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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星期天下午,法尔比这里一片死寂,如同除夕夜林比区的餐馆。偶尔会有人为了配咖啡而出门买丹麦糕点,不然就是有抄近路往威格史列路而去的脚踏车骑士。除此之外,街道上毫无动静,正如预期。

安奈莉耐心等待机会。在星期六夜晚的狂欢后,那种女孩很少会在星期天傍晚前出门,所以安奈莉靠坐在驾驶座椅背上,拿着保温瓶,专心监视着那女孩会出现的门。如果她有同伴,安奈莉会等另一天再下手,若出现其他障碍也如法炮製。

快五点时,她发现桑塔的公寓开始有动静。窗帘打开,她依稀看到窗后有个人影。安奈莉将保温瓶的盖子转好,戴上手套。不到十五分钟后,大门打开,桑塔昂首走出,提着仿冒名牌包,穿着迷你裙、长筒皮靴和鲜红色假毛皮斗篷。

光想到桑塔,她就想吐,所以当她被调到另一间办公室时,安奈莉很开心,这下终于可以把那位贪婪的泼妇留给别人去评判。儘管她不必在职场上再看到那位怪异的芭比扮相,她还是常在城里碰到她。桑塔总是提着不同服饰店的购物袋,彷彿她活着的动力就是浪费大众的纳税钱。因此,在每次不期而遇的几个小时后,安奈莉总会愤怒不已。安奈莉会从寄生虫女孩名单中挑出桑塔绝非巧合──桑塔‧柏格必须死。

她在街道一百公尺处的人行道上遇害。那个蠢货显然把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因为当她的身躯撞上建筑墙壁时,她都来不及反应。

桑塔‧柏格以澳洲着名影星为自己命名,安奈莉仍在适应这个名字。桑塔以前叫作「安雅‧欧森」,后来改名为「欧兰‧安竹」,最后才决定改用那个响叮噹的大名,而她永远不可能活到那种境界。多年来,她是安奈莉的辅导对象,从一位惹人厌、自我吹捧、要求过分的十八岁女孩,逐渐变成平淡乏味、打扮光鲜亮丽、自大傲慢的二十八岁女子。

这次的被害者确实死透,但安奈莉倒车转回路上、离开那个社区时,仍旧满腹挫折。该死,那女孩应该在脑袋变成一片空白、脑浆滕在墙壁上时,注意到行刑者是谁,那样她才会在死亡剎那,承认自己这辈子的错误和资源滥用──这才是安奈莉的行刑美学,同时也是让安奈莉兴奋的重点所在。所以,不,她并不满足。这次仍没有按照计画确实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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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奈莉从远处监视着那辆停好的车辆。两个小时内,至少有四辆巡逻警车慢慢驶过。什幺事也没发生,于是她用零钱买了张停车券,离开那辆车。倘若车子明天仍停在格利芬菲街,她就能保留她的杀人武器。

她将车开进洗车间,留在车内,看着刷子试图刷掉窗户上的塑胶片。洗完车后,她抹掉渗透进车内的肥爸水,擦拭过所有她有可能触碰到的表面。

安奈莉有个聪明且简单的计画。她需要查出是否有人通报肇事逃逸车辆的车牌号码,还有什幺辨法比将车停在交通繁忙、警察无处不在的公共场所更好?她很快便会知道警察是否在找这辆车,那只是时间问题。

她决定再用这辆车最后一次。她不仅得小心选择被害者,确定不会留下可供警方辨识的犯案模式,也得谨慎判断犯罪武器。就像上一次,她会将车停在格利芬菲街。至于那辆车是否曾被窃,或被用来犯案而遭到通缉则并无大碍;唯一的问题在于警方有无监视它。所以现在,她该做的就是在停车收费器里投入足够的零钱,每天都来更新停车票。如果警察在这期间都没注意到这辆车,她就能再使用它犯案。

「不!」她在喝下第三杯后叫道。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终于感觉到生命的喜悦涌流过血管。即使冒着被逮的风险,她死也不要放弃那种感觉。因此,安奈莉没有先沖澡,直接穿上衣服出门,毅然决然地走在温暖的阳光下,朝她停放那辆红色标緻的街道走去。等到街道一片空蕩,她移开遮住破碎边窗的塑胶片,打开车门上车,将螺丝起子插进点火装置。

她将保温瓶、几根头髮、饼乾屑和几张用过的卫生纸放进塑胶袋内,「砰」地关上车门。离她下次任务的时间不远,到时候她会确定被害者有回头看她,即使她得按喇叭。

安奈莉再三衡量情况。好多事情出错,感觉不对。最重要的是,蜜雪儿竟然还活着,而这会阻碍她整个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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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陷入沉思,伸手拿了一瓶红酒,转开瓶塞。万一有人看到车牌号码呢?她在倒酒时,手不禁颤抖。如果是那样的话,警察应该已经开始找那辆车了。她仰头灌下几口酒,好好思索。她要如何查那辆车是否有报遭窃?如果有的话,她有把车停得离她威伯街的家够远吗?

哥本哈根大学医院的放疗建筑在主要入口之外,几乎隐藏在一片混乱的活动房屋之后,那里人潮汹涌。安奈莉遵循指示走到三十九号入口,然后走下几道阶梯,想着放射性的危险,以及六〇年代用来阻挡核武攻击的防空洞。冷静下来,安奈莉,医生会对妳进行最佳治疗,她对自己说道。她走进一间比预期要大很多的候诊室,里面有服务台、一个水族箱、沙发和液晶电视。阳光柔和地透过天窗洒入,照耀在数不清的绿色植物上。在这个星期一早晨,所有等着接受放疗的病患聚集在此,儘管他们在此的理由实为大不幸,整体气氛仍旧安全舒适。每个人都为相同理由来此,命运将他们繫在一起。大家身上都画了小小的点,方便护士和放射治疗準準找出治疗的确切位置。他们来此给生命一个机会,就像安奈莉一样。在接下来的四到五週内,她每週都得来五次。

安奈莉说服自己不可能有人看见她。街道寂寥无人,就算有目击者刚好朝窗户外张望,他们也不可能指认她。

如果放疗或化疗都无法解决癌症,她会加快谋杀脚步。客观而言,倘若她全力投入,应该可以杀害数十位这类女性。如果警察的调查逼近,那幺她就一天杀害数名女孩作为解方,因为后果很明显。无论她杀害一位或数十位女性,下场都一样。在这个国家,极刑是终生监禁。她看过国家不敢释放出来的谋杀犯,舒适地住在精神病院里。如果那是最糟糕的结果,她可以面对。

醒来时,她设法将自己从冰箱旁的角落推坐起来。她的脑海里满是不愉快的疑问。蜜雪儿真的有看到她的脸吗?挡风玻璃那幺髒,而且只有那幺一瞬间,她怎幺可能看清楚?即使蜜雪儿像她原本希望地有看到她,那又能证明什幺?跟她长得很像的中年妇女很常见,所以她大可矢口否认。她也可以说那是女孩想像出来的,或故意陷她入罪,因为那女孩痛恨她。她不过是社会的人渣,试图用这种琐碎的方式展开报复,因为安奈莉让她的日子很难过。

他们叫她去做放疗时,安奈莉对自己微笑。一小时后,微笑仍挂在她脸上,而她已经坐在办公椅子上给个案建议了。在几个令人满意的会谈后──这很罕见──最后终于轮到洁丝敏‧约根森。

她沮丧万分,搜寻「性命垂危」的文章,但没找到半篇。她震惊异常,甚至不能呼吸。安奈莉的脑袋一片黑,往后摔倒在厨房地板上。

妳完蛋了,安奈莉开心地想着。那个村姑坐下来,将头转向窗户,对安奈莉主控全局的事实毫无兴趣。要是她知道安奈莉对她的态度有何看法就好了。过去几年来,洁丝敏‧约根森以怀孕、相关伤害和产假等藉口远离工作,没有尽到任何该尽的义务。现在她被转诊给一位心理医师,倘若她不肯接受更为积极的介入手段,她就得参加一场会谈。在席间,他们会讨论该如何处置她。无论如何,安奈莉不认为会走到这个地步。反正几个月内,洁丝敏就会躺在坟墓里,不管有没有怀孕。

安奈莉整个人僵住。她一次又一次地读着标题,然后才能振作起来,点击整篇报导的连结。报导没提到被害者姓名──当然没提──但毫无疑问,她就是蜜雪儿‧汉森。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安奈莉耐心解释了她们未来的合作大纲,包括求职课程、预防措施和预算。一如预期,洁丝敏逕自望着窗外或外面的街道,没有吭声。令人火大,是的,但这只增强了安奈莉为公义搏斗的决心。她将一张纸推过桌子,告知那蠢女孩她刚提到的更多议题细节。洁丝敏最后终于转头面对她。对于一位无论何时都要展示最漂亮一面的女孩而言,她的脸突然变得极度冰冷、毫无魅力。在那张涂着眼线、粉底和口红的浓妆面具之下,这张漂亮的娃娃脸有安奈莉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那是某种接近攻击性的狡猾防御表情,展现一种决心,超越平常只想要钱、拒绝辛苦工作的顽固态度。

标题写着:哥本哈根西北区肇逃,年轻女孩奇蹟逃过死劫。

「妳听说了蜜雪儿‧汉森会痊癒的事吗?」那女孩突如其来地淡淡一问。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安奈莉,后者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头部抽动,不情愿地回应。幸亏她没洩漏任何心中的惊吓,但她心里可是忐忑不安。她无法理解,又必须小心翼翼,自卫机制混合着混乱的思绪,这些纷乱的感受一下子涌过全身。

她今天想藉由宠爱自己,来庆祝媒体报导蜜雪儿之死。安奈莉买了些平常不准自己买的东西,纵容自己吃些美食,然后计癀下一场复仇的细节。但当她打开电脑、检视新闻、找到她在找的新闻标题时,感觉胸口好像突然被锐利的刀用力刺过般,陶醉的快感瞬间消散。

这该死的贱女人到底知道多少?

她坐在小厨房里,瞪着刺眼丑陋的橱柜门,并缓慢而稳定地在她内心的小世界里探索,激起无可非议的愤怒之情,同时品尝一股无所不能的力费。在这个小小、卑微的房间里,她能暂时代表世界的执法力量,没人有理由反对她。

「妳是说蜜雪儿‧汉森?」她犹疑地问:「蜜雪儿发生了什幺事?妳认识她吗?」她问,彷彿她不知道,彷彿蜜雪儿不曾在等候室里,跟另外两个女孩一起在背后批评她。那可不是能轻易忘却的事。

安奈莉醒来时,感觉自己获得了充分的休息,精神饱满。她的心思全在计画上打转。一天之内,她就会除掉另一个不值得活的人类,这是多美好的计画啊。她当然知道从社会的角度来说,这样做是不对的。自行执行法律、伸张正义是非法行径,遑论谋杀。但当她想到,在耗费了几千个小时在那些寄生虫般的女孩身上之后,她们还兀自嘲笑她和体制时,难道不该有人出面付诸行动吗?这幺做难道不是对每个人都好吗?考量到目前丹麦道德衰败,有更多事情比她小小的复仇更值得受到严厉批判。政客的举止活像猪猡,以暂时的权宜之计和更适合极权主义的疯狂意识型态,载着社会往前飞奔。几场微不足道的谋杀和整个国家的暗杀行动相比,又算得了什幺?

她们打量彼此,安奈莉满脸疑问,洁丝敏则活像龇牙咧嘴的狗儿。她在等妳出击,安奈莉,小心!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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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没回答我的问题,洁丝敏,我不确定我懂妳的意思。妳说蜜雪儿会『痊癒』是什幺意思?什幺会好?」

蜜雪儿那张惊恐的脸仍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安奈莉得以忘却癌症、疼痛和忧虑,悠哉地将头仰靠到枕头上。事实上,这愚蠢的女孩能用她最后的眼神,带给另一个人如此狂喜,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蠢女孩总算有点用处了。命运或许透过这象徵性的行径,潜移默化中挑选了被害者和凶手,一个付出生命,一个夺取性命。

洁丝敏仍旧什幺都没说,只是瞪着安奈莉,好像正期待她眼部的轻微抽动或脖子上脉搏的跳动会洩漏天机。安奈莉保持呼吸平稳,儘管她内心向着天堂尖叫。这种事应该不可能发生。她宛如困兽,唯一能做的事是提醒自己,没有人能证明她的罪行。感谢老天,就她所知,没人看见她与蜜雪儿和桑塔的肇事逃逸有任何关联。

安奈莉很意外,她选的那台小标緻竟很适合作为杀人武器,非常容易控制。因此她想,倘若她这週末还要追杀下一位被害者,她大可再开它一次。

「那辆红车和妳不是很相配吗?」女孩冷冷地问。

安奈莉以为撞击的感受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撞击到躯体的低沉「砰」响,根本比不上看着蜜雪儿往后抛飞、头往下坠、撞上人行道时所带来的快感。在撞击前,她俩的眼神瞬间交会,那是她最大的餍足。那女孩在嚥下最后一口气前,陡然了悟自己成了被杀害的目标,凶手是还她认识的某人。她或许终于了解自己死有余辜,这令安奈莉兴奋不已。

安奈莉尽可能绽放最灿烂的微笑。「洁丝敏,妳确定妳没事吧?把这张纸拿回家仔细研读。」她又将那张纸往女孩那推了几公分。「顺道一提,我的车是蓝黑色的,一辆小福特卡。妳知道那种车吗?」

如同安奈莉所料,蜜雪儿‧汉森是个能轻易锁定的目标。她冲过街道,看也不看车子,还天真地将手臂举起来防卫自己,企图挡住车,但为时已晚。安奈莉原本预期自己会对这项计画感到紧张,她预期她的胃会很不舒服,心跳加速,但到了猛踩油门的那刻,她却变得异常镇定,毫无上述反应。她只体验了长达十秒钟的肾上腺狂飙,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她示意洁丝敏可以离开了,同时在心里决定不能再用那辆红色标緻了。而监视这女孩的一举一动、看她与谁会面可能是个好点子。

安奈莉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她头晕目眩,身体仍因在西北区谋杀蜜雪儿的欢愉和肾上腺素飙升的两相混合而颤抖不已。这对五十年来,过着中规中矩、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事物的好女孩而言,实在是个未知的强烈刺激。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怎幺能如此美好呢?那就像一场意料之外的狂野性爱所带来的欢愉,就像一只在身上游移的手,唤醒了内心深处原本被禁止的慾望一般。她曾一度在罐影院中,未拒绝坐在她隔壁的男人。当时,那男人在未经同意下就将他的手放在她大腿上。她任凭他的手恣意探索,心灵则迷失在萤幕上的拥抱中,反正那些拥抱永远也不属于她。现在,她躺在床上自抚,忆起他的手插进她下体时,她如何在静寂的狂喜中控制她的高潮,她难以忘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弹奏时,所引起的激情反应。而现在,她的身躯正挣扎着接受自己杀了一个人的事实,那是如此地不可思议。

不管如何,经过这场面谈,洁丝敏将立刻从名单往上移几个位置。

二〇一六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五至五月二十三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