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影响？不是，她觉得我唱歌很好听。」
「你妻子支持你的计画吗？知道会有什幺影响？」
皮莉欧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手腕好半晌。情绪浮动时，她有时候会起鸡皮疙瘩，有时候则是前臂一片火红，就像过敏一样。而现在，两种症状都出现了。
「结婚十年啰。」
她一定得把这个白癡赶出生活，立刻！
「是吗，你结婚了？」
「莱昂纳尔，我恐怕帮不了你。」
皮莉欧吓了一大跳，彷彿他按下一个直通她脊椎神经的按钮。她感觉体内涌起一股深沉的不快，在大脑里引起错综複杂的化学反应。多年来，她努力克服这个敏感的弱点，却时时刻刻遭到反扑。
「什幺？可是妳的网站上答应可以帮忙的，况且我每分钟付三十克朗和妳讲话！」
「不，不是的。我结婚了。」
「好的，莱昂纳尔，有道理，不能让你白白浪费钱。你知道〈昨日〉这首披头四的歌吗？」
他在窃笑吗？
她几乎能听见点头的声音。
「换句话说，你和异性的关係不太顺利吗？」她努力挤出同情的声调。「我猜你独自一个人生活？」
「唱第一段给我听。」
好，原来是这一型。果然是个凯子。
唱了一分钟就结束了。她根本没认真听。判决已定。
「哈，我不会说不是。但我想，更多的是渴望赢得女人芳心。人家说歌星非常受到女人追捧。」
「很抱歉，莱昂纳尔，但是我真替你妻子感到遗憾，她竟然跟了你这种人，还得鼓励你唱歌，你根本毫无才能，我家宠物的叫声都比你好听。你该感到高兴，毕竟我阻止你免于遭受人生的最大挫败。你绝对无法拿起麦克风，成为女人眼中的偶像，顶多是个遭人呕吐的对象。」
「你为什幺想成名？希望变得有钱？」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张着嘴大口呼吸。她的行为很不像话，但是无所谓，这家伙也不会因此找上门来。
她摇摇头。天下的白癡多如海底的沙，但今天这号人物有点难缠。
皮莉欧听到背后传来喀嚓一声，猛地转过身去。她紧抿双唇，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腋下冒汗，脖子脉搏不住骤跳。
「嗯，我想是的。谁不愿意呢？」
她很讨厌自己出现这种反应，但只要阿杜关上她办公室与大堂之间的门，打算与新猎物独处，她就不由自己。
「你想成名吗？」
情况总是一再重演。她多次考虑要把办公室搬到别的地方。是的，她甚至建议过，请他把住家搬出中心。但是什幺也没改变，情况一如既往。
又来了，司空见惯。
他总说，亲爱的皮莉欧，全部都集中在一栋房子里最方便。很快就能做出决定；也能快速满足服务、活动等等。只要几步路，就能从管理中心找到妳或我，一切随手可得，我们还是保持原样吧。
「是啊，也是啦。」
她瞪着通往大堂的那道门，心不在焉地搓揉着手臂。电话又铃声大作，但她听而不闻，同样也对前面几个对她比手画脚的弟子视而不见。她挥精竭虑，想要把她疯狂着迷、正在隔壁诱骗其他女人的男人，赶出脑海。
「你想从事音乐，因为那是你很重要的部分，不是吗？」
然而，皮莉欧无法忽略门锁传来的喀嚓声。她痛恨这个导致她头脑短路的声音，代表阿杜正在和别的女人睡觉。而他做完爱再把门打开的举动，更让事情变得无可忍受。每一声喀嚓，在在破坏她内心的冷静。每喀嚓一声，就是一次地狱般的折磨。
他犹豫片刻，皮莉欧的眉头越聚越拢。
她为什幺就是不能乾脆接受算了？这幺多年来，喀嚓声从来没间断过，阿杜也从未费心对她有所隐瞒。他究竟知不知道，她一听到关门声，就感觉备受羞辱、遭到嘲笑？他若知道的话，会不会就放过她呢？皮莉欧十分怀疑。
「最后一个问题，莱昂纳尔。你希望利用自己的才能，达到什幺样的目标呢？」
每次，她都会摀住耳朵，开始唱歌，以求恢复内心平静。「荷鲁斯，为一处女所生。」她声调单一地唸诵着：「是十二位随从的指引，在第三天复活，请帮助我摆脱怒火焚灼，使我的嫉妒褪色，阻挡新降下的诱惑之雨，我愿意敬奉祢一颗闪耀五彩光芒的水晶。」
皮莉欧还给自己拿到许多特权，但全都是她应得的，因为阿杜有太多事情需要感谢她。
然后，她深深吸进一大口气。稍微回复镇定后，从皮包里拿出一颗小石头，打开最后面那扇面海的窗户，眺望波罗的海上的哥特兰岛，将晶亮的水晶使尽力气一掷。
两支热线电话，一是「神谕之光」，一是「整体迴圈」，一分钟收费三十克朗，是皮莉欧的退休金与老年存款。在中心里，阿杜只允许她一人经营自己的生意。
过去几年，海浪已将许多这类水晶沖刷上白色的沙滩。
皮莉欧笑了。这类电话磋商简单巧妙，全由她设计发想，而且有利可图，是她个人的收入来源。星期一，她先使用特定电话号码，扮成心理学家，再假装出于职责，指点来电者洽询另一位谘商师。接着她摇身一变，星期三时又成了接听电话的谘商师。她利用变声器，星期一的声音娇柔、明朗，星期三低沉、威严，而且专业。这套系统运作良好，从未被人看穿。
＊ ＊ ＊
别人来电请求她帮助他们拥有更好的未来，她有何理由不做？这些人硬把日常琐事、乏味的梦想与黯淡的希望塞给她，她再将听到的内容加以诠释，进而消化应用，有何好反对？这都是为了客户好。她不是早就司空见惯，这些人若能获得赖以遵循的依据，对他们有多重要？世上难道真没有人就是比他人拥有更高的能力，能够预见事情，冲撞命运吗？至少阿杜让她充分相信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阿杜‧阿邦夏玛希‧杜牧兹的「人与自然超验结合中心」总部，坐落在瑞典东岸南边的长形厄兰岛上已有四年时间。皮莉欧感觉在此适得其所。在这处宁静祥和的明媚景致里，除了天意与宇宙欲其发生的事外，不会有其他事情。阿杜的灵性在此不受打扰，对皮莉欧来说最为重要。
坐在电话前的皮莉欧，淡然地犹如一位面对永恆之火的女祭司。看管脆弱人类的生命与汲汲营营求生存非常适合她，做起来也得心应手。虽然她尽力不要公开嘲笑别人，但这个世界就是希望受骗。何况，如果能将他人的生命提升到更高层次，又有什幺好顾忌的呢？
但是，阿杜到巴塞隆纳、威尼斯或伦敦等分部招收弟子，在这些城市如入无人之境般地遇见其他女人时，情况就不同了。她们敬他如先知，屏息接纳他，接纳这位自北极光与宇宙能量大洋而来的灵性导师。他闯入她们破碎的梦想，将她们连同挫折与无助等重担，轻似鸿毛般地抬起。与在岛上不同，皮莉欧在国外感觉孤单得可怕，饱受嫉妒啃食，监禁在自己毫无意义的情绪中。
莱昂纳尔深深叹了口气，看来已落入网中，而这将让他付出昂贵的代价。
阿杜将她当成自己的左右手、脑力激荡的对象、日记撰写者、组织者与协调者，这也都是她争取来的。然而，阿杜从未把她当成他所需要的女人。
「没人说灵性成长很容易，莱昂纳尔。但是，确实有方法可以提供协助，帮助你培养特殊的缘分。这样做当然并不容易，得耗费许多心力，所以别忘了观世音菩萨的发愿：『是众生等，若不得免斯苦恼者，我终不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对你有所帮助。当然，这也要看你自己了。总而言之，我相信我们能帮你找到可行的方式。」
他从未像看着其他女人那样凝望着她。
「听起来好複杂，但如果有效……」
在从一开始就追随着阿杜的信徒当中，多年来只剩下她一人，当年他还叫做法兰克，境况也与现在南辕北辙。即使他们并肩共事，亲密无间，他始终未如她衷心所愿地爱上她，至少肉体上没有。
「我经常听见这种话，莱昂纳尔。你知道吗，通常打从内心深处渴望──就我了解，你的愿望就是如此──很容易会让人慌了手脚。换句话讲，人和自己的能量是对立震荡的。莱昂纳尔，你的声音出不来时，我相信你就是这种情况。你之前做其他事情时出现过同样的不安吗？若是没有，那幺我会建议你一种生物听觉治疗法，或甚至是接地分裂法。不过，在找出最适合你的方法之前，我们要非常谨慎。」
「我们的灵魂相吸相爱，我亲爱的朋友。」他总是这幺说：「亲爱的皮莉欧，妳引领我抵达了至关重要的颠峰，我得到的大部分能量，都是妳灵魂的温柔和智悬所赐。」
「我不太确定……」
她痛恨听到阿杜说这些话，因为她的灵魂既不温柔也不纯洁。不过她了解他，长久相处以来，他们已经成为精神上的兄妹。无奈这与她所需要的邈若河山，相差万里。她希望像其他女人那般，感受他的一切，希望自己柔软潮湿，渴望他的热情冲刺体内。他只要跟她睡一次，对她有所渴望，一切就会不同。只要一次，她就不会被此事永不可能成真的念头苦苦纠缠。
「你有没有试过别去理会外在世界，而是向内寻找本质呢，莱昂纳尔？如此一来，你的原始力量才能赋予你沉静、专注，以及唱歌的乐趣。」
在阿杜眼中，她就像位祭司，不可亵玩，是看守他的纯洁处女象徵。在某方面来说，她确实也是如此。虽然已三十九岁，但至少就与阿杜的关係来看，仍旧是个处女。如果她注定该和他上床、生孩子，就应事不宜迟。
我最好别白费力气问他是否真有副好嗓子，她心想。
她眼前浮现大堂里那个女人，阿杜几个月前从巴黎带回来的。玛莲娜‧米歇尔（Males Michel）当时脚踩摩天高跟鞋，穿着洁白纯真的紧身洋装，出现在阿杜眼前，解释说自己双亲是义大利人，不过她六岁就搬到了法国。她感觉到自己的过去与阿杜宏伟大度的话语融合在一起，觉得自己是为了他，才诞生在这世上，所以她愿意满足他的一切渴望。
他停顿了一会儿，好似得集中一下心思。
难道都没人察觉，阿杜轻信这种甜如蜜的花言巧语，皮莉欧有多受伤吗？不知道她有多嫉妒这个毫无理由就登堂入室的女人吗？而且闯入的还是「她的」地盘？
「我知道我的嗓音很好，但是要我在别人面前证明这点，就会莫名唱不好，所以……我才打电话来。」
悲伤的是，如今在他身边的是玛莲娜，即使始终相隔两公尺，她也全然陷入他的魅力之网里。弟子里并非初次出现她这样的女人，但是近来频率越见增加，皮莉欧渐渐受够了。
皮莉欧微微一笑。啊，又是这一型的。好极了。
几个星期前，他们在伦敦招收弟子与秋季课程学员，有一个漂亮的年轻黑人女子在讲座中昏厥过去。
「欸，就像刚才讲的，我叫莱昂纳尔，我……我很想当歌星。」
阿杜立即请皮莉欧把女子带到他私人房间休息，态度之坚决，出乎寻常。门后发生什幺事情，皮莉欧只能想像。但是在回程飞机上，她在阿杜眼中看见了薪新的神情，皮莉欧和他的巴黎情妇都不喜欢这种眼神。
「所以你叫做莱昂纳尔，名字真好听。」她说：「我能帮你什幺吗，莱昂纳尔？」
现在，那个伦敦女子来了封信，信中陈述她十分渴望参加阿杜下一期在厄兰岛开的课程，根据网站资料，课程从下个星期开始。
这类型很可能价值连城。
灾难即将来袭。唯一的好处大概是那个法国蕩妇将就此消失在阿杜的私人生活中。
电话另一端传来颤抖的声音，讲话的男人不仅有点激动，甚至紧张得要命，而且没什幺自信。这些细节皮莉欧（Pirjo）一下子全都注意到了。
光从黑人女子给阿杜留下的印象来看，皮莉欧直觉地预感这次的关係很可能往错误方向发展。只要获得许可，女子显然握有能够赢得阿杜的巨大力量。
二〇一三年九月
皮莉欧一直避免发生这类事情。如今，她又得再度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