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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胸部的古怪感觉稍微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诡异的温暖感受,这引发她的无名愤怒。为什幺癌症要找上她?为什幺不是那些没用的女孩长肿块?

「我弟弟的女儿,珍妮特,也是一模一样。」克拉拉说,适时拯救她。「我跟妳们说,我常得听我弟弟和弟妹炫耀她有多美、多棒、多有才华。」她露出挖苦的笑容。「什幺才华?就算她真有任何才华,她也从来没有一展长才。他们长年来炫耀她,只说她的好话,现在她变得跟妳描述的一样,安妮—琳。」

「所以,珍妮特现在靠救济金度日,社会局也给了她一长串的工作和实习机会列表吗?」安奈莉强迫自己发问。

说些什幺啊,什幺都好。妳只是需要换个思绪,她想着,脉搏加快。

克拉拉点头。「她长年以来哀求要在髮廊里工作,等她最后夙愿以偻时,却只做了半天。」

安奈莉的手慢慢挪向胸部,她突然觉得肿块好像变得很大。她以前怎幺没有注意到呢?希望那只是检查的副作用。

几位女同事抬起头,显然对克拉拉的话题很有兴趣。

别在意她们?现在说得倒是很轻鬆,毕竟她已经逃离这种鸟事了。

「老闆吩咐珍妮特要在午餐休息时间打扫,她抗议说那是不公平对待,但她回家时的藉口可不是那样。」

「别在意她们,安妮—琳。」露丝说。

「她的藉口是什幺?」一位同事问道。

这描述让她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哑然失笑,但其他人只是耸耸肩膀。她们是那些女孩的截然相反。这些社会公僕平时一身灰黑,终于能放下头髮时,只会在上面抹一点指甲花染剂,或套上有简单小装饰的黑色靴子。她们当然不在乎,何必在乎呢?这个社会里没有人会在乎。有必要採取行动时,她们只求蒙混过关。世事已经错得如此离谱,还能要求什幺?

「她说倾听那些客人的问题,让她变得非常沮丧,她就是没办法处理这种心情!」

「对,我知道那是我的问题,但她们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对吧?有真正需要救助的人,也有一些只想不劳而获、仰赖救济金的人。她们只知道花心思打扮,靴子、化妆品、接髮样样不缺。妳在这些女孩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每样东西都搭配完美:皮包、鞋子、衣服,所有东西都闪闪发光!」

安奈莉环顾四周,她们全皱起眉头。这就是安奈莉的日常生活,她和就业辅导中心经常得为像珍妮特这样的女孩找工作,但一旦找到,她们又做不来!她为什幺不听她父亲的建议,去读经济学?她原本可以跟国会里的那些骗子和恶棍坐在一起,享受工作的额外津贴,而不是被这些社会功能不佳的女孩和女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们就像浴缸里的骯髒洗澡水,安奈莉真想把塞子拉起来!

「噢,又是她们!」一位同事点点头,看起来一脸厌烦。安奈莉不是不知道,没有人应该浪费精力在那个话题上,但不然她还能谈什幺鬼?她家里没有丈夫能让她抱怨、没有能炫耀的小孩,没有限量咖哩色新沙发的照片能拿来说嘴,还能跟她们嘟哝着有多贵。

她今天叫了四位打扮光鲜亮丽的女孩来面谈,全部都长期失业。但她们态度倨傲,没有任何如何改善自身情况的基本概念,只是无耻地要求广大民众从钱包里掏钱,施捨她们。那真的很令人恼火,但安奈莉一如既往,试图引诱她们进入她的陷附:倘若她们不想学习任何技能,又不能保住工作,她们就得自负后果。安奈莉可是有法律作靠山。

「只不过是那些可怕的女孩。」她说。

安奈莉的经验告诉她,要不了多久,这四个贪婪的女孩就会带着医生证明回来,宣称她们因各式各样的理由不适合工作。她们编织的藉口毫无逻辑:忧郁、膝盖无力、从暖气上摔下来脑震荡、大肠激躁症,还有一连串无法用肉眼观察或简单检查就能推断的各类毛病。她曾试图说服部门经理,出面驳斥医生的荒谬诊断,但出乎意料,这问题似乎过于敏感,经理不甘愿冒大不讳,所以医生就继续肆无忌惮地开着毫无事实根据的请假条,好像医生只擅长如此。

她环顾所有同事,她们全都坐在那,脸上没有妆容,叉子用力挥舞。她若用自身的残酷现实毁掉这份可爱的和谐,对她又有什幺好处?她甚至不知道那个该死的肿块是良性还是恶性。

今天露面的一位女孩,没有展延她的医生证明,因为她抵达医生办公室时已经太晚。当安奈莉问起原因,并强调準时赴约的重要性时,那蠢女人竟然告诉安奈莉,她在咖啡馆和朋友聊得浑然忘我,忘了时间。这些女孩极度缺乏社会历练,笨拙到甚至不知该在何时撒谎。

「老天,妳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事不对劲吗,安妮—琳?」最平易近人的克拉拉问。

这答案理应让安奈莉大感震惊,但她习惯了。等她老后住在疗养院时,会来照顾她的也是像爱玛丽或洁丝敏,或谁在乎她们叫什幺名字的这种女孩,而这才是最糟糕的。

安奈莉犹豫片刻。她该对这群不相关的人倾吐祕密吗?她该对她们解释,她为何没有那个体力对着太阳伸展身躯,伴随世界音乐的曲调痛快解放心灵?如果她说出实情,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吗?她绝对不要在大家都在看时大哭起来。

老天爷,安奈莉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等她老后住在疗养院时,那是她刚才的想法。但谁说得準,她真能活那幺久吗?医生不是暗示这类乳癌得严阵以待吗?即使他们最后切除肿瘤,癌症也很可能已经扩散了,他们还不能确定情况如何。

「吃块蛋糕吧,会让妳重拾笑容。」露丝说。她曾在社会福利办公室工作二十年,最后决定投降。这六个月来,露丝改在一家计程车车行担任办公室助理。从许多方面来讲,她都有点古怪,但她的能力的确比大多数人都来得强。

「妳怎幺不辞掉社工的工作?」露丝说,将她的思绪拉回。「妳有钱啊。」

她们总习惯坐在咖啡馆里的某桌,安奈莉走到桌旁坐下,挤出一个微笑。「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我累坏了。」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尴尬问题。将近十年,安奈莉的社交圈总以为她中了刮刮乐,赢了一大笔钱,她也没阻止这种不实的错误谣言到处流传。在流言四起的同时,她就像透过不正当的手段,取得了某种地位。这样的光环,是她以其他手法都无法企及的。人们仍视她为一只无聊、阴沉、乖张的灰色小老鼠,事实上也是如此,只不过在现在,她变成一只神祕兮兮的灰色老鼠。

「妳究竟跑哪去了?我们刚得将身体弯曲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

他们会问,为什幺她不把钱大笔大笔地洒在自己身上?她为什幺还穿着廉价衣服到处晃?她为什幺不买昂贵珠宝或去度个有异国情调的假期?他们不断追问着「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

那四个女人以纡尊降贵的姿态对她微笑着,她早已习惯如此。

当年她在工作中玩刮刮乐,不禁欢呼出声。五百克朗打破了她的赢钱纪录。安柰莉的胜利呼喊,引得露丝急急忙忙从隔壁办公室跑过来,探听这场骚动。

「妳怎幺迟到了?」

「我赢了五百!妳能相信吗?五百!」安奈莉欢呼。

※※※

露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安奈莉微笑。

她听不懂。剎时间,「癌症」两个字眼似乎漂浮过她的脑海,那该死的两个字。

「你们听说了吗?安妮─琳赢了五十万!」那女人倏地尖叫起来,而这个消息就像野火燎原般,延烧整个办公室。之后,安奈莉为大家买了蛋糕,私底下觉得让大家抱着误会也没什幺大碍。那个误会提升了她的地位,使她的能见度变得更高。后来,她却渐渐无法摆脱这个谎言,同事又常看她工作勤奋而挖苦她,但这些又是后话了。安奈莉两相权衡,发现人们认可的眼神,强过抱怨她小气的责难。

「这是去年的X光片,那时那里还什幺也没有,安妮—琳。恐怕我们得将这个例行检查升级为紧急治疗。」

此刻,露丝又问起她为何不乾脆辞掉工作。她究竟能回答什幺?也许在这个谜团自行解开前,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也就是说,在她成为死者之列时,答案自然会明朗。

接着医生将脸转回,面对萤幕。「看这里。」她用笔勾勒出一大块区域,接着敲敲电脑键盘,跳出新的片子。

「辞掉工作?谁会代替我?」她严肃地回答。「和珍妮特同年的女孩?那可真好。」

安奈莉屏住呼吸。这笑话可不好笑,她在一片混乱的脑袋中暗忖着。

「比我们的父母少受教育的第一代!」一位同事同意,她坚信鲍伯头是现在流行的髮型。「谁会雇用什幺都不会的人?」

「妳的右乳有个肿块,安妮—琳。」

「《天堂饭店》、《老大哥》和《倖存者》这类丹麦实境秀!」另一位同事开着玩笑,但要将这些看成笑话还真有点困难。

医生转过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忧心仲忡,安奈莉突然感觉背脊一股凉意。

安奈莉的琴汤尼鸡尾酒混杂了负面思想,让她无法酣然入睡,却又不能完全保持清醒。

安奈莉试图挤出一抹微笑。她参加这个研究计画已有十年之久,而她的回答几乎一成不变。「只有在妳要照X光、把我乳房压扁的时候。」她淡淡地说。

如果她真得离开这个世界,她非常确定,自己绝对不要孤孤单单地走。想到她在坟墓内腐败时,蜜雪儿、洁丝敏、丹尼丝,或那个暴力庞克伯娜还在外头开怀大笑、活绷乱跳到处走动,就使她沮丧不已。最糟糕的是,在她尽可能帮助她们的同时,她也知道她们在背后嘲笑她。安奈莉今天才打给她最喜欢的一个个案,是位走路蹒跚的老先生,已经不适合工作长达六个月之久。走回办公室时,她看见她们自在地坐在角落对她品头论足,而其他个案竟跟着附和,纵声大笑。安奈莉听到她们说她是头欲求不满的悲惨母牛,能帮助像她这样的独居女人入眠的唯一事物是几罐安眠药。是的,在有人出声警告她们,安奈莉已经走进等候室时,她们的确连忙住嘴,但脸上还是挂着那抹冷笑。每想到这段插曲,就让她怒火中烧。

「妳身体的这个地方,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安妮—琳?」医生检查X光片时问道。

「我得消灭那些该死的寄生虫。」她无精打采地拉长声音说。

※※※

有天,她会走进维斯特布洛的小巷内,买支真正的机关枪。像她们那样的蠢货坐着等待时,她会走出办公室,对準她们画了厚妆的眉心,将她们一个个枪决。

她待会就得去哥本哈根大学医院做例行乳房X光检查。之后,她想买几个蛋糕回家,将脚丫抬高,在毛毯下蜷缩一会儿后,八点再去每週的瑜伽教室和女同事碰面。老实说,安奈莉痛恨任何形式的运动,尤其是瑜伽。做完瑜伽后,她会全身痠痛,所以她究竟为何要做瑜伽?说到这点,她甚至不喜欢她的同事,而且知道双方都心知肚明。她们没有冷落她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们在工作上遭遇困难时,她总会伸出援手。那是安奈莉的另一面。

那念头让她大笑出声。安奈莉脚步蹒跚地走到玻璃柜,拿出一瓶波特酒。那四个女孩倒下来、在血泊中蠕动、抽搐的同时,她会列印出个案列表,开车去找下手目标,一一收拾其余个案,直到哥本哈根不再有这种女孩肆虐为止。

返家后,安奈莉总是异常疲惫、愤怒。她的疲惫不是来自于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恰巧相反,今天糟糕透顶,一如以往。

安奈莉虚弱一笑,灌下另一口酒。那绝对会替小小的丹麦王国省下一大笔钱,远远超过将她关在牢里、度过剩余人生的伙食费。尤其现在看起来,她的人生似乎会很短暂。

在这个政治经营不善的困境中,她不但要照顾一般个案,还得负责一群领救济金的年轻人,她将他们视为系统中的定时炸弹。他们大部分是年轻女人──从未学会任何谋生技能,未来也可能永远不会。

想到这个念头,她放声大笑。她可以肯定,那些瑜伽朋友们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时,一定会目瞪口呆。

她有过一连串可悲的感情,最后,她成为丹麦人口中,百分之三十七的独居人士之一。过去几年来,她养成暴飮暴食的习惯,常常吃错误的食物也导致她的身材变形,因此陷入永恆失望的状态,并经常得承受无法忍受的疲惫感。但在这些错误的人生规画中,最糟糕的莫过于她最后从事的工作。当她年轻的时候,理想主义说服她投身公共福利部门,这能帮助社会,也会带给她成就感。千禧年后,一连串思虑不周的政治决定,使得公共福利部门管理无能,决策者又如一盘散沙。当时安奈莉怎幺知道,她的一个决定,会使自己陷入这样的泥淖中,无法一展长才。她或她的同事,都没有时间消化那些被迫接受的备忘录、指令和分析办法,最后落得在一个管理不当的社会安全系统里工作。而这系统的执行管理,不但常常违逆法律,救济金的分配体系在实际执行时还无法成功运作。她有许多同事为压力所苦,就像安奈莉。她休了两个月的假,却整天盖着羽绒被,满脑子阴郁、沮丧,完全无法专心在什幺事上。最后返回工作岗位时,她的身心状况竟比休假前更惨。

那她在大牢里时,她们之中会有人来探监吗?……可能一个也没有。

安妮—琳,或说安奈莉──她喜欢这样自称──从来没有真正探索过人生,就像她父亲以前说的。男人走过时,她似乎不懂得要如何施展自身魅力;买衣服时,她只听自己想听的,对镜子告诉她的置之不理;选择主修时,她目光短浅,没有考虑过长期经济利益。随着时间过去,她如困兽般陷入无法想像的窘境,而她可没料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瞬间,她脑中浮现探监室里的空座椅,那不是个很吸引人的场景。也许她该聪明点,专心想出更谨慎的手法,来除掉那些女孩,而不是在光天化日下拿枪射死她们。

安妮—琳‧史文生不是那种最快乐的人,她也有充分的理由闷闷不乐。若论外表,她算中上。顾型漂亮,有吸引人的长相;年轻时身材火辣,男人都会转头看她,但她从没学会善加利用这些优点。随着岁月流逝,她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外表,是否真是有用的武器。

安奈莉拍鬆沙发上的坐垫,舒服地躺下,然后将玻璃杯放在胸口上。

二〇一六年五月二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