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也不动地站着，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她安静地点点头，非常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轻得他几乎没有感觉。卡尔闭上眼睛，瘫跌入座位。那个抚触唤起许多感情，奇怪的是，大半是忧伤和一股无法解释的哀愁。
他点点头。「是的，但那是靠我们三人一起努力的。」他边说边向两位忠心耿耿的助理点头。「恐怕他们不会让我们和她谈话。但问题是，梦娜，我们带来了真的能对她有所帮助的东西。」他尝试露出少年般的笑容，但并未成功。「我知道我不该问，但也许他们会听妳的，因为妳是心理医生，又对这案子很熟。妳想，妳能告诉他们，我们只求萝思平安，而我们身上有东西能帮助她吗？妳能为我们那样做吗，梦娜？」
有人把手覆盖在他手上，他才察觉自己正大口喘着气。在过去几天一连串无法想像的成就后，他饱受刺激的身体现在正以非理性的方式做出反应。他浑身颤抖，感觉皮肤着火。
「我刚好来此，听说萝思也在这里。」她轻声说：「所以你找到她了。」
「别哭。」他听到阿萨德安慰他。「梦娜会帮助我们。」
「卡尔。」他跟前的一个声音说。他原本已经要起身，接受护士的判决，结果抬头一望，眼前是梦娜美丽的脸庞和闪闪发光的眼睛。那是眼泪吗？
卡尔张开眼睛，从泪眼婆娑中望向世界，那让世界看起来如此不真实。他在口袋里摸索，拿出呼叫器，递给阿萨德。「我办不到。」他说：「如果他们让我们进去，你能进去告诉她所有的事吗？」
※※※
阿萨德瞪着呼叫器，好像那是个圣杯，一碰就会永远蒸发、消失。他眨眨眼，睫毛突然变得如此不可思议地长，扇啊扇的。卡尔以前从未注意到这点。阿萨德放开卡尔的手，站起来。他把衬衫拉直，将手梳过一头捲髮好几次，之后走到病房入口。他在门外呆站半晌，好像在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走进去。
他们三人并肩坐下，没人开口说话。电梯上上下下，病房里穿着白袍的护理人员正为病患而战。
他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不满的声音，然后他听到梦娜的声音飘过，随即放下心来。之后安静无声。
「来吧，卡尔。」阿萨德拉着他的臂膀说道：「你现在什幺事都不能做。」
高登和卡尔在一分钟后站起身。他们在进入病房前，彼此对望，寻求支持。透过玻璃隔间，他们看见梦娜站在萤幕前背对着他们，但四下却不见阿萨德。
卡尔点头。他可以远远瞥见萝思躺在病床枕头上的脸。
「来吧，卡尔。」高登说：「我想我们现在能进去了。」
她眉头紧蹙，表情威严，人们只有在得为其他人的命运负责时，才会有那种表情。「在这个紧急阶段，我不认为我们能允许你这幺做。你得在病房外等，直到我来叫你。我得先和我的同事讨论，但别抱太大希望。」
他们在门口犹豫片刻，但他们溜进去时，没人做出反应。
「我们不是来审讯她的。她是位受我们喜爱和尊崇的同僚，我们是来告诉妳们，某件事情可能可以帮助她。」
他们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什幺事。那位早些时候试图赶走他们的护士正站在萝思的病房内，紧盯着阿萨德的一举一动。卡尔清楚看到他低头俯视萝思的表情，他嘴唇不断蠕动着。脸上有各种情绪掠过，眼神和手势激切。他正在告诉她一个故事。那是在很久以前的某天，萝思的父亲被害的故事。在一段距离外，阿萨德的字眼和情绪变成一齣哑剧，但卡尔轻易就能破解和辨识。阿萨德慢慢诉说那个故事，出奇地耐心十足。护士看着他点头，彷彿他对她下了魔咒，然后他伸手将呼叫器拿给萝思。卡尔看得出来，阿萨德对她的病患十分温柔和关怀，让护士深为感动。
一位护士立即出来。「你不能审讯萝思。她非常衰弱，而且有幻觉。」
之后，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梦娜倒抽口气，高登靠在他肩膀上寻求支持。萤幕突然显示萝思的脉搏迅速加速，他们可以看到萝思在病房里轻轻将手臂抬离床上。她显然只能抬那幺高了，所以阿萨德握住她的手，将呼叫器放进她敞开的手中。他做完解释前，呼叫器一直在那。
卡尔轻敲护理站的玻璃窗户，举高警徽，抵在玻璃上。
萝思的手指慢慢握住呼叫器，手臂落下，掉回床上。医生和护士密切注意萤幕，数字显示她的脉搏稳定地慢了下来。
「我不认为他们会让你们见她。」他指指加护病房。「她病房外的萤幕旁有两位护士和一位医生。你得问他们才行。萝思在第一检查室。」
在病房里的人彼此对望，如释重负。
「情况如何？」卡尔几乎是不情愿地问道。他并不真的想听到答案，所以何必问呢？
※※※
高登来电梯前与他们会合时，脸色比以往更惨白，但他看起来也散发着成熟男子汉的气质。说来很奇怪，这还是头一遭。
阿萨德走出病房、进入等待室后，整个人差点瘫软下来。梦娜给他一个长长的拥抱。接着，他「咚」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似乎能当场坠入深沉的梦乡。
卡尔不确定。试图凭几块碎肉指认他们追捕的女人的身分是一回事，但上楼去面对某个深受他们喜爱、目前状况却很不妙的同事，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默默站在电梯前，试图鼓起勇气面对等待他们的绝望光景。
「她了解一切了吗，阿萨德？」卡尔急着问。
「我们该不该过去找她？」阿萨德问道。
阿萨德抹抹眼睛。「我从没想过她会那般虚弱，卡尔。我在病房里的时候，一直很害怕会失去她，很怕她会闭上眼睛，然后从此不再张开。我好害怕，真的。」
阿萨德和卡尔转身，盯着大学医院的巨大建筑群。
「我们看到她收下呼叫器。你想她知道那是什幺意思吗？其他人滥用了她的信任，而那个呼叫器是她无辜的象徵？」
「我有个建议，欧拉夫。」他说。
阿萨德点点头。「她了解一切，卡尔。她一直在哭，我差点不敢讲下去，但护士不断安慰我，让我有勇气讲完。」
罗森皱起眉头，比比手势要那个男人过去他那边。
卡尔凝望梦娜。「妳想萝思有机会吗？」
「那拿这些案子和欧拉夫谈个交易。两桩侦破的谋杀案，总比什幺都没有来得强。」
她绽放微笑，眼泪流下双颊。「你们这几个男孩确实给了我们希望，卡尔，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从心理医学的观点判断，她可能会康复。」
他再次点头。
卡尔闻言后点点头。他很清楚，她没办法像变魔术般，创造出和眼前相反的现实。梦娜的脸庞然因痛楚而扭曲，他从未见过她那种表情，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怎幺没早点想到呢？
「他们认罪了吗？」
「妳为何来医院，梦娜？是因为妳的女儿吗？」
罗森点点头。
她转开视线，眨着眼睛，用力抿紧嘴唇。她突然点点头，眼神转回来直视着他。
「你逮捕了詹姆斯‧法兰克和布莉姬‧齐默曼了没？」卡尔低声说。
「抱我，卡尔。」她只说了这句话。
卡尔不禁莞尔。所以罗森的合作意愿是有极限的。他是否已经开始在担忧，如果他们得被迫在国家电视台上解释，为何一位未经授权的警方人员会拿着武器威胁电视拍摄小组滚远点，遑泣硎随后又洒下人肉和钞票大雨，指挥官和媒体发言人会如何反应？
卡尔知道，如果他真的伸手去抱她，他会抱得很紧很紧，很久很久，再也不会放开。
欧拉夫‧伯格─彼得森愤怒不已，口沫横飞，喷得红鬍子全沾满口水。但罗森‧柏恩冷漠地告知他，就算《三号电视台》提告，害得警察总局得历经由监察员经手的申诉、法庭命令、内部调查、政治压力和所有想得到的障碍，并历经冗长、繁琐的法律程序，欧拉夫还是永远无法取得最后半小时的镜头使用许可。他们得立刻将记忆卡交出来。
──悬案密码7：自拍杀机 完──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