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下午非常想念妳,皮莉欧,妳上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妳。」
他伸出双手,多年来他习惯摆出这个动作,表示道歉的意思。
皮莉欧浑身一阵寒颤,不是因为他提了问题,而是问题的内容。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管多小的谎言,都逃不过他的双眼。即使编造出答案,又有什幺用?
「阿杜,你再这样溜进找办公室,我早晚心脏病发。」
我必须想出一套说法,让他不再追根究柢。或许表达我的愿望,和他对质的时机到了?
但她立刻恢愎冷静,缓缓转过办公椅,谴责地瞟了他一眼。
「我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她说:「为何这幺问?你自己要忙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若再早个十秒,他就当场逮到她正在删除大门入口和「觉察之屋」监视器所拍摄的画面,届时她就百口莫辩了。
他轻叹一声。「今天真是可怕的一天。不过妳大概还不知道吧?几个小时前,玛莲娜流产了,在我需要妳的时候,妳却不见人影。妳应该跟着上救护车,送她去医院的。」
皮莉欧吓了一大跳。
「流产?」皮莉欧垂下目光。她怀的是阿杜的孩子吗?她,玛莲娜?皮莉欧心里一揪。
阿杜宛如猫咪静悄悄地靠近猎物似的,冷不防出现在背后,看她在做什幺。
这个消息在皮莉欧心底不断膨胀。不可能是真的,她绝不允许!她自己的生育能力逐渐减弱,生理时钟滴答作响,而她还得一直与别人分享阿杜?阿杜的孩子应该由「她」来生,「她的」孩子要成为继承人才是,新的救世主应该是「她的」孩子。
* * *
「她的孩子流掉了,而且大量出血。」她听见阿杜的声音说。皮莉欧振作精神,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皮莉欧微笑,然后站了起来。「愿大家心越宁静。」她一如既往地说:「然后请火之屋的膳食组前往餐厅準备。」
「哦,真的吗?」
「是的,妳感觉十分淡泊、纯净。」凡伦丁娜又说了一次。她总是想要出锋头,引人注意,不过有鉴于她的过去,倒也不令人意外。
「是的,这事非常严重,而我们需要妳,皮莉欧。妳到哪儿去了?」
皮莉欧看到凡伦丁娜(Valentina)的脸。她是个情绪无常的变色龙,也是个IT天才。她有时十分低落,有时又特别亢奋。头髮有时长,有时短,有时蓬首垢面,有时雅緻,在礼堂炎热的地板上行走飞飘。她今天显然情绪高亢,兴致盎然。站在后面环着她肩膀的男人,是团体的新成员。看来有新的情欲波动在团体间摆荡开来,必须适应才行。虽然在各自的气场尚未对準彼此,也未受过阳光仪式的洗礼调和之前,学员间禁止性行为,但还是恭喜凡伦丁娜。
她眨了好几次眼,才敢正眼看他。她绝对不会卑躬屈膝地投降,尤其不可能为了玛莲娜。表达遗憾之意,已是她最大限度。
「我觉得妳今天特别温柔,特别纯洁。」有个女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过来。
「我感觉得到妳的能量,妳的状况不太好。」看来他接收到讯息了。
大家安静下来后,望向皮莉欧,她点点头。现场有许多男女弟子,他们都渴望这个紧密结合的时刻。即使经过这幺多年,皮莉欧仍旧深深沉浸其中。阿杜虽然没把她当女人追求,她在降神会中仍特别感受到男学员对她的兴趣……皮莉欧心里有数自己的身材无可指摘,美貌与权力向来是最有希望的鸡尾酒,能够唤醒热切的渴望。但那有什幺用呢?她想要的那个人并不要她。
「没错,我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我今天到北角去了。每当我意志消沉时,就会这幺做。」
他两臂一展,祝福感恩,然后低垂着头,接受他们的临别致意:「我们準备好了,阿邦夏玛希,我们会觉察。我们会觉察,我们会感受。阿邦夏玛希、阿邦夏玛希、阿邦夏玛希。」
「意志消沉?」他的语气听起来彷彿她是最不可能意志消沉的人。
「回到你们的庇护所,聚集你们的能量,传送给今日迫切需要能量的玛莲娜。」阿杜对着一片静默说:「接着,继续探寻心底最深层的平静,找到心灵的安宁。同时心怀谦卑与自豪,感受身体与心灵的融合,经历大自然餽赠的一切,接受世界的粒子进入体内。接受一切,因为你们是整体的一部分,而整体是你们的一部分。接受你们的出身、你们的作用。让光烧掉一切反感与邪恶,让黑暗呑没一切负面思想,使其枯萎,释放自己。让阳光进入,让心中的能量掌握主权。」
「是的,意志消沉。不过我不想和你讨论这点,阿杜。尤其不想在你刚才告诉我那件事情后讨论。」
阿杜放下手臂,温暖的笑容薰染了每一个学员。他手掌上翻,迎向照耀在他身上的光束。从阳光的位置看来,降神会即将接近尾声。他们的聚会有时只持续短短几分钟,有时候又似乎永无止尽。没人能够事先预料到。
「妳在说什幺?」
奇蹟显现在他们眼前了。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他们深深吸气、吐气,前后轻微晃动:「阿邦夏玛希、阿邦夏玛希、阿邦夏玛希、阿邦夏玛希……」他们口中唸出的咒语彷彿不属于这个世间。接着,在场的人一个个颓然瘫软。
「我们之间没有祕密吧?」
「我请求準备好的人,把你们的恐惧和愤怒放在我的手上。你们将会平稳下来,安祥泰然。感受到温暖与宁静回到身上时,就释放自己,让自己自由。放手。放开。」
他偏偏问了这个。
阿杜轻柔地前后摆动上半身,手臂也静静伸向前。
「从什幺时候开始?」
有九、十个学员把手往前伸。
「我的朋友,妳想说什幺?」
「你们在此冥想时若心神不宁、思绪难以集中,就伸出手臂,接受洁净的力量吧。」
「你不是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準备让一个弟子做你孩子的母亲吗?我们不是约定,一旦要做出影响深远的决定时,第一个要让我知道吗?」
「注视我的双手。」阿杜说,大家全都抬起双眼。
「我们不是约定过,一旦妳内心受到煎熬,一定要立刻来找我,不是吗?」
她缓缓摇头,动作轻得难以察觉。不,她没有其他选择。
她犹豫了一会儿。「你以为我今天为什幺要去北角?你想像不出来吗?」
皮莉欧瞇起眼睛思考着。
他伸手去抓办公室门的门把。「皮莉欧,妳是我的祭司。我信守这点,也应该会继续保持下去,因为我希望如此。明天妳到卡尔马医院探望玛莲娜,这点我们一致同意吧?」他边说着又走回来,飞快地抱了她一下,便回到他的办公室。
「感受她的痛苦?」阿杜到底在讲什幺?那妓女现正躺在他房间,因为渴望他的宠幸而狂喜颤抖吗?阿杜是想用这个方式通知她、警告她吗?阿杜和玛莲娜的亲密关係,难道早在她被迫允许之前就开始了吗?除掉伦敦来的女人该不会是多此一举吧?
皮莉欧缓缓点头。她反正都得进城,去置物柜取出汪达的行李箱。而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单独面对法国妓女了。
皮莉欧困惑地东张西望,寻找玛莲娜的身影,但她不在场。
她思索接下来的做法。要打发玛莲娜,势必得花上一笔钱,但若能永远刬除生命中的威胁,那点钱又算什幺?
「我感觉到你们大家。」阿杜声调单一的哼吟在礼堂群众之间缭绕。「我感觉到你们大家,你们感觉到我。我们今天与玛莲娜感同身受,感受她的痛苦。我们一起聚集思绪、感受和力量,驱走她身上的苦难。」
她忽地仰天大笑。
二〇一三年十月
幸福女神决定要对她微笑了吗?她真的要成功一箭双鵰,一次解决两个最棘手的情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