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慌失措,在屋顶低矮、瀰漫大麻臭味的小屋里东张西望,大概想确认毒品有没有四处乱放。
卡尔还真希望事先有人警告神智不清、满眼血丝的索伦‧穆哥尔。布耶一介绍他们是哥本哈根警察总局的调查人员,他顿时震惊万分。
「我闻得出来,您偶尔会赏自己抽点大麻。」卡尔直截了当,毫不遮掩地说。
* * *
「嗳,哎呀,我又不贩毒,您要相信我。我在后面种了一些,但数量没有多到可以……」
「没有,抱歉,可惜我来不及说。」
「嘿,索伦,别紧张。」布耶打断他说:「他们不是缉毒组员,而是凶杀组的。」
阿萨德转向索伦的小屋。「他站在窗边观察我们。您已告诉他,我们会过来吗?」
虽然索伦神思飘渺,八九不离十是因为享受自家作物的关係,但一听到凶杀组,心脏还是突地停了一下。
布耶点头。「没错,我的确去过许多战场。」他对阿萨德友善一笑。但忽然之间,他额头上却挤出了皱纹,阿萨德似乎让他回忆起某些事,但是他现在怎幺样也想不起来。
「凶杀组?」他先是恍神发呆,然后迟疑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一丝严肃之色。「是雷夫吗?」他嘴唇簌簌颤抖。「是自己人杀了他吗?」
「上尉,那幺您应该到过世界各地的战场啰?」阿萨德强调说。
卡尔眉头紧皱。这家伙真的疯了。
「大部分是的。我是上尉,这里也有几位军官,不过大部分是自愿兵。」
他们请他坐下,解释了自己的来意,似乎仍旧无法安抚他。
「你们是职业军人吗?」阿萨德问。
「我听不懂。我不认识什幺雅贝特,除了那个歌手之外。你们为什幺要问我?」
「呃,我不是十分确定……」卡尔迴避掉了。和阿萨神信仰的信徒一起参加广播节目,就为了取得有助于查明当前案件的资讯?这戏码也太荒诞不经了吧?他现在就听得见总局同事间的闲言闲语了。
「我们想问您是否知道法兰克目前人在哪里、在做什幺?」
「我十分肯定,若是没有这个信仰和这个营地,有几个人绝对回不了家乡,至少不是毫髮无伤地回来。如今我们是一家人,而这个家族在全国各地开花结果。过几天,我会上『二四七』节目谈这个主题。我感觉您属于难以和我们这种人相处的丹麦公民,因此我建议您一起参加座谈。到时候请听众打电话进来,询问您对我们的看法。运气好的话,如果从索伦那边得不到结果,有一、二位观众甚至可能帮助您找到您要找的人。」
他耸耸肩,看着布耶。「布耶,我今天没有一起下田。你知道的,我的肺有点问题。」
他指着几片铺在泥泞沟渠上的木板,木板通向索伦寒碜的小屋,然后他又望着卡尔。
「不要紧,索伦,不过你或许应该回答两位警察的问题。」
「我们在堡垒营时就已有信仰营,退伍后成立信仰营自是顺理成章。我年轻时便已找到阿萨神信仰,在战争中,宗教仪式给我许多安慰。同袍在一旁清楚看见我比他们更能适应战场生活,没多久便有许多人加入,在信仰中寻求宁静。面对像塔利班这种根源于坚强信念的挑衅者,若没有坚定信仰,只会感觉自己脆弱又不幸,特别又是置身于严峻的危险之中,还离家几百公里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扎根于北欧的古早历史,让自己不致迷失。您能理解吗?」
索伦一脸困惑。「法兰克?是的,这是他的名字。他是个混蛋,我都没有真正做过决定。」
布耶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您的意思是?」卡尔向阿萨德点个头,不过他老早就把笔记本準备好了。
阿萨德转向后面远方的人。天空又下起绵绵细雨,但似乎没人急着避雨。「为什幺您这位前任士兵会来到此地呢?」
「什幺事都要由他决定,我受不了,所以跑掉了。」
「没有,但他儿子雷夫是我们营地的。他是个勇敢无畏的士兵,不过也有点鲁莽。可惜运气不好被炸死了。我们回到丹麦后,伤心绝望的索伦来找我们。您要知道,他有点古怪。」
「您何时跑掉的?」
卡尔点头。「索伦为什幺来这儿跟你们住,他也去过阿富汗吗?」
「我们回到西兰岛之后,他想到瑞典或挪威做点能赚钱的事,什幺课程中心的。」他转向布耶,问道:「你能想像我离开森林或是荒野吗?算了吧!」
「烟囱飘出炊烟,那幺他很可能在家。他多半都会在。」布耶解释说。
「课程中心?约莫是何种形式?」
有个人指向一栋蹲踞在篱笆阴影中的小屋。
「就是一个他可以决定所有事情的地方。」
「我们自酿的酒当然比商店里卖的还要香醇。」布耶彷彿读出卡尔的心思,再次保证说。他转向在田地里工作的人,问道:「你们有人看见索伦吗?」
「您知道他现在的名字,以及最后在哪里落脚吗?」
卡尔谨慎地点个头。他知道那是什幺酒,奇怪的东西。
索伦摇了摇头,盯着书桌上的锡箔纸和香菸。
布耶点头。「是的,一年四次,春分、夏至、秋分、冬至。那时我们会允许自己喝点自酿的蜂蜜酒。或许您有兴趣带几瓶回去?」
「您觉得先捲一根大麻,抽个几口,会不会帮助您回忆往事?」阿萨德问,但只见布耶不停摇头。这提议显然没什幺建设性。
卡尔目瞪口呆地转向他的助手。这家伙也要插一脚吗?
「法兰克只对自己有兴趣。」索伦说:「其他事情他都不稀罕。」
「但是您举行祭祀?」阿萨德问道。
「对女人也是吗?」
卡尔毫无头绪这男人在说些什幺,所以他只能挤出笑容。
他深深叹了口气,大概以为这就可以当作回答了吧。
「是的,我们这个信仰营里的所有人都是弟子。我们和旧礼派的新异教运动不同,如果您知道那是什幺。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根据,承袭阿萨神信仰。即使我在这里是个教父,大家的地位也是平等的。」
「他和厄伦纳几个女孩交往过,您还记得吗?」
卡尔四下张望。田间小路旁矗立着具有象徵意义的石碑,怎幺样也无法和如此寻常的丹麦风景联想在一起。化粪箱、垃圾堆,老旧磨损的农业机具,就连拖拉机上的那个人,也不是雷神索尔或蓝波之类的代表性人物。
「交往?」他闷哼一声。「他全都上了她们,根本没有交往,就是这幺简单。」
「不,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们说明来意后,布耶回答说:「索伦‧穆哥尔困顿的脑子还算清醒时,的确讲过一些在伯恩霍姆岛的经历。如果我当时年纪够大,还真希望也在那里生活,一定很有意思。」他笑道,带他们走过中庭,穿越一道门后,来到建筑物背面。
「您想得起她们的名字吗?」
布耶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但除了绑成细辫的鬍鬚,以及几个惊人的刺青从裸臂蔓延到脖子,汇成熊熊火焰之外,他实在和卡尔认知中集聚所谓退伍军人的营区头目大相逕庭。头上没有海盗角盔,穿的不是羊皮大衣,而是一身典型的农夫装:牛仔工作服以及必备的绿色胶鞋。
这时候,索伦半闭起眼睛,看不出是在思索,还是神游去了梦之乡。
「您好。」她微笑地伸出手。「Einherjer指的是北欧神话中的天堂英灵神殿的战士,保护神祇抵抗巨人。没有比这更适合当作我们的名字了,毕竟这里的人不是士兵就是阿富汗堡垒营的军人眷属。对了,我叫做歌萝。我知道你们会过来,因为整体芳香药草学校先前来了电话。我先生布耶随时会过来。」
「她们全都叫做不重要的狗屎。」他咕哝一声,然后就离开了。
「您好,请问牌子写了什幺?」卡尔问一位穿越中庭的女士,她彷彿从七〇年代跳出来似的,T恤底下的胸部鬆垮垮地垂着,浓密的头髮乱七八糟。这种模样不是每天都见得到。
* * *
牌子上写着:「Einherjer农场」。
「我很遗憾。」布耶送他们到车子旁,把两瓶没有标籤的宝特瓶递给他们,里面装着金黄色液体。「不过,这是索伦少数能回答问题的清醒时刻,也许我们应该感到满足,毕竟他大脑可能受过严重创伤。我们曾经长时间讨论过究竟是大麻毁了他的脑子,或是创伤留下的后遗症。总而言之,他毁掉了自己大部分的脑细胞。」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卡尔一看到传统的四合院庄园,顿时大失所望。放眼望去,没看见维京式大门和巨大橡木,也没有古北欧时期的物品,只有入口上方的牌子透露出他们不会在这里遇到一般寻常的农夫。
卡尔点头。不知为何「毁掉的脑细胞」让他想起罗尼和桑米。或许是因为明天他得开漫漫长路回凡徐塞的家,还要去找法兰克以前的神学教授的关係。
压过路面的车痕没多久变成了扎扎实实的小水洼。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即出现维京时代的石碑,雕刻着卢恩文、凯尔特语和北欧符号。由此看来,他们毫无疑问地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如之前所言,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来参加广播节目。」布耶这位老兵兼农夫向他们道别。「或许您会有所收穫。我想应该有听众能够回应您的问题,若是没有,那才令人纳闷。」
行驶在田间小路上,对老旧的勤务车简直是项巨大挑战。不过,阿萨德口香糖嚼不停的下巴,同样不遑多让,下巴发出的嘎吱声绝对不亚于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