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现在住在妳父亲老鞋店的楼上，但妳可能不知道，是吧？」
奇怪的是，布莉姬猛摇着头。
她再次摇头。
「我猜想妳母亲在案发后告诉妳他消失了。如果有任何人是嫌犯，非他莫属。如果警方开始将妳当作嫌犯，妳母亲会很乐意告诉警方有关他的事，对不对？她把整套说词都準备好了。」
「布莉姬，我不想拿詹姆斯的故事烦妳，但他告诉我们，他和妳母亲达成的协议。他在阿富汗时做了美国的逃兵，在二〇〇三年回到丹麦，保证会远离妳和丹尼丝。妳的母亲付封口费给他，但妳知道吗？」
她没有回答，但她起于不定的胸部清楚显示她的震惊程度。
她完全没有反应，所以他们无法确定。
「他还在丹麦，布莉姬。妳可能以为他在史蒂芬妮被害后就回美国了，对吧？」
「詹姆斯相信妳母亲瞧见他和史蒂芬妮在一起。他说那是个巧合，但我不相信。巧合常在犯罪中扮演一个角色，所以我比较倾向相信，是妳看见詹姆斯和史蒂芬妮在丹尼丝的学校外面，然后告诉妳母亲这件事的。我认为妳母亲决定跟蹤他们，结果被詹姆斯发现。妳知道我做这些推测的基础是什幺吗？就是妳在恳亲会上与史蒂芬妮发生争吵，针对她和男人的关係。我认为这案子背后，有位受伤颇深、极度挫折，和以某种奇怪方式嫉妒异常的女人，这女人在无意间看见她女儿的美丽老师和前夫在一起。丹尼丝崇拜史蒂芬妮此事已经让妳痛恨她。我猜测，那让妳极度沮丧。妳了解我的这些推论吗，布莉姬？妳不只得压抑妳过去的愤怒和嫉妒，妳还看见前夫和备受妳女儿尊崇的那位老师厮混，而那位老师可以轻而易举地偷走妳女儿的心。所以妳绝对不会对那坐视不管。」
她的反应惊人。脖子的肌腱瞬间紧绷，下巴张开。她深深吸几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握紧拳头。很明显，她震惊不已，需要力持镇定。
她摸索着桌上的香菸，但阿萨德动作比她快，递一支给她，为她点菸。这招聪明。
「没错。我们先放下这个话题。这期间，我们找到妳的前夫。」
「我们很抱歉让妳这幺难过，布莉姬。」阿萨德说道：「妳前夫突然再度出现在妳人生中，一定让妳震惊异常。他昨天其实有过来找妳。他看见妳走在街上，但妳烂醉如泥，他不想和妳说话。」
「你为何认为我想和你谈那件事？我喝醉了，不是吗？你一定知道人在喝醉时会说些蠢话。」
阿萨德安静下来，他俩观察布莉姬的反应。她最后一定会开口，但目前她用手撑住手肘，嘴里叼着一根菸，冷静地呑云吐雾。
「我们有些特定问题想问妳，布莉姬。今天稍早，妳暗示丹尼丝可能知道妳母亲被害的某些内情。我想问妳为何有那想法。」
「妳想听听我的版本吗？」卡尔问。
卡尔同意。看来她的头脑比平常还要清醒。
不置可否。
「在辛哈芬的夜店的人是她，所以她不可能同时在斯雷格瑟，对吧？」
「詹姆斯在学校外头等史蒂芬妮，他躲藏在湖畔的树林后面，这样就可以选择要让谁看到他。但他不知道妳有时母性大发、想去接丹尼丝时会走那条路。妳从伯格街走过去，有时沿着达格，哈马舍尔德大道前进，然后绕过湖，就在詹姆斯躲藏的地点等丹尼丝。有天，妳看见史蒂芬妮离开学校，热烈亲吻詹姆斯，妳从树林后方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妳的前夫突然回到丹麦，变得近在咫尺，这让人不自在。我们都同意这个推论吗？」
「我向妳保证，我们还不知道那点，布莉姬。但她是个嫌疑犯，我们需要联络到她，釐清一切。斯雷格瑟的警方在城里到处问有没人见到她，但不幸的是，他们苦无进展。我们也跟妳一样，认为她不在那里。这点正确吗？」
始料未及的事终于发生了。布莉姬默默点头。
「我好怕。」她说：「她是被宠坏了，个性执拗，但我不希望她出任何事。你认为她真像媒体所暗示的，杀害了那个冰岛女孩，还参与抢劫案吗？」
「布莉姬，我可以告诉妳，詹姆斯相信是妳母亲杀害了史蒂芬妮。我认为是作案的手法使他这后怀疑。毕竟，妳父亲总是吹嘘用木棍敲后脑杓一记的伤害有多致命。妳不认为妳母亲也会知道吗？」
「可惜没有。我们还希望妳能帮助我们。」
她转开目光。她的双唇在颤抖吗？果真如此的话，卡尔和阿萨德就走在正确的轨道上。然后她转头，直视他俩。眼睛盈满泪水，嘴唇微微颤抖。突破心防！
「对，他们打了几次电话给我。你们找到她了吗？」
「詹姆斯稍早告诉我们他杀了妳母亲，只是为了报复她杀害史蒂芬妮。但妳知道我怎幺想吗，布莉姬？」
「所以妳知道自我们稍早来过这里后，警方已经开始在找她了？」
她扭曲着脸。他说对了。
「你们找到丹尼丝了吗？那是你们来此的原因吗？」
「他杀错人了，我说得对吗？」
「我其实在等像你这样的人。」她说道。她看起来晕沉沉，儘管这次不必然是酒精的缘故。事实上，他们今天稍早来问史蒂芬妮的事时，她似乎还较为镇定。在他们来得及说话前，她便请他们坐下。
那问题似乎触及伤心处。布莉姬的反应可能是无力感、如释重负，也可能是愤怒或某种形式的满足。卡尔和阿萨德对望，等到她抹掉下巴的鼻涕、能再次直视他们为止。
他们按下门铃，几秒钟后，门就「嗡嗡」响起敞开。还真令人惊讶。
「妳真的认为是丹尼丝杀了妳母亲，对不对，布莉姬？但妳为何会那样想？」
儘管户外仍旧亮晃晃，但布莉姬的夹层公寓里，每盏天花板灯都点亮了。那可能意味着她在家。
她犹豫了半晌才回答：「因为我母亲和丹尼丝那天大吵一顿。儘管她们努力按捺住脾气，但她们痛恨彼此。那天，我母亲不肯像平常一样给我们房租，丹尼丝暴跳如雷。当他们发现我母亲的尸体，她身上又没钱时，我想一定是丹尼丝拿走的，因为我看见丹尼丝在我母亲离开几分钟后，拿着酒瓶离开公寓。那是非常重的兰布鲁斯科红酒瓶。相信我，我父亲老是叨叨絮絮诉说他如何用酒瓶敲死人，而听故事的人可不止有我母亲。我们长得够大后，全都受过他那些故事的洗礼。我父亲是个疯子，真的。」
※※※
卡尔整紧眉头。如果詹姆斯早几分钟回返伯格街的公寓，他就会看到他女儿离开公寓，整体事件的发展可能就会迥然不同。他会走到她跟前，丽格莫可能不会被杀，而史蒂芬妮的旧案就永远石沉大海。
「回报我最新发展，高登。告诉我们你发现的，然后我们会决定是否要通报萝思失蹤。」
「谢谢妳，布莉姬。」卡尔说道。
高登当然没有发出评论。
就某方面而言，她似乎鬆口大气，但她似乎也认为她无话可说，彷彿没有理由再持续这个话题似的。她似乎有点太笃定。
「我要你打电话给她妹妹们，告诉她们最新发展，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加油添醋。」卡尔怀疑这样叮嘱是否有效。「问她们是否知道她可能在哪。比如，她在马尔默或史坎纳是否有朋友？她有可能住在夏日别墅或前情人那吗？对，我很抱歉让你置身这种情况，高登，但最后一件事也很重要。」
「妳父亲在史蒂芬妮死后隔天逝世，布莉姬。他淹死在浅滩，而根据我们对他的所知，判断他不可能是自杀。他是一位靠狡诈躲开最糟糕指控的男人，一位求生意志强烈到足以帮助他逃避死刑的男人，我们可以说他是个好死不如赖活的专家吧？」
卡尔想像高登的表情。他很清楚萝思对他意义重大。她可能是他愿意留在地下室悬案组工作的唯一原因。他梦想着跟她约会，但从来没有成功。
她拿另一根菸。这次阿萨德没帮她点燃。
他听起来似乎已从震惊中恢复。
「我知道那种人。」阿萨德说：「在任何时候，你在任何战争中，都能找到那种混球。」
「当然，你只消告诉我，你要我做什幺就好。」
卡尔点头同意。「是的，没错。但妳父亲这种人在感觉安全时会放下戒心，这样说也对吧。他将过去抛诸脑后，那是个错误。尤其他不该在多年后还在吹嘘他的邪恶和狡猾行径，而且他还教导自己的家庭，如何在紧要关头时不择手段，这几乎不可原谅。」
「不巧阿萨德和我还有一件事得去调查，即使我们现在都很担心萝思的安危，而这是招险褀。我们要再次去拜访布莉姬，因为我们还得查清几件事。你怎样？你也準备好继续查下去吗？」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卡尔告知他，有关他们拜访詹姆斯‧法兰克的最新消息，还有他在丽格莫案上的自白。他们有所突破，但那似乎一点也没让他振奋起来。萝思的消息想必给他很大的打击。
「妳母亲照顾妳父亲，我想他们同意保持审慎低调。妳母亲知道一旦他对外界洩漏太多，他们会毁于一旦。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因为那会毁掉一切，生意、你们舒适的生活、所有的一切。」
「好。」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卡尔朝她的王子牌香菸点点头，她也点头示意。当他要结案时，总是有相同的感觉──极度渴望尼古丁。
「我们在考虑通报萝思失蹤，但我想我们也许该先去可能的地方找找。」
「我相信妳母亲为了妳，牺牲了妳父亲。他年迈、难以照顾，又难相处。他已经完成他的用处了，提供家庭富裕生活，现在轮到妳母亲为自己着想了。也许他在公众前吹嘘谁杀了史蒂芬妮，所以妳母亲迅速下决定将他推进湖里。我说得对不对？」
依然没有回应。
布莉姬深沉地叹口大气，显然没什幺可以再补充的。
「恐怕我们不知道萝思会在哪，但别意志消沉，好吗？」
「杀史蒂芬妮的人不是妳母亲，对吧，布莉姬？妳父亲吹嘘的人不是妳母亲，是妳，对不对？妳父亲像孔雀般骄傲不已，为他女儿如此果决地除掉人生中的毒瘤而深深自豪。」
沉默不语。那是「是」的意思吗？
她撇开脸，没有确认或否定，然后她慢慢转过头面向他们，抬头挺胸，彷彿她对能为此案做出最后评论而自傲。
「你还在吗，高登？」卡尔问。
「詹姆斯的情况如何？」她令人惊异地问道。
对他们而言，这绝对是漫长的一夜。
卡尔倾身向菸灰缸，敲掉他香菸上的菸灰。「他快死了，布莉姬。一个快死的男人，无法忍受像妳母亲那样的女人继续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卡尔花了一些时间，向高登解释他们在萝思公寓里的发现。可怜的高登在另一头沉默如坟墓。卡尔以阴郁沮丧的表情盯着阿萨德。阿萨德甚至没有力气把脚搁到仪表板上。
她点点头。
二〇一六年五月三十日星期一
「等你们找到丹尼丝后，我才会签自白书。」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