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思,他是个警察,在这件案子上花了十七年的岁月,他当然不知道。」
「你不认为哈柏萨特知道这张照片吗?或者换个表达方式好了,你觉得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个雪犁吗?」
「你听听我的版本。我认为哈柏萨特怀疑他儿子很多年了,才会顽固不放,紧追这件案子。他早已心生疑处,却不计一切地想要驳倒心中的猜疑,把嫌疑硬栽到他最痛恨的人身上,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方式?也就是他妻子的情人。怎幺样,你们觉得如何?」
「是的。」
「他为什幺要把我们扯进来?他了结自己的性命后,案子等于结束啦。」
「你说要是早点发现这张照片就好了?」
「哈怕萨特卡住了,但是他希望我们接手侦办,最后不是抓到阿杜,就是我们抽丝剥茧,发现真正的关联。这样一来,逮捕他儿子的苦差事就落到我们头上了。这就是哈柏萨特进退两难之处。他希望包庇儿子,却又察觉那样做不对。毕亚克是有罪的,所以他决定放弃。」
「我们认为,要是早点发现这张照片就好了。照片上的车子正是二十分钟前茱恩驾驶逃逸的那辆丰田车,现在翻倒一边,就停在五公尺远的停车场。他妈的该死!」
「萝思,那是假设。虽然不错,但假设就是假设。如果妳的看法正确,就真的糟糕得让我想吐。妳想想,在这个事件中,有许多人失去了生命。」
「怎幺样,你们有什幺看法?」萝思问道。
「这就是人生。」她随即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这就是死亡。」
太令人震撼了。
阿萨德举起手警告卡尔,然后转头往后看。
毕亚克穿着童子军服,笑容灿烂地看着镜头,帽檐低低的压在额头,童军绳搭在肩膀上,短刀插在皮带里,骄傲得像个西班牙人。骄傲于自己的童军级别和等级徽章,也对自己的商业头脑以及身后那辆四轮传动车感到自豪,显然还对自己的发明洋洋得意。那是他自己发明的绝对不会错,也就是在四轮传动车前方装上类似大型犁具的工具,上面还大大地写着:「童子军圣诞树贩售,佳节愉快!」
「干得好,萝思,万分感谢。不过先讲到这里,好吗?手机快没电了。」
卡尔又看了一眼照片,实在大为震惊。剎那间明白他们追查至今的一切线索,把他们带往错误的方向,完全白忙一场。光是找那片虚构的木板残片就够糟了,而一切都来自于哈柏萨特找到的愚蠢小碎片。还有追蹤福斯车,更遑论投入一切资源要证明本名法兰克的阿杜有罪。没日没夜的侦办工作,以及多到数不清的无谓审问。所有事情打从一开始就错了,而证据就在眼前。
她还叫着:「嘿!他们难道不能……」卡尔已按下结束通话键。
「在,萝思,我们还在。」卡尔下意识地说:「妳说得没错,这张照片十分惊人,干得好,萝思。妳今天大可安心放假去了。」
阿萨德举起双手,指向山崖边的几阶楼梯。在远古时代,楼梯应该是通向另一层楼,不过楼层早已消失在岁月里。
「喂,你们还在吗?」
卡尔这时也听见了。
阿萨德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去尿个尿。」阿萨德说,然后溜到右边,打个手势要卡尔往左边走。
照片是圣诞节前后的美丽雪景中拍的,童子军在贩售圣诞树,价格不贵,一公尺二十克朗。
接着,两人一起纵身往前一跳。
卡尔浑身起鸡皮疙瘩。
底下一公尺处的石墙前,茱恩躺在一处小草坪上。她一看见两人,立刻抓起粗枝干朝他们用力打,结果正中阿萨德的手。阿萨德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她的尖叫,响声惊人,吓得她丢掉树干,急忙爬到墙角去。
他们等了一会儿,随后响起独特的简讯声。
卡尔怒火中烧地拉起她,将她的手反折到背后,铐上手铐。
「好,看一下我传给你们的简讯,马上看!」
她痛得大叫,卡尔才看见她也受了伤,左肩膀往下掉,左手几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
萝思在抱怨。为什幺?难道她不喜欢穿皮衣的男人吗?
「阿萨德,你还好吗?」
「等一下,福尔摩斯先生,让我把话说完。」萝思打断他。「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以后如果有案子要人查看只戴着难看皮帽和铆钉皮带,而且处于丑陋情境中的裸体男人,我慎重强调丑陋至极,千万别想找我。我看了五千多张令人倒胃口的照片,我重複一次,五千张!才只找到一张至关重要的照片,没骗你。此外,我们还要教导伯恩霍姆警方怎幺彻底检查电脑的硬碟!」
阿萨德抓着手点头。
「也就是说,毕亚克知道阿杜和雅贝特的事情,却没有告诉他父亲。为什幺?」卡尔不解地摇了摇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现在完全一头雾水。」
卡尔小心翼翼地把她押到野餐桌旁,比手势要她坐下。
萝思朗读了那首诗。不论写得多笨拙、多生硬,意义依旧昭然若揭。简而言之,内容与遭到拒绝的爱情和勃然怒火有关,因为阿杜与雅贝特的爱情毁了毕亚克一家。他气愤阿杜一手瓦解了他们的世界,气愤世间有法兰克这个人。
自从他们在将近三个星期前见到茱恩后,她明显削瘦许多,面颊凹陷,眼睛显得特别大,双臂瘦得像小孩手臂一样。
了不起,她找得还真彻底。
「那个臭婊子在电话里讲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她终于打破沉默说:「她错得太离谱了。」
「是的,他写了一首诗,标题简单明了:『致法兰克』。这个档案存在九五年星际大战游戏的子资料夹里,花了一番力气才找到。」
卡尔对阿萨德点头。阿萨德已经启动手机的录音功能。
「诗?」
「那幺妳现在告诉我们真相,茱恩。我们不会打断妳。」
「百分之五十是图片,还有一些垃圾邮件。除此之外,还有一篇文章,是首诗。」
她闭上双眼,或许想要等疼痛逐渐消退。「我很高兴你们在岛上追捕法兰克或阿杜,或者随便什幺名字。你难道不懂他忽然出现在眼前,对我来说是从天而降的礼物吗?」她想要笑,但肩膀让她痛得笑不出来。
这幺老旧的机器竟然没有被捐到非洲的某个村庄,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她睁开眼睛,直视卡尔的脸。「我其实想要射死自己。毕亚克和我彼此疏远了很多年,这一切都要怪我。毕亚克死后,我只剩下罪恶感,而我无力承担。」
「Windows 95的作业系统,而且是经过更新的早期版本,连你也可以简单操作。」
「为什幺有罪恶感,茱恩?」
「电脑多旧?」
「因为我允许法兰克左右我的家庭,他毁了我和家人的生活。最后毕亚克再也受不了,尤其是在他父亲放弃之后。」
「真搞笑,莫尔克先生。那你们呢?吶,总之我翻查了毕亚克的电脑,哎哟,真是个有趣的经历。百分之四十五的硬碟储存了五花八门的电脑游戏,里头有些游戏非常古老,我想他应该很多年没玩了。」
「妳儿子是自己轻生的,他因为嫉妒撞死了雅贝特。我们看到了那辆车和上面的锹片,还有什幺好说的?」
「萝思,妳不是该放假吗?毕竟今天是星期六。」
「撞死雅贝特的不是毕亚克,而是我。」阿萨德和卡尔面面相觑。
「该死,这件案子为何如此複杂?我手边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
「我完全不相信。妳在包庇自己的儿子。」阿萨德说。
「我们没办法询问她,她跑掉了。」
「不是!」虽然肩膀很痛,她还是一拳打在桌上,然后沉默了很久,视线望向湖泊另一边的树林。
「她为什幺杀他?」
嫌疑犯一旦开口,然后又闭嘴不谈,唯一的方法只有耐心等待。卡尔经常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眼下他们除了等候,没有其他妙方。
「嗯,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我们只是又回到了原点。」
几分钟后,茱恩把脸转向他,看着他的眼睛。「问我吧。」她的眼睛说。
「你说什幺!」
卡尔沉吟半晌。问题必须十分精準,切中要点,否则她将永远不会开口。
「阿萨德在我旁边打手势。我们人在伯恩霍姆岛,然后茱恩‧哈柏萨特刚才射死了阿杜。」
「好的,茱恩,我相信妳,我的同事阿萨德也一样。请妳现在从头开始,一五一十地说明案发经过,妳想怎幺说就怎幺说。」
阿萨德出手制止,不要卡尔说出他手的事。
她叹口气,啜泣了一会,最后垂下目光,盯着桌面,娓娓道来。
「呃,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有点狼狈。阿萨德他……」
「我爱上了法兰克,以为我们终将结为连理。我们在这里幽会,在高耸草地里做爱。我先生克里斯钦没办法做到法兰克带给我的欢愉,因此我爱法兰克爱得完全无法自拔。」
「哈啰,阿萨德。」她招呼道。「先说好了,我们现在可不是要讨论我的状况,懂吗?我还不太舒服,但是不会有问题的,就这样了。你们那边怎幺样?」
她紧紧抿着嘴唇。
「妳好点没有?」这是卡尔的第一句话。「是的,我是卡尔。我的手机没电了。阿萨德也在一旁听着。」
「我们在一起几个月。」
该死,他们现在得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解释给她听,但是卡尔一点心情也没有。
那时候差不多一定也是法兰克和英格‧达尔毕交往的时候,卡尔心想。
「是萝思。」他打开扩音器。
「虽然他满口海誓山盟,最后还是结束了我们的关係。否则我为什幺要欺骗一起生育儿子、共同生活的丈夫呢?为什幺?」
这时,阿萨德手机响起。
卡尔和阿萨德不约而同地耸耸肩。
早晚会有人在某个地方逮到茱恩,希望能活逮住她。不过,卡尔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他答应给我新生活,摆脱这座岛,说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是问题。但是他彻头彻尾地骗了我,那个混蛋!」
这一刻,卡尔忽然对这件案子十分厌烦。与真相水落石出相比之下,追查过程付出的代价太大。首当其冲的就是阿萨德的伤势,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投入。他们花了三个星期做牛做马般地拚命工作,就为了找一个人,而他们刚才还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射死。他们千辛万苦地想从一个女人口中问出答案,却差点惨遭她的毒手,而这女人也不在世上了。他们想方设法釐清哈柏萨特留给他们的複杂谜题,好告诉雅贝特的父母,十七年前女儿究竟遭谁杀害。而他们进展如何?毫无所获。只是给了罗森加油添醋的柴火,让他火上加油。
她抬起头,脸上布满痛苦。
阿萨德耸耸肩,根本不在乎那是什幺,他现在的心思全在疼痛的手上。
「我知道他和一个年纪较轻的女孩在一起,我闻得到他身上廉价的少女香水,十分讨厌。他来找我做爱时,浑身都是那种气味。我仔细想了想,察觉到自己经常闻到这个香水味。深入思考后,我发现他和两个女人同时交往,而那十分恶劣!」她哼了一声。「于是我跟蹤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两个陷入热恋的人还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当然也看见他们的联络方式,是在学校前面的一块巨石下放纸条。法兰克和我差不多也是这样,我们都把纸条放在幽会的地方。」
「我们刚才听到的是什幺?」卡尔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不得不先缓口气。他噁心欲吐,这种状况持续不了多久。他当然了解自己的身体反应,只不过还是不堪忍受。
原来那儿就是法兰克和雅贝特的信箱,阿萨德和他经过那块巨石至少十次。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抵达山顶,四周是高长的杂草和岩石,有一张附设长凳的桌子,可在此野餐,享用带来的食物。还有雄伟的石墙遗迹,一道墙壁上有个开口,湖光山色、秀丽美景尽收眼底。但四下就是不见茱恩的影子。
「我有一次到厄伦纳找法兰克,就那一次,他当面告诉我,他爱上雅贝特,希望带她回哥本哈根。那一刻起,我对他深恶痛绝,不可遏止,当然也一样痛恨雅贝特。」
阿萨德努力掩饰爬坡的费劲与艰辛,幸好他走在前面。
她嘴角扯动,那股恨意显而易见地浮现在她心头,彷彿历历在目。
他们的目光循着一道沿山丘而上的石墙望去,那是立勒堡城墙结构的尾端。是什幺时候兴建的呢?刚才在底下应该把解说看清楚才是,卡尔往下走在面向草地的陡峭背阳坡时想道。不远处有一座湖泊,左手边有条小径延伸而下,不过声音不是从那儿传来的;右边有条路穿越巨岩和山崖向上,旁边围着铁栏杆,确保游客的安全。
「我单纯只是想让雅贝特从他生命消失。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骚货一定要滚蛋!到时候法兰克也许又会回头找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这幺想。是的,我等待了好几年,以为他会回来。真是疯了,多幺天真啊!后来我冷静下来,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想听到他任何事,不想从我前夫、我姊姊那儿听到,更不希望从你这里得知。法兰克被我从生命中擦得一乾二净。」
「卡尔,我觉得她在等我们。」阿萨德轻声说。
而他再度出现时,仍旧必须赎罪。这个念头在卡尔脑子里打转。
阿萨德停下脚步,举起包着绷带的那只手,制止卡尔说话。卡尔也听到了。在印第安那电影里,经常听见小树枝折断的声音,而刚才那声应该发自粗大的枝干。
「我儿子在一大清早到奥基克比工作时,我借用他的车,就是底下翻倒一旁的那辆。他通常都把车子停在我姊姊家前面,让她要大採买时可以使用,毕亚克中午也都在她家吃饭,卡琳人真的很好。」
「我们真是疯了,阿萨德。我们应该躺在卡尔马医院的。」走过第二个弯道后,卡尔说。这里可清楚地眺望底下二十五公尺处的停车场。
笑容照亮了她的脸。
阿萨德点头认同卡尔的分析,于是他们转向山丘。他们的身体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面临许多挑战,现在走上山丘的缓坡,彷彿在攀登圣母峰北侧。光是走过第一个隘道和一小段裸岩路,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宛如来到死亡区。
「为了避免车上留下事故的痕迹,我拿出毕亚克自己製作、放在利斯德家中车库的雪梨,摆在我自己车子的后车厢,开车到扬贝纳街,然后装在丰田车前的保险桿。雪犁是特别为丰田车焊製的。」
「如果她刚才受了伤,八成不会选择树林这条路。至少,我若是她不会这样做。」他确认说:「否则会一直被绊倒,遭某物缠住。」
「茱恩,很抱歉打断妳,不过,妳从何得知雅贝特和法兰克那天早上约在树下见面呢?」
卡尔眺望辽阔的草地。如果她领先他们半分钟,差不多就这个时间,再多不可能,便足以消失在树林里,不过也不无可能爬上山丘。总而言之,她不可能跑过草地而不被发现。
她调皮地笑了,彷彿要展示她的测试成品。或许真是如此?
「至少她不是顺着山丘下方跑,否则草会被踏扁。」
「我开车到奥基克比之前,一大早先把纸条放在巨石下。我非常擅长模仿法兰克的笔迹,小事一桩。」
「你觉得她会不会从道路的另外一边跑走,逃进树林里?」阿萨德问。
「妳又怎幺知道她一大清早就会看到纸条呢?」
卡尔的视线沿着箭头望去,显然必须爬上这座小山丘。
「她每天清晨都会在大家起床之前到那里去,就算没有纸条也一样。纯粹就是个陷入爱河的蠢女孩。对她来说,那是个游戏。」
卡尔读着停车场的解说牌,山丘顶上显然有某种城堡结构。其中一个写着「立勒堡」,标示箭头的牌子,就挂在两根相距五公尺的红柱之间。
「而妳想表达的是,这个陷入爱河的蠢女孩,很容易就让人给撞死吗?」
右边平坦潮湿的草地上,拔起一座奇异的多岩山丘,四周围绕着一片树林。
那股笑容又回到脸上。「不。她站在路旁,而我假装要绕驶过她身旁。她笑了,因为在没有下雪的日子,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竟有人车子装着雪犁,上面还有圣诞树标语。但是我把方向盘一转,她的笑容顿时消失。我扎扎实实地撞到她,先是她,然后是自行车。」
他们寻找茱恩的身影,但是毫无所获。
「除了雅贝特之外,没人看见妳吗?」
「也许她以为可以把车开进高耸的草丛中,不被人看见?」
「那是一大清早啊。我们伯恩霍姆岛这里,一切都是慢慢来的。」
卡尔四下张望。
「然后妳回到奥基克比,把毕亚克的车又开到卡琳门前,停到先前停放的地方?我们到养老院和她谈过,但是她没有办法帮助我们。」
「她开得太快,想要停车时,煞车又卡住。」阿萨德推测说。
「是的,就是这样。可惜卡琳看见我把雪梨搬进我的后车厢。之后几年,她威胁要告发我。她都说我对她生气,就这点而言,其实是她生我的气。如果用生气来形容是正确的话。接着,我把车开回利斯德,将雪犁放回原处。隔天我听说卡琳告诉毕亚克,我借用了他的车,还带着雪犁。没多久,就发布了雅贝特的寻人启事。
他们在四百公尺外发现了车子侧躺着,彷彿只是被人简单地翻过去似的。不过十分窄小的路旁停车场上,出现两条烧焦的橡胶和一大片压扁的草地,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三个人在家吃晚餐,克里斯钦说他发现雅贝特挂在树上,死状凄惨,他深受震撼。我看得出来毕亚克把所有迹象串连在一起,真的很可怕。我不得不说,可惜我的毕亚克不笨。他痛恨我干出这种事,却没有弃我于不顾,从来没有把实情告诉他父亲。由此看来,他抛弃的是他父亲。几个月后,我搬出那个家,他没办法独自和父亲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所以和卡琳与我在奥基克比一起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他找到自己的住处为止。」
忽然间,传来尖锐的煞车声,接着一阵沉闷的巨响。如果声音是茱恩的车子引起的,那幺他们不仅开在正确的路上,也很快就会赶上她。
「妳当年谈过这件事吗?」
他们穿越相对茂密的树林,左右两边出现不少小路,不过他们还是沿着路往前直行。若是要到伦纳,这个方向就没错。如果最后追捕未果,他们也还是要往那儿去。届时阿萨德可以拿到止痛药,多少帮助减轻疼痛。
她摇摇头,擦掉鼻尖的泪水。
「快开!」他最后吼道,卡尔于是加足马力。
「没有,我们交谈的时间根本不多。因为他的性倾向,他也对我相当疏远。对我来说,那太陌生了。」
「没事了,卡尔,儘管开。」阿萨德声音透露出的状况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妳没有办法接受他的性倾向?」
阿萨德瞇着眼睛,肺部用力吸满气后,才又大张双眼。
她点头称是。
「要不要去医院,阿萨德?」卡尔忧心忡忡。管茱恩去死吧。
「所以妳把他的一本杂誌丢进坟墓里,想藉此告诉他,妳最后终于接受他的性倾向了?」
阿萨德没有立刻回答,卡尔于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头微微垂到胸前,紧咬着下巴,肌肉紧绷。显然他使劲力气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
她又点头。「有许多事情阻隔在毕亚克和我之间,应该要做个结束了。一切都该在此结束。」
「阿萨德,没有煞车痕,也就是说,往前开?」
「所以说,妳很清楚为什幺他是留纸条向父亲道歉,而不是对妳?」
他们追到丁字路口,紧跟着右转,但接下来不确定要往哪里冲,因为一百公尺后有道岔口,左边通往亚明丁根路,另一边则是直走。
她点头,轻抚手指断掉的那只手,嘴唇紧抿好半晌,最后才又开口说话。
卡尔也同时看见了,黑色丰田在路底急速右转。
「是的,他没办法忍受父亲为了一件自己原本可以助他侦破的案子而自杀。我想,他的致歉是希望请求宽恕,原谅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她泪如雨下,掉在乾燥的木头桌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那里!」阿萨德大声高喊。
「妳觉得妳的前夫就像我同事在电话中指称的那样,怀疑毕亚克涉嫌吗?」
阿萨德点头,他正在跟伦纳的值班员警通话,不到几秒,就报告完刚才的路面状况。仪表板上的速度计飙到一百二十公里,街道视野宽阔,两旁动静尽收眼底。
她抬起头。「不,他太迟钝了。你的同事……」
「你觉得煞车痕是她的吗?」
他们三人同时听见了,高亢尖锐的声音在树梢上迴旋缠绕。先是一声警笛,然后是第二声,缓慢但明确,继而越来越响亮,接着音调减弱。最后,所有警笛齐声鸣叫。
吉德司柏的第一批房舍映入眼帘,南向弯道上深黑色煞车痕横过路面。路牌标示着:艾森丹路。
「有两个警笛声。」茱恩皱起了眉头说:「也有警车吗?」
眼前终于出现平坦无物的路面,卡尔加紧油门,将红车的速度发挥到极致。
「我想是的。发生墓园那种事的时候,通常会出动警车。」
「也把这里的情况转达给毕肯达,必须有人来清理乾净。」
她觑起眼睛,问道:「我会怎样?」
卡尔踩煞车,接下来的一百公尺在瓶罐之间蜿蜒穿梭。
「妳现在不该担心这个,茱恩。」卡尔说。
「小心!」阿萨德手里拿着手机大叫,前方道路上碎了满地的破瓶罐。险象环生的路面布满玻璃碎片,随时可能戳破轮胎。
「多久?」这次她直接转向阿萨德。
卡尔把油门踩到底。茱恩为什幺意图在儿子坟墓旁边了结自己的生命?因为失去他而伤心欲绝,或者还有其他理由?她有潜藏的忧郁症吗?毕竟她把手枪放在身边好多年了。她又为什幺要杀死阿杜呢?
「我推测应该是十年到终身监禁之间。终身监禁刑期最后通常是十四年。」他真的什幺话都不忌讳。
「打电话给毕肯达,要他派两辆车过来帮忙追捕。他们少两辆车不会掉一块肉的。」
「谢谢,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若还活着,也七十六岁了。我想,我没有兴趣坐牢。」
「她这样开车真是疯了,卡尔,你追不上的。」
「许多人在狱中因为表现良好,而缩短刑期。」卡尔说。
黑色丰田车至少在他们前方两百公尺,却还是听得见茱恩用力催油门换档的声音。
警笛声惊起西方的一群飞鸟。
「嘿,她在那边!」阿萨德指着前方。
「噢,我真希望有条结冰的河流,让我滑冰而去,但是天空没有下雪,大地依然翠绿一片……你还记得吗?你们第一次到扬贝纳街来时,我唱了这首歌。琼妮‧蜜雪儿,你们知道吗?」
阿萨德摇头。该死!
她兀自笑了起来。「我从法兰克那儿知道这首歌。他教会我嚮往另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也就是说,不要满足于自己目前的状况。你们懂吗?」
「你记下车牌了吗?」
他们两人缓缓点头。警笛声快要抵达停车场了。茱恩随时会在警方护送下搭救护车离开,难怪她会想起这首歌。
卡尔十分了解阿萨德的状况,光是他自己跑一百公尺,气力就要用尽。
她陡然跳起,冷不防地袭击卡尔和阿萨德,拔腿往石墙开口跑了四步,在他们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奔下台阶,从石墙往永恆纵身跳去。
「茱恩把车停在庭院后面。」阿萨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手都摸到车门把了,还是让她油门一加给跑掉了。卡尔,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呼吸不顺,肌肉也不配合,很抱歉。」
卡尔和阿萨德同时奔到墙边。
卡尔在街底接到阿萨德。
茱恩重重摔在岩石上,显然立刻气绝身亡,然后滑出崖边,就这样头下脚上地挂在一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