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慢慢从口袋取出警徽举高，这样她从一段距离外就可看到。
阿萨德正要走过去逮捕她，但卡尔连忙阻止。她曾用武器取人性命，从现在她的表情判断，她可能会故技重施。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对他们展露笑顔。
女人直直望着他们，不晓得他们的身分，要不是柜檯后起了一阵骚动，护士们又紧张兮兮地看着她，逮捕行动应该原本会很平顺。她突然在离他们十公尺远处停下脚步，眉头紧蹙，在柜檯和他们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次。
「老天，你们找到我的车了吗？」她的表情试图传达快乐与期待。
她走出房间时，背着一个大帆布袋，直接走向入口。不过是一位非常平庸、衣着过时的女人，头髮杂乱，毫无魅力。那种你在街上经过、不会在乎她是男是女的女人，那种你也不会在乎是否有见过的女人。他们不确定她夺走几条人命，只知道至少是五条。
她走近一点。「你们在哪找到它？它还好吧？」她问道。她真的很会演戏。她真的以为他们会吃这套吗？她对劳动两个警察来此地找她，就是来通知他们找到她的车这种小事毫不惊讶，警察不会觉得事有蹊绕吗？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里面的护士不时瞥瞥他们，表情严峻。也许他该告诉她们，他们为何要逮捕安妮—琳，那可能会让她们改变口气。
「是的，妳一定是安妮—琳‧史文生？那是辆蓝黑色福特卡。」卡尔说道，想把她引诱得更靠近些，并密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手正按在帆布袋上吗？她是否正在手里转动某样物品？她是不是在随意胡扯，只是想让他们分心？
她指指他们刚才进来的门。
卡尔往前走几步想抓她，但这次换阿萨德把手按在他手臂上制止他。
「安妮—琳已经在做治疗了。我们刚好有人取消，所以在她一抵达时就先让她做治疗。她在二号房，请你稍等一下。我建议你在入口旁等，审慎地做你需要做的事。」
「我想我们最好放她走，卡尔。」阿萨德说，朝她夸大手势、特意丢入帆布袋内的一个金属盖点点头。
「安妮—琳‧史文生，」卡尔回答：「她在一点有约。」
卡尔整个人僵住。现在他可以看到她慢慢从袋子里拉出一个木柄。起初他不晓得那是什幺，但旋即了悟。那是德军在二次大战期间用的手溜弹。
她叫来一位同事，彼此窃窃私语一阵子。另一位护士转过身来面对他们。「你们说的是哪位病人？」
「我手里有颗手榴弹。」她警告，手里握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瓷球。「如果我拉它，几秒钟内，这里就会看起来像屠宰场。你懂吗？」
「呃，恐怕我得在此进行。我们不能让那位病人在大老远就看见我们。」
他们当然懂。
「我们得请你在放疗部外进行逮捕。」她说：「我们的病患有的病得很重，希望你体谅。」
「从门旁边移开。」她命令，走到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开门器那边，拉动黑色球状把手，门瞬间打开。
那位护士看着他，眼神彷彿在说他不该跑来这，干扰他们的病人。
「如果你们胆敢靠近我，我会引爆手榴弹，丢在你们身上。别想走上楼梯，想都别想。留在原地，直到确定我走到很远很远为止。我可能就会在入口等你们。」
「哈啰。」卡尔对护士说，亮出警徽。「我们是警察总局特殊悬案组，来此逮捕一位病患，她在几分钟后有约。我们希望低调处理此事，以确保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压力。妳明白吗？」
她看起来真的会那幺做。从前那位毫不起眼的女人，已经变成无恶不做的恶魔了。她的眼神闪烁着决心和毫不留情的疯狂光芒，没有同情和同理心。最重要的是，她面无惧色。卡尔无法了解这点。
他们拉动把手打开自动门，进入偌大的接待区。如果你能忽视人们为何来此的原因，那里几乎可说是十分舒适。墙壁上有个庞大的水族箱，放眼望去是薄荷绿混凝柱和漂亮的盆栽。大量天然光线流泻而入，柔和地照耀着。卡尔和阿萨德走到柜檯前。
「安妮—琳，好好想想，妳还能逃去哪？」卡尔好言相劝。「每个人都会找妳，妳到哪都会被认出来。我不认为有哪种伪装能隐藏妳的真实身分。妳不能使用大众运输或穿越边境。即使妳躲在避暑别墅或露天场所，妳也不会觉得安全。所以，为何不在事情出错前放下手榴弹？我们会──」
「只有在你真的需要时你才会来这。」他回答，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需要来此。
「住嘴！」她吼得如此大声，每个人都抬头看。她又拉拉自动门把手，走上楼梯。
「你来过这里吗，卡尔？」阿萨德问道。他们走下几楼的螺旋梯到X光部，眼前一切似乎让阿萨德很不自在。卡尔可以理解，「癌症」这个词好像就隐隐约约地悬挂在半空中，令人不安。
「如果你们跟过来，就会送死。我不在乎会有多少人过来支援你们，懂吗？」
他们进入迷宫般的活动房屋，跟着标誌朝三十九号入口迈进，放疗部在那里。
接着她消失无蹤。卡尔立即掏出手机，点头示意阿萨德开门，他们要去追她。
「我们来早了。安妮—琳再十五分钟后才会到。」他边说边看看手錶。「这简直是易如反掌。」
几秒钟内，卡尔已经通报警察总局目前的情况，并挂掉电话。
卡尔将车开上人行道，停在一半。
他们听到她在楼梯上奔跑的「咚咚」足音。当声音远去，两人对彼此点个头，一步併两步地冲上楼梯。
「我想它在那片迷宫里某处。我想我会看到标誌。」阿萨德说。
他们抵达顶端，向主要入口的玻璃门那往外望去。入口旁就是绿色木头栅栏和一个蓝色货柜，但安妮─琳不见蹤迹。
「该死，他们把放疗部搬到哪去了？入口应该就在那边。」他指指眼前乱七八糟的活动房屋和临时栅栏。
卡尔拔出手枪。「留在我身后，阿萨德。如果她进入我的射程内，视会尝试射她的腿。」
阿萨德和卡尔对这个谎言捧腹大笑长达半分钟之久。那男人究竟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卡尔将手机塞回口袋，在他们开车经过布雷达路的大学医院那一大片工地时，不禁看得目瞪口呆。离他上次开车经过这里，已经过了那幺久了吗？
阿萨德摇摇头。「不能只是尝试射她，卡尔，你必须射中她。把枪给我。」
「如果我们有任何重要发现，会第一个通知你，欧拉夫。」
他握住枪管，小心翼翼地从卡尔手中把枪拿过来。「我不会尝试，卡尔。」他冷静地说：「我会射中她。」
阿萨德猛摇着头，手在脖子上比着划开的手势，暗示卡尔该挂电话了。
他妈的现在是怎幺回事？阿萨德突然变成神射手了？
「是啊。但你得知道，卡尔‧莫尔克，这里是电视台，所以我们需要镜头和访谈，而当犯罪事件影响像安妮—琳‧史文生这种市井小民时──她在这个惨烈意外中失去爱车──观众一定会对此有很大的兴趣。就某个意义上来说，安妮—琳也是受害者，对吧？」
他们随即冲出门，跑下栅栏和矮石墙间的窄小路径。那女人当然已经远远跑在他们前面，但他们打死也没料到，那位欧拉夫就在栅栏尾端等着他们，旁边站着已经在拍摄的摄影师和录音师。
「不，我们对她毫无所知。我们应该知道什幺吗？就像你说的，那辆车子已经通报失窃。」
欧拉夫对他们展露灿烂的微笑。「一点甜言蜜语和小小的奖励便说服了祕书，她偷偷告诉我们，可能可以在这找到你们──」
「昨天那辆福特卡的女车主。」
「滚开！」阿萨德狂吼，当他们看见手枪指着他们时，马上闪开。
「你说谁？」
卡尔和阿萨德转过角落，在栅栏远处瞥见安妮—琳的身影。她正扑向一位要将脚踏车固定好的老妇人。
「我们听说昨晚撞车的车主已经通报遭窃，所以我们试图联络上安妮─琳‧史文生，问她内情，但她不在她登记的住址。她的同事告诉我们她请病假。你不会刚巧知道她在哪吧？」
「她在抢脚踏车！」卡尔大喊。「这下她会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卡尔气喘吁吁，发出「呼哧、呼哧」的急促声响。他们突然停在栅栏尾端，瞪着等着载客的计程车、布雷达路的繁忙交通，以及一群表情惊吓的人。人们刚从医院主要入口方向走出来，结果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位眼神疯狂、挥着手枪的黝黑男人。有些人不自觉地惊叫出声，急忙跑开寻找掩护，其他人则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们再看看。」卡尔边说边準备挂电话。
「警察！」卡尔连忙大喊，跳到马路上，阿萨德紧追在后。
「我们预计明天播放，在那之前需要一点剪辑时间，所以……」
欧拉夫在他们身后跑上来，摄影小组紧紧尾随。欧拉夫不断鼓励，告诉摄影小组绝对不能漏拍这一段，这可是最有临场感的现场录影。
「好，但你得等到明天。」
「她在下面那边。」阿萨德指着百来公尺远、莱斯街附近的一条巷子说道。然后那女人倏地在街角停下脚步，朝他们的方向狂笑不已，脸上毫无羞耻之色。她显然觉得自己现在安全了。
那个罗森真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你从这距离射得到她吗？」卡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罗森告诉我你们有很大的进展，所以我们想为你和阿萨德拍些镜头，提供观众最新动态。」
阿萨德摇摇头。
「抱歉，欧拉夫。」卡尔说：「我们现在不方便说话。」
「她在做什幺？」卡尔问：「她在挥舞手榴弹吗？」
阿萨德翻个白眼，那动作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
阿萨德点点头。「我想她想告诉我们那是个哑巴弹。你瞧，她正在拉那个瓷球，让手榴弹掉下来。狗屎，卡尔。那只是个哑巴弹，它──」
「哈啰，我是欧拉夫‧伯格—彼得森。」电话上的男人说道。他没有必要再更进一步介绍自己。
突如其来的爆炸，将街角的窗户全炸成碎片，虽然没有震耳欲聋，但声音大到足以让那些站着在排队区聊天的计程车司机，马上本能地趴跪下来，惊恐、困惑地四处张望。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他们听到欧拉夫在他们身后，叹出心满意足的大气。《三号电视台》这下拍到无人能及的精彩画面，接着镜头对準帆布袋。帆布袋里的钞票像蕈状云般，在布雷达路上飞起，混合着曾叫作安妮—琳‧史文生这个女人的碎肉，一起在半空中飘舞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