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处于震惊之中吧，卡尔心想，伸手在阿萨德肩膀拍了拍。阿萨德为他牺牲自己，承受了所有痛楚，他心中的感受笔墨难以形容。
根据医师的初步诊断，除了阿萨德很可能要截掉的拇指之外，他们身体表面没有遭受到其他伤害。阿萨德听到要截掉拇指没有任何反应。
「阿萨德，谢谢你。」他说道，但似乎不够。
有人发现他们躺在太阳能机房的地上，身上多处受伤，断裂的电线四处散落，双脚也遭人用电线绑住。没人知道是谁帮他们剪掉电线的，至少不是那位没有生命气息的女人，她死于失血过多。
「我只不过想救自己罢了……卡尔，你别想……太多。」话说得支支吾吾。
十五分钟后，急救医师帮阿萨德的手做好必要包扎，也帮卡尔的脚踝上了绷带，然后有人来告诉他们警方暂时的调查结果。
有人请他们去辨认打昏他们并且将他们綑绑起来的女子。警方鉴识人员过来拍照，急救医师开立临时死亡证明：女子极可能因为流产，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等他发现卡尔后，笑容爬上他的脸。卡尔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最后，救护人员把尸体放在尸架上，运出室外。
躺在担架上的阿萨德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急救医师给他打了一针后，他立刻清醒过来，迷惘地看着四周的许多陌生人。
她坐的椅子下方，蔓延开一大片惊人的血海。卡尔无法想像如此柔弱的女子体内，竟然有这幺多的血液。
卡尔一恢复说话能力后，便尽己所能地讲述事件经过。瑞典同事打电话到丹麦确认他和阿萨德的身分，希望他们能亲自和罗森说上话，并让那个人在听到消息后大受震惊。
「那个女子招供出谋杀你们的意图，就写在这里。」一个警察指着桌上的电脑萤幕。
＊ ＊ ＊
卡尔读着萤幕。自白信是用瑞典文写的，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救活了阿萨德。
「卡尔，上头写了什幺？我看不太懂瑞典文。」
阿萨德救了他。
卡尔点头。他看不懂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在斯堪地那维亚半岛也不过才住了十六年……
有个好心人端来一杯水，他啜飮着水，但要嚥下去并不容易。他必须稳住自己的头，免得一直抖动。左脚踝疼痛不堪，彷彿被深深划了一道伤口，而且肺部一直在製造痰。虽然感到噁心和痛楚，他毕竟活了下来，也知道自己早晚会复原的。现在才过了几分钟，他就明显觉得好多了。
「上面写着：我承认我的罪行。我在太阳能机房里杀了两个警察，也杀了汪达‧芬恩，把她埋在杰涅岩地，道路走到底后，再往前八百公尺，然后向右一百公尺。我在卡尔斯罗纳的渡轮码头把一个德国女人推去撞车，她叫做懿本。我淹死了克劳蒂亚，她的尸体在波兰海岸被人发现。我目前想不起她姓什幺。一切都是从伯恩霍姆岛的雅贝特开始的，当时阿杜叫做法兰克……」
卡尔深吸一口气。重要的是他们把阿萨德救回来了，之后他自己可以应付的。
她的自白在这里结束，后面还接了一大串「n」和几个空格。显然她失去意识时，手指正压在按键上。
「他会撑过来的。」一个救护人员说：「他的心跳加快，有点费力，但总算跳动了。」
「阿杜在哪里？」卡尔问屋内的人。
急救阿萨德的救护人员十分清楚自己的使命，卡尔满怀十二万分谢意地看着他们。
四下没人回答，只是耸耸肩。这个可恶的家伙明显抛弃正在下沉的船逃走了。
「看他的手！」有个女性指着阿萨德烧焦的手腕和焦黑的拇指低声说。
「他的车子不见了。」有人说。
穿着白袍的男男女女，失魂落魄地一一走进办公室。他们是否逐渐明白自己见证了童话的灭亡呢？
「他的选民皮莉欧过世，中心陷于火海，他这时逃逸无蹤正好等于认罪。」卡尔说。
据说趴在桌上那个人是皮莉欧，她已经死了。有人，大概是妮希杜，为她盖上接待处那条白色桌巾。其他弟子呆若木鸡，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嗯，不过她写的……不是很清楚，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解释。」阿萨德提出反对意见。
外头有人大叫要更多水、更多救火设备，显然现有设备不敷使用，而阿杜早已不见人影。
卡尔点头。「完全没错。她也可能想把雅贝特的死栽赃给他，从这份自白看不大出来。毕竟我们完全不清楚这个皮莉欧的动机，或许她纯粹疯了。不过，我觉得他在这种情况下逃走，抛下他的选民与毕生杰作，一切不言而喻。」
救护人员蹲在阿萨德身旁，为他进行人工呼吸。卡尔忧心忡忡，一直盯着失去知觉的朋友。
「那幺我们就得找到他，是吧？」
过了一段时间，才有人把他们扶到皮莉欧的那间办公室。警笛声在窗外不绝于耳好一阵子，现在才停止。救援人手大概全来了，救护人员、警察、消防队员等等。
卡尔再次点头。但是上哪儿找？什幺时候开始？急救医师指示救护车将他们送到卡尔马医院。阿萨德的伤势不可小觑，他的动作像个殭尸似的，四肢僵硬，保证也痛得要命，一定比他痛上许多，更何况手还烧焦了。
＊ ＊ ＊
「我们已经发布通缉令，追捕阿杜‧阿邦夏玛希‧杜牧兹和他驾驶的车辆。」一位在场的瑞典便衣警察说。
忽然有人站在他面前，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机房躺了两个人，双腿全被绑着！」
卡尔说：「很好。我们必须拿回车钥匙和手机，否则……」
「救命！」卡尔又叫一次。身体的痉挛逐渐退去，血液开始循环，体温也慢慢回复，只有疼痛仍然剧烈。
「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处理。」医师打断他说：「医院接送车在外面等了。」
一道身影从办公室出来，投射在走廊上，脚步声逐渐靠近。
＊ ＊ ＊
他想要转过身，但是没有成功。
庭院里浓烟密布，许多制服警察穿梭其中，蓝色警示灯闪个不停。稍远的地方，明显升起一股黑烟，不过现场指挥官说明火势已了。
「救命啊！」卡尔努力挤出叫声，但淹没在喧哗混乱之中。
卡尔望向一旁的尸体，几小时前那位女子还洋溢着幸福，浑身散发光采，肩膀披着阿杜的斗篷，手中拿着太阳石，而现在却没人盖住她那张死白的脸孔。身穿白袍的男女怅然若失，绝望地站在鹰架附近哭泣。
「什幺都别动！」有个人喊道：「她死了！」
一队救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从火灾现场走来，四周的人窃窃私语，因为惊吓而纷纷摀住嘴巴，神情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办公室脚步声杂遝，此起彼落地响起激动的说话声。
「雪莉！」不断有人低声喊着。
「皮莉欧，快来，失火了！」外头有人用瑞典话大叫。
担架上的女子显然还活着。一个人走在她旁边拿着点滴架，另一人扶着她口鼻上的氧气面罩。他们经过时，她朝围观的白衣人伸出了好几次手，有些人在她经过时摸了摸她的手。
「阿萨德，你在吗？」他的声音颤抖。
「救护车会把她送走，另外一辆运送死者。医院接送车在等待两位丹麦警察了。」现场指挥官解释说。
他微微抬起头，往下一看，两只手臂彷彿异物般地躺在身边，不断发抖，但是已挣脱了电线。电线被剪成一段一段，四散在地上，不远处有把老虎钳，通往走廊的门敞开着。
救护人员直接把火场女子的担架放在死者旁边。他们拿下她脸上的氧气面罩，和她说话。她虽然一直咳嗽，但仍有能力回答问题。另一个救护人员过来清洁她遭烟燻黑的眼睛。她不仅皮肤黑漆漆，头髮也黑成一团，总而言之，全身上下都是黑的，显然在最后关头才被人救出来。她竟能存活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没人回答。
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大概没料到自己能活着逃出火场，整个人仍处于惊吓之中。忽然间，她把头转向一旁，想要看清楚旁边躺的是谁。她眼睛眨动了好几下，过了半晌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幺。
「怎幺回事？」他才说了这句话，又吐了起来。
接着，发生了卡尔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诡异事情──女子看着死者放声大笑，笑得不可遏止，笑声震天价响，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卡尔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脸压在水泥地上，感觉全身像是煮沸似的，心脏疯狂跳动，一直噁心乾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