你只想要帮他家人。你会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这样她们才不会被拿来对付他。」
「你要知道,萨伊德‧阿萨迪拥有大量的祕密知识,得从他身上逼问出来,而那就是我们在阿布格莱布一号的专长。那时,我国家的安全警察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严刑逼供,问出让海珊满意的答案。一号的人员得为那天稍早发生的惨剧赔罪,你懂吗?」
执行时简直易如反掌。那男人的妻子,玛娃,在阿布杜那晚深夜抵达时身体不适,听到来人告诉她,安全警察会回来为一家之主的行为而对整个家庭究责,而这不幸是种正常程序时,便吓坏了。所以,玛娃尽快打包,没有和其余家族告别,以求保护他们。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老实发誓,母女们真的就这幺消失,而他们真不知道两人的下落。
「你当时为何不就马上杀了他?」迦利布摇摇头,这些白种狗是什幺都不懂吗?
直到母女被丢进泥土打造的山羊屠宰场里,玛娃才察觉她们落入陷阱。女孩们大哭尖叫,但在发现每次自己张开嘴,母亲就会遭到痛揍后,两人便马上停止。
他们身后的房间传来沉闷的尖叫,随后是几声单调的重击声。半分钟后,一切归于宁静,迦利布的助手重新进入客厅,站在他身后。迦利布点头表示称许,再度转向德国摄影师。「对,那就是确实发生的事,警察在同一天抵达。那白癡以为他能想办法带着家人逃离伊拉克,但他的妻子生病了,所以警察轻鬆在那里找到他和他家人。他们将他拖去监狱的广场,他和那对兄弟杀害的男人尸体在地上排了长长一排。那些家伙和他们在监狱围墙外的帮手总共屠杀了十五个人。尸体没盖上布,所以他能清楚看见自己做了什幺好事。」
隔天日出前,阿布杜站在萨伊德的囚房外準备好。他似乎睡得不错,儘管眼神洩漏他的恐惧,身体遭到逼供残害,他的动作依然冷静。于是阿布杜向前走到门的小窗口前,低声叫他的名字。「我住在费卢杰,我家族认识你妻子的家族。」阿布杜小声说,「我们是熟人,虽然我是逊尼派,但我们没人是海珊的忠诚子民。」他望着走廊,用食指指着他,「如果你胆敢提起我说过这些话,我就要杀了你。这事很重要,你要记住。我已经把你的家人带到安全的地方。相信我,我会尽全力救你出来。我还不知道该怎幺做,但只要你撑下去,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摄影师往后靠向沙发背。「祕密警察在同一天去逮捕他?那是之后发生的事吗?」
✙
迦利布绽放微笑。「不,如果有人管不了他的女人,那人就是萨伊德‧阿萨迪。但话说回来,他是在太注重女人意见的国家里长大的,那就是他们的死穴。」
迦利布深吸口气,眼神重新专注望向摄影师住的大楼。
「发生了什幺事?那男人变得软弱,想带妻女逃回丹麦的家,那就是发生的事。他们跟家族住在费卢杰郊区,这帮助很大,因为我的家族也来自那里。」迦利布摇摇头,「就在阿布格莱布一号发生杀戮事件几小时后,他进入城镇,衣服上还沾着血迹。那个白癡可能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但在我们的国家,连小孩子都认得血迹。那个光景,加上他女人住的房子里传来的高音叫喊,任谁都会怀疑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是的,萨伊德还活着,但迦利布没有回答哈米德的问题。不是任何人都适合听所有的故事。
「首先,你得告诉我,以前你找到萨伊德‧阿萨迪时发生了什幺事。」
「我假设法兰克福那已经做好所有的安排了,哈米德?」他反而发问。
摄影师看着他,一副想探究到底的表情。
「是的,我们将圣战士分散到五间市中心的旅馆。就像你命令的,他们都有西式外表。没有男人蓄鬍,没有女人戴面纱。我们一开始吸收的几个人抗议这项要求,所以扣除他们。」
「你很快就不会再听到她们的叫喊,因为我们得上路了。」
「最后的总数是十五人?」
迦利布看他一眼,摄影师的笑容瞬间消失。
「十二。还有几个在赛普勒斯被囚禁,但两位最优秀的逃离了,他们现在也在德国。」
摄影师带着嘲笑的神情微笑起来。「你管不了你的女人,是吧?」
迦利布握住哈米德毛茸茸的手腕,轻轻捏紧。他是个好人。
「让她们闭嘴,哈米德。」他用阿拉伯语对魁梧的男人说,后者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踢她们或打她们都可,直到她们听话,叫她们躺在床上等我进去。强迫她们呑安眠药,我们十分钟后离开。」
一辆计程车转入街道,停在伯德‧贾克伯‧瓦伯格的大楼主要入口前。
现在,隔壁房间里的女人又在鬼叫了。迦利布转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车子在那等了一两分钟,接着一名削瘦的男人下车。儘管有段距离,任谁都看得出那男人很紧张。他努力控制动作,但却又陡然中断,似乎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在进门前,他一只手滑过口袋好几次。头部一个抽搐,眼神扫过这个地区。他小心到甚至连最小的汗珠都记得抹掉。
「多久前?」迦利布以严厉的眼神看他,「百种罪孽和百万次呼吸前。自那之后,鲜血之海已经流到沙地上。所以是很久以前,但也已经足够。」
荷安‧艾瓜达显然很紧张,他倒退回街道上、抬头看摄影师的窗户时,手握成拳状好几次。他期待看到什幺?一张监视他的脸?突然拉上的窗帘?
「那件事是多久前发生的?」沙发上的摄影师问,指着迦利布的下巴。
他什幺都没观察到后,便走向对讲机,找到名字,按了几次电铃。
复仇!迦利布对自己微笑,因为现在复仇的时刻接近了,他十分确定。
迦利布早料到,没人反应时荷安会犹豫。而当荷安开始按每个公寓的电铃时,他印象深刻。
但如果我们从未找到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忖度,轻抚疤痕累累的下半张脸,思绪顿时迷失在他与萨伊德相遇后的屈辱记忆中。他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他最后成功让大门打开,进去里面,迦利布这下确定他的讯息会传达给正确的人了。
「我们上次能那幺快找到萨伊德‧阿萨迪是阿拉的旨意。如果那个白癡像那对懦弱的丹麦兄弟一样迅速逃离,我们根本永远找不到他。」迦利布对坐在他跟前的摄影师说。摄影师身处慕尼黑这个乱糟糟的公寓里,活像城堡里的国王。
「你现在可以开走了,哈米德。」他说着,心满意足,「小心开车,我可不想被拦下来。我们会在四小时后抵达法兰克福,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