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大吃一惊。索伦森在不久前居然还有生育能力?这念头让人真不舒服!
「唉,更年期。她一直有热潮红的症状,目前情绪有点不稳。我们达成共识,将之称为流行性感冒。」
丽丝指向罗森办公室的门,有几个人走了出来,那几张脸卡尔从来没见过。
「那条老毒蛇没来上班?」这点他倒没注意到。「为什幺?」
那些人走过柜檯时,不假思索地立刻降低音量。天啊,这个疯人院!他们最好少跟他来这套。
「罗森的姪女,来代索伦森的班。」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罗森的门。
「见鬼了,那个人是谁?」卡尔对他心爱的祕书丽丝咬耳朵,眼神困惑地望着接待柜檯后面的陌生脸孔。
「我们有约吗?我想不起来。」罗森说,卡尔啪的一声把福斯车男子的照片丢在他桌上。
楼上凶杀组的气氛与老好人马库斯‧雅各布森当组长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罗森尽力营造惬意舒服的氛围,例如使用有圆点图案的咖啡杯,挂着阿内特‧米莉尔德爆炸性的表现派画作,仍然改变不了新组长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癡这个事实,充其量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才对他怀抱暖意。
他不理会罗森的问题,也对他的口气充耳不闻。「我们有个男人的照片,他涉嫌杀害伯恩霍姆岛的一位年轻女孩,关係重大。我要请你允许在TV2台节目曝光照片,并且发布寻人启事。」
* * *
凶杀组组长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露出讨人厌的洁白牙齿。「谢谢,卡尔,你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想必是一九九七年伯恩霍姆警方拒绝受理的案子,对吗?也就是说,那与谋杀案无关,也没有特定嫌疑人。因此,卡尔,谢谢你的来访,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我们简报会议上再见。」
「我会打电话。不过,『心往神驰』是什幺意思?」
啊哈,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高登看来捷足先登了。
「阿萨德,我上去找罗森。」五分钟后,卡尔喊道:「我还有个任务给你。既然你对民众高等学校的红髮女祕书心往神驰,给你个机会,打电话请她查看原本预计在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九日展出的画作,我们想要看看雅贝特的作品。当然,我们会支付邮资,使用完毕后,再寄回去给她。可以吗?」
「原来你已收到消息,罗森。高登上来哭诉工作量太重了吗?你尽可以把他留在身边,说一声就行。」
「那些画一定还摆在学校地下室,请您询问一下祕书。」
「卡尔,高登什幺也没做。你倒是应该了解,我身为凶杀组组长,定期会与伯恩霍姆的同僚开会。如果你忘了,提醒你,他们和我们这个小组的合作可是十分密切。」
有的,没错,那些画应该收在学校某个地方。就他记忆所及,展览本来预定在雅贝特消失前一天举行,但是韵律学院临时来了访客。那次访问很成功,他们因为访问所以推迟了展览,而雅贝特消失后,也没再举行了。
唷,多棒啊,他也懂得嘲讽呢。
他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卡洛‧欧丁斯宝。幸运的是,这次收穫较多。
「谢谢你的讯息。既然你始终求知若渴,我愿意多说一些事。在这件案子上,我们找到了线索,而当年你伯恩霍姆的朋友可是蠢得忽略了这些迹象。不管你怎幺说,我们都会继续追查下去,不找到犯人绝不罢休。」
他左手一掌打上自己的额头。绘画!他完全忘了这事。
「很好,卡尔,你又出现这种口气了。我要说的只有:你别拿这张模糊照片上的男人可能是谁的假设邀请全丹麦来轰炸我们。那得投入数百名人力,过滤大量的无用线索。卡尔,恕我直言,我们上面这里有更重要、更严肃的事情要处理。」
这个年轻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的女性特质竟惹得周围人不开心?这个歌声优美、绘画能力同样杰出的女孩是谁?
「太好了,任务分配完毕。请儘管将来电全部转接到地下室不重要的悬案组,我们可不想把你们从灰姑娘的睡梦中吵醒。」
卡尔在脑中把所有事情再思索一次。雅贝特是在十一月七日,而不是十一日遇见那个人,所以邮戳上的「11」,指的是月份。换句话说,她认识他不到两个星期就遇害了。该死,她究竟对那个男人做了什幺,以至于对方──如果哈柏萨特的怀疑有理的话──竟痛下毒手,结束两人的关係?
「再见,卡尔。」罗森手指向门。「我绝不会在电视上发布寻人启事。你应该记得最近的案子,媒体将某个男子描绘成杀人凶手,但没多久,所有媒体必须撤回他们的说法。造谣毁谤,听说过吗?」
确实,他们对奥斯特拉校外教学记得十分清楚。自从莫尔克先生和助手来访后,他们激起了好奇心,于是查看卡琳娜于一九九七年秋天的日记。校外教学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七日举办的,他们参观了许多圆顶教堂。但是卡琳娜记录不多,因为每个班级或多或少都会参观伯恩霍姆岛的名胜古蹟,所以她写日记的兴趣也逐渐减少,想必莫尔克先生可以理解。前任校长先生说。
卡尔用力关上罗森办公室的门,吓得接待室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卡尔心灰意冷地收了线。打电话给民众高等学校前任校长之后,情绪也没有转好。
「见鬼去吧,卡尔!」他听见组长的咒骂声穿门而出,声音里的嘲讽已不复见。
「就我所知,应该没有。」
「哎呀,卡尔,你们两个大概永远不可能亲切以待了。」丽丝的音量大得刚好能引起接待室所有人的注意。「另外一件事,你和梦娜‧易卜生又复合了吗?」
天啊,拜託,为什幺人就不能活到别人需要他们的时候?卡尔叹口气。「哈柏萨特有没有及时找到他呢?」
卡尔皱起眉头。她到底在讲什幺?
「是的,使徒‧库尔,很好笑的名字,对吧?他是我们的万事通,欧尔斯克来的机械天才。可是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也许是因为如此,我才记得这件事吧。」
「因为她今天来打听你的状况,待了五分钟,然后又匆匆去开庭了,所以我才这幺问的。」
「使徒?」
「啊,她来了吗?」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笑声。「想不起来,没有太深的印象。我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使徒解决了他的小问题。只不过是配电器的盖子坏了,常见的小麻烦。」
「是的,她之前工作到四月,然后到西部海岸度假,现在又回来了。」
卡尔紧扶桌缘。「幸好您还记得这事。您对那个人,有印象吗?」
「嗯,她之所以询问,一定是因为我若忽然出现,有人可以先警告她。」
「我们请那个人把车停到别处,但是他办不到,因为车子发动不了。」
但是这点真的很奇怪,而他肚子突地一阵抽动,也同样怪异。
「那是什幺意思?」
* * *
「是的,他夫人把照片转寄给我了。您的一位同事,克里斯钦‧哈柏萨特,几年前也曾询问过我。因此我把当年告诉哈柏萨特先生的话说给您听,也就是,那个人停车的位置,是保留给参加老爷车竞赛的会员。他那辆七〇年代的福斯布利车,称不上是老爷车,您说是吧?」他的笑声震耳欲聋,卡尔不得不把话筒移开耳朵。
「我找不到三夹板的照片,卡尔,大部分的柜子都找过了。」
卡尔向他表达谢意。「您收到我寄给主席的照片了吗?」
阿萨德一脸憔悴。一边的浓眉因为地心引力而下垂,半挂在眼睛上。「我没力气继续找了,但我想应该也找不到。」
「早安,卡尔‧莫尔克,是的,没错,您拨的是协会主席的号码,不过得麻烦您跟我谈,因为主席出远门了。」电话那端的男人自我介绍是汉思‧亚格,伯恩霍姆BMV老爷车协会第二主席。「不过,我正是您要找的人,因为档案由我管理。我从主席退下来之后,就一直负责此事。」
「你还好吧,阿萨德?看起来严重睡眠不足。」
* * *
「我几乎一夜没睡。有个叔叔打电话给我,问题很麻烦。」
令人意外,萝思似乎很满意这项任务,至少她给大家倒了第二杯茶。
「从叙利亚打的?」
「这些协会的人应该没办法靠着寻求意义来养活自己,大部分白天都有工作,所以下班后才可能找得到他们。不过,妳接下来几天还是紧盯这条线,萝思。我们必须知道是否有人记得厄伦纳嬉皮公社,能否提供福斯车男子的讯息。」
又是空洞的眼神。「他现在人在黎巴嫩,但是……」
萝思点头。
「我能帮得上忙吗,阿萨德?」
「妳準备打电话给伯恩霍姆岛的各个神祕主义协会了吗?」
「不用了,卡尔,我们使不上力。至少你没办法。」
他竖起大拇指,卡尔这时转向萝思。
卡尔点头。「如果你想休息几天,我们可以搞定的。」
「翻找、翻查、翻寻,都是一样的意思,阿萨德。」
「那是我最不需要的,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们应该到简报室去,萝思有新发现。」
「翻掘?」
阿萨德总是这个样子。他身心状态佳时,始终实事求是,机智果断,但是处于目前这种状态时,他就变得遥不可及。卡尔不清楚阿萨德心里有什幺事,想跟他谈论叙利亚的状态,他也避而不说。话说回来,那儿严峻至极的情势彷彿对他影响不大,他总是绝口不提叙利亚或者中东发生的事。有时候一句无心之言,会撕裂伤口,但有时候却能开启话题,源源不绝,娓娓道来。
「劳森在处理了,这方面他比我有经验。而你,阿萨德,继续在柜子里翻掘有没有男孩在骆驼头岩发现的三夹板照片。」
卡尔拍拍他的肩膀。「阿萨德,你知道不管什幺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对吧?」
「鉴识人员那边状况如何?」阿萨德问。
他们走进简报室,萝思已站在白板旁等着,高登正要坐下。有那幺一瞬间,两个人恰好处在同一个高度。
那声叹息该不是鬆了口气的意思吧?这男人到底有多蠢啊?
「安静听着就好。」萝思阻止一脸期待的高登。
「高登,够了,就这幺说定。」萝思的声音很不耐烦。当然了,因为连高登都拒绝喝她的茶。「我们已经和两位同学谈过。」卡尔说:「英格和克利斯托弗‧达尔毕,你可以把这两个人划掉,雅贝特也不算在内,所以只剩下四十七个人。」
这家伙大概以为萝思召集大家,是因为案情有所突破,那幺他就可以停止令人抓狂的电话调查工作。
「更何况,一定有很多人改了名字。老天啊,简直疯了!」高个儿眼看要哭了。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对吧?」她又补了一句,然后从墙上拿下几本五花八门的神祕主义教派手册,有心灵、水晶和阳光等主题。
「是的,就让大家见识一下你打听消息的能力吧。你是这份工作最适合的人选。」
「到目前为止,我只联络上这三家疗癒机构。他们全天候提供各式各样的治疗方式,而且分别已有十九、二十五和三十二年的历史。不过,只有『意义之心』的碧雅特‧维斯穆(Beate Vismut)记得开福斯布利车的年轻男人。碧雅特的专长在于探索身体与大自然之间的深层关係。不过,她说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克里斯钦‧哈柏萨特,没有可以再补充的了。」萝思露出微笑。「即使如此,我还是挖出了新的线索。」
他的脸比平常更加困惑无措了。「其中有四个来自爱沙尼亚、两个拉脱维亚人、四个立陶宛人,还有两个从俄国来的。」
「那男人的名字、关于他的描述或背景?」
「那又如何?」
「不是,卡尔,她想不起来那人的名字,对方十之八九也没提过。至于其他两个根本没个谱。碧雅特‧维斯穆不会探寻她客户的过往与个人资料,她解释说,因为她天生眼盲,所以工作方式和视觉健全的人截然不同。」
「卡尔,一共有五十个学生啊!」
「我们的目击者眼睛看不见?」卡尔摇摇头,难以置信!
高登倒抽一口气,垂头丧气地拿杯子,大概是想藉此训练自己坚强。但是,很快地又把杯子放下。
「是的,她希望自己感应客户,这是她的说法。不过,她倒是给了我一个灵感,明白那男人的主张。」
「谢谢,我可以自己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代你,高登。我希望你查出民众高等学校一九九七年秋季班所有学生目前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他的主张?」
「好吧,随便你。」高登放弃坚持己见。「你要我打电话给举办老爷车活动的汽车俱乐部吗?」
「是的。碧雅特都称呼客户为学生,她要求学生抛弃隔绝人类和大自然的东西。如果你们问我的意见,我会觉得这个要求太极端了。例如她自己的房子没有装暖气,因为她不喜欢冬天和夏天的界线模糊不清。她也不喜欢使用无机的建筑材料,所以她早在草捆建筑风行之前,便已使用草秆来盖房子。」
卡尔摇头,否决了他的问题。罗森把高登这个人安置在他们小组已经够糟了,他居然还打算当悬案组组长的传话人?还真是了不起吶!
「但她还是使用了电话。」
「你不认为应该由我转达罗森,否则情况会变得混乱吗?」高登谨慎地开口问道。
「是的,只要能减低眼盲带来的生活不便,她仍旧不排斥使用。现在重点来了。」
「此外,我会继续追查雅贝特图画的下落。并非我认为那些画能带来突破,但是画没寄给双亲,一定事有蹊跷,其中多少牵扯到人际关係。」卡尔十分惊讶,竟然没人对他这番感同身受的发言有所反应。「好吧,大致如此。待会我上去找罗森。」
萝思涂得惨白的脸庞因为洋洋得意而闪耀光芒。「那男人在许多方面和碧雅特的想法一致。他认为大自然是神圣的,而且具有疗癒力量。不过,她记得他们讨论过某种程度的牺牲奉献。例如他不认为需要放弃福斯汽车,因为……」萝思喜形于色,故意停顿了很久。「……因为他认为能够自由移动十分重要,也就是必须开车到远古时代以来崇敬太阳、五行元素与超自然现象的地区,所以不能没有汽车。」
「我们现在掌握到雅贝特第一次见到福斯车男子的时间──如果他正是她遇见的那个人。我待会打电话给前任民众高等学校的校长欧丁斯夫妻,询问奥斯特拉校外教学的日期。雅贝特寄给哥哥的明信片上,邮戳难以辨认,不过研判应该是十一月十一日。」
「好的,那幺我们现在知道他开着福斯车……」
他朝阿萨德点头。阿萨德一脸愁苦,显然也难以消化萝思的热飮。吶,他终于亲自感受到邀人喝茶是多幺侵犯人权的事情了吧。
「还有……」萝思打断卡尔。「因为这个原因,他最近几年和几个信徒在欧洲四周巡迴,他们到过爱尔兰、瑞典的哥特兰岛,也到过伯恩霍姆岛。他遍访伯恩霍姆岛的圣地,真的是所有圣地,而岛上这种地方多不胜数。此外,他对于青铜器时代的岩石壁画、特罗德斯寇夫的船型石阵、约特巴肯的巨石、立斯本山和克纳弘宜的祭祀场所等等兴趣盎然……」
「明天就是克里斯钦‧哈柏萨特自杀满一个星期。」他开口说:「我们接手他的调查,虽然有所进展,但是收穫微乎其微。即使如此,我们首先还是聚焦在他的资料上。」
克纳弘宜?卡尔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他想了一下程序。
「嗯,还有……也对奥斯特拉教堂和所谓的圣殿宝藏很有兴趣。吶,你们有什幺想法?」
卡尔悄悄推开茶杯。「好的,既然我们有所谓的简报室,显而易见,我们偶尔会在此集会,简报最新进展。现在就开始吧。」
「太完美了。我们找到福斯车男子和雅贝特之间的关联了。」阿萨德说。
「这是哞茶。」萝思解释说,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把笔记本放在阿萨德宝莱坞式的小餐桌上。现在就缺双环保鞋了。
「是的,表现优秀,萝思。」卡尔认同道:「但是现在呢?我们对那人身分没有进一步的了解,不知道他的出身,也不清楚他往哪里去。关于这个东奔西跑的人,我们所知不多。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也可能在别的地方。或许跑到马尔他或耶路撒冷,那儿到处是圣殿骑士的遗迹,也可能在英国巨石阵、在尼泊尔或者印加城市马丘比丘唸诵经文,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说不定不再需要施展骗术,而今成为内政部官员,根据年资坐领高薪,还要求养老退休金。」
卡尔也跟着啜了一口,但在某年的五月一日和维嘉去环保嬉皮咖啡厅的不快记忆,顿时涌现脑海。
「碧雅特说他是个真正的水晶,所以你尽可从脑中砍了内政部那一点。」
「飮料处方不是我的,是萝思贡献的。」阿萨德在高登小心翼翼地啜一口时保证说。
「『真正的水晶』?什幺意思?」
卡尔回应了高登痛苦的目光,阿萨德微微一笑。
「也就是说,他能够看见真正的光,看见光中映照出的自己,而且没有这光,他日后无法生活。」
「欢迎参加会议,各位先生女士。请用。」阿萨德把飮料倒进杯子里,味道不像咖啡也不是茶,反而有股山羊皮的骚味。
「狗屎,越来越怪诞。拜託,我们要怎幺着手?」
二〇一四年五月六日,星期二
「根据她的判断,他现在仍旧十分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