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瞬间冻结。「你知道什幺？」随即又把电线接回电极接头。他们两人双脚立刻又开始抽动，上半身向前弯曲。
她微微一笑。他觉得她丧心病狂？哎呀，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正面临危险，尤其是世界和平。等到中心向全球散播万教终将合一的讯息之后，和平就会降临。这两个见识狭隘的市井小民以为自己是哪根葱，竟敢阻碍这个愿景。
「目前电流功率还不会很高，我想顶多像是体内按摩罢了。不过，等到太阳高高升起……」
「妳简直丧心病狂！」高个子说：「妳要杀死我们吗？」
她又拔掉电线，他们再次瘫软无力，但不像第一次那幺强烈。难道人会习惯电流？
「你们真该高兴太阳没露脸。」皮莉欧等他们两人缓缓抬起头后说，然后望向天窗。两个男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我再问一次，你知道了什幺？」她又说。
她拿起螺丝起子，解开集流箱上一条电线。两人霎时瘫软成一团，头部无力地垂在胸前。
高个子先是一阵咳嗽，然后才开口回答：「全部……而且不是只有我们在调查案子……妳的阿杜许多年前撞死了一个女孩，而现在，过去种种回来……找他了。妳别把事情越弄越糟，为了妳好。放……放我们走。我们会……」
黑人想要从嘴巴挤出话语，但是颈部肌肉紧缩，导致他说不出话来。
她出其不意地又把电线接回去，几秒后再次放开。她决定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她回到机房，两个男人怒视着她，下巴不住抖动，脖子肌肉紧绷。
「你们有好几个人？」
＊ ＊ ＊
高个子好不容易点头。「当然。阿杜长久以来一直是嫌疑人，还有个警察因调查此案而过世。阿杜留下一连串的死亡和痛苦。妳为什幺要包庇他？皮莉欧，他不值得，没有理由……」
她全身不断地冒冷汗。事情不太对劲，皮莉欧心想。她必须赶快到卡尔马的医院去检查，但是首要之务是先釐清自己的处境，拿到她要的答案。事成之后，她会马上去医院。
她倏地又接上电极，高个子用力地大口喘着气。这次她旋紧螺丝，然后转身离开。
她的肚子猛然又是一阵剧痛，痛得她倏地瞇起眼睛，呼吸几乎停顿。她升起一股可怕的感受，彷彿体内有某物完全失衡了。
现在她必须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那两个人令她不安。黑人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猛瞪着她，眼神冷峻严厉，彷彿想用视线杀死她。没错，她没有做错。
「宝贝，」她低声呢喃。「你累了吗？今天真是奇特的一天，妈妈也累了。爸爸帮你取了名字，你会很开心的。等你出生，我们会在我和你爸于太阳见证下的柱坛上结合的那个日子帮你受洗，想必是很棒的一天。」
她再次眺望快速移动的云层。肚子又传来剧烈疼痛，身体宛如被人刺了一刀，感觉就像肚子里的孩子猛然翻身。彷彿遭到电击的不是那两人，而是腹中胎儿。
接下来就能生成电流了，皮莉欧心想，一边温柔地按摩着肚子，一边踏进前厅。腹痛已经消退，不过肚里的小家伙也很久没动作了。
皮莉欧摇摇晃晃地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跌坐在办公椅上。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想要稳定脉搏，但是徒劳无功。双臂不住颤料，皮肤冷冰冰的，情况不太对劲。这是身体对于她待会要做的事情所出现的反应吗？或许身体发作的状况超出她的想像？这是种试炼或惩罚吗？她不相信。即使如此，剧痛袭来时，她仍大声呼喊荷鲁斯，请求祂解救她免于试炼。
她仰望天空，慢慢走路回中心。太阳尚未完全露脸，一阵东风轻轻吹来，应该很快就能吹走岸边上空的浓密云层。
「我这幺做都是出于善意！」她高喊。
她又把车子往前开几百公尺，停在一条几乎没有车辆往来的小巷里。如果之后出现其他调查人员，她可以坚持说那两个丹麦警察继续往前开走了，不过曾提到会再回来。只要那两个人还活着，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中心四周打探侦查。等到他们一死，她必须思考能否把将他们的死亡布置成不幸意外，或者还是得把尸体给处理掉。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拆下车牌，想办法把车运到波兰或其他奇怪的地方。波兰人和波罗的海人经常在附近出没，寻找挣钱的机会。把车子交由他们处理，能带给他们少许进帐。她自己的旧车车牌放在觉察之屋里，早已蒙上厚厚一层灰尘，她打算把旧车牌给他们，反正那辆旧车已经没人开了。
疼痛陡然消退，就像之前忽地来临一样。
她翻找置物箱和后车厢，检查车子内部，但是没发现能够说明调查状况的线索。
她呼了口气，想要站起来，却骇然发现两只脚不听使唤。
勤务车停在几百公尺远的省道旁边，一下子就看到了。
她按摩双脚，往下一看，发现了血。
＊ ＊ ＊
血沾到椅子和她身上的白袍。
她们相视而笑。妮希杜这边看来没有问题了。
血，温暖地沿着双腿流淌，滴落在桌下的地板上。
「妮希杜，我出去透透气，十分钟后回来。」她走到接待处说：「今天没什幺事，妳可以回房去。那两位访客我已经先处理好了，回来后，我再奉茶给他们。」
＊ ＊ ＊
她踉踉跄跄地进入办公室，不住大声呻吟，跌坐在办公椅上，等待阵痛消逝。她恐惧得虚软无力，好一阵子无法动弹。但是看了一眼时间后，她重新振作精神，走出了办公室。
「快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皮莉欧的腹部，她捧着肚子，瞪着凳子上两个眼睛大睁、浑身发抖的男人。她体内痛得哭喊尖叫，迫使她不得不离开机房，尽速关上房门。
卡尔唯一能想到的具体话语就是这两个字，除此之外，他只感受到身体的痛苦。一开始像是手麻掉似的发痒，接着彷彿全身在跳动，而现在所有的肌肉紧缩，纠结成一团，不断痉挛，即使是眼皮或鼻孔的微小肌肉也变得僵硬。他的身体像要缓缓燃烧殆尽，心脏似乎格外收缩，大脑不断短路放电，肺部逐渐无法运作呼吸。云层移开越多，生成的电流就更多，也就更加彰显「快了」一词的意义。
一整个线路循环圈才完成，两个男人的脸立即扭曲。她走近他们，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的脚同时颤动抽搐。
卡尔根本感觉不到身边的阿萨德。他只在剎那间依稀记得两人似乎被紧密地绑在一起，只在剎那间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把绑在黑人左手大拇指的电线另一端接到集流箱，接在正极上，高个子脚踝上的电线另一端则接在负极。
忽然间，电流似乎减弱了。他大口喘气，呼吸沉重。体内仍旧因电流而持续抽搐，但比先前和缓许多。他困惑不已，目光四下飘移。空间十分明亮，甚至比之前还要亮。怎幺回事？
她从长凳底下的工具中拿出一把绝缘的螺丝起子，解开正极和负极的缆线接头。从太阳能电池传到变流器的直流电，全都会经过正负两极。
这时，他察觉一身旁的呻吟声。
她旋开连接太阳能设备线路的接线盒，电工和雪莉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帮她补充了电器工程学的知识。一旦天空云层密布，就算碰到直流电，也只是轻轻触电，不会造成伤害。不过，阳光越炙热，电流就越强。因此只要老天赏脸，这两个人铁定一命呜呼。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迫使硬梆梆的脖子肌肉听话，吃力地把头转向阿萨德，才看见他痛得扭曲的脸庞。
那个外来移民似乎快要完全清醒过来。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加紧动作。她估算着他们与集流箱之间的距离，然后剪下两段约莫三公尺长的电线，移开电线两端的绝缘皮，将一端缠在黑人的左手大拇指，另一端绑在高个子的左脚脚踝。
卡尔想讲话，却不由得先是一阵咳嗽，终于才开得了口。
只要皮莉欧向妮希杜保证是那两个人自己造成不幸的意外，妮希杜也会买单。
「发生什幺事了，阿萨德？」
她从高个子那人的口袋拿出车钥匙，退后一步，观赏自己的杰作。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也稳稳固定在墙前的长覚上。除了她，不会有人进来机房。电工过两天才会再来检查，所以她时间十分充裕。现在只剩下接待过两个丹麦人的妮希杜要处理。不过，他们不是赐予了她「领悟者」这个名字吗？所以也无须担心她。
「接地……墙壁可以……接地。」
我有没有哪里做错，或忽略了什幺？皮莉欧问自己。他们的手机已关机交给了柜檯，所以绝对搜寻不到手机讯号。先前她看见他们开着车来，车子一定停在附近某处。
卡尔一开始听不懂阿萨德的意思，于是又多转了一下头，看见墙壁镶着金属。但那又代表什幺？
她把缆线卷拉过来，将那人的袖子捲到手腕，用电线绕了他两只手好几圈，紧紧地缠在一起。接着，她把他抬起来，千辛万苦且费力地拉到凳子上，让他坐着，先用电线缠绕脚踝，再把大腿与凳子一起绑紧，上半身固定在墙壁的两个吊钩，让他整个人动弹不得。第二个人她也如法炮製。虽然第二个人比第一个黑人还要高大，体重却没有比较重，不过他全身鬆软无力，所以更不容易处理，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腹部又传来刺痛，她不得不靠在墙壁半晌，等待痛楚过去。最后，她把两个人用电线绑在一起。
忽地一股微弱的焦肉味道扑鼻而来。哪里来的气味？
两个男人虽然都还躺在地上，但是深肤色的那个人正努力地抬起头。看来她必须先解决他。
这时，他才看见阿萨德的手不断颤动。阿萨德尽可能地用力举高绑在一起的双手，将缠着电线的大拇指压在墙壁上。
这时，她听见机房传来声音。该死，其中一个丹麦人发出了呻吟。她赶紧把木雕放回桌上，心中已下定决心。
那儿冒出一缕薄烟。味道就是从这儿来的！
她先把木雕贴在自己的脸颊，再将木雕正面转过来，嘴唇印了上去──纪念过去时光的纯洁无瑕。
「电流……不再……继续……」阿萨德从齿缝挤出话来。
都是因为雅贝特。
卡尔看着他的拇指，指甲逐渐变成棕色，指甲尖的颜色更深。依照卡尔对电的了解，阿萨德打算牺牲自己的手指。眼下从大量太阳能板生成的电流，被引到阿萨德拇指上的电线，再导引到金属墙去。
她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抓起木雕，正要用力掷向地板，视线忽地落在雕工精细的五官，以及那张漂亮的嘴，简直就是阿杜年轻时的翻版！她忽然深受撼动。当年是多幺单纯，但是一切却又如此複杂。
「电流会寻找最短的路径放电。」他以前的物理老师不就经常叨叨絮絮着这类话语吗？
她沉溺在往日的时光中越久，越痛恨躺在机房里的那两个男人。他们为什幺要再次唤起她对雅贝特的记忆，而且偏偏选在今天？
「你能不能把手……转过去……把电线直接压在……墙上？」他小心地问道。
皮莉欧刚才是怎幺把两个男人拖到机房去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还能怎幺办呢？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破坏自己毕生的梦想。
一朵云从他们头上移走，阿萨德抽搐地直摇头，大声呻吟。几秒后，他痛得撑不住，手指无法再压在金属壁上，卡尔的头顿时往后一仰，双脚不住痉挛。
谁雕刻了这座人像，皮莉欧心知肚明。只可能是当年那个紧紧纠缠着阿杜的可怕雅贝特。说不定这是雅贝特用来蛊惑阿杜的巫毒娃娃，将他綑绑在个种约定和要求编织而成的网子里，永远无法脱身。
直到下一朵云遮蔽住阳光。
他们一定会针对雕像提出荒谬的问题，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而且十之八九会成功。
卡尔感觉到阿萨德全身抽动，没多久，他身上的电流又不见了。
她蹙着眉头，端详从警官口袋掉出来的小木雕。这作品竟如此惊人地肖似。许多年前，有人以刚才向她求婚的男人为模特儿，雕刻了这座人像。但是怎幺会跑到警察手中？为什幺会在他的口袋里？这是种策略吗？他打算陡然拿出木雕，喀一声放在阿杜面前的桌上，杀他个措手不及，六神无主吗？
阿萨德在他身边唉唉叫，一定很不好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们要是别纠缠不休不就好了！如果只是提出一般问题，她就能轻易地打发掉他们。毕竟有数不清的方式能迴避掉问题，更何况事情发生在如此久远以前。可是这两人不肯善罢干休，让她顿时乱了分寸。她甚至相信那个黑人会对她採取极端的审讯手段，而非一般的方式。他们一定转眼间就能攻陷阿杜，手到擒来，阿杜根本撑不过两分钟。到时候真相全摊在阳光底下，他们终将失去所有的一切。而且就发生在原本应该美好幸福的一天！
卡尔深吸口气。「太阳出现时，你别再压了，阿萨德。反正……疼痛……一下子……就会过去。」他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不是一下子就过去呢？好可怕的想法。
她看着通往机房的门，腹部又是一阵刺痛。两人都体格健壮，其中一个还相当高大，她怎幺可能办得到？她若不想在两人身上留下明显外伤，机房里的工具中，充其量只能使用橡胶槌。
「不过，你放手之前，我要知道为什幺……」他停顿了一会，自己真的想知道吗？
接着，她得将两人的死亡精心安排成一场意外，一场虽会让人惊异，却不会心生疑虑的巧妙意外。
「知道……什幺？」阿萨德呻吟地问道。
这段时间，她必须查出这两人是谁，是否还有别的同事也同时参与调查。最重要的是，必须了解他们究竟掌握了哪些线索。
「萨伊德。为什幺别人叫你这个名字，那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我只剩一个钟头了，她心想。阿杜一个小时后便会结束讲课，满心期待与喜悦地前来找她。
他旁边安静了半晌。他真不应该问的。
她的皮肤又痒又麻，前臂布满深红色斑点。每次只要她情绪激动、怒火中烧，就会引发过敏反应。
「那属于……过去，卡尔。」阿萨德终于回答：「假名……那是个假名。现在……不要再……问下去。」
可是接下来该怎幺办？这两个人不是无名小卒，没办法像她解决雪莉那样，凭空让他们消失在地球上。何况她不清楚侦办进度，也不知道除了这两人之外，是否还有别人参与调查。
卡尔看着地板，地上的阴影更深了。「太阳出现了。放手，阿萨德，放手！」
门后那两个失去意识的男人毁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刻，偏偏在她终于伸手可及未来的那一刻闯入，玷污了神圣领域。这可是她梦想了一辈子的未来呀！不，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在这独一无二的时刻阻碍她。
阿萨德的身体不停抽动，不过卡尔没有感受到变化。换句话说，阿萨德没有放手。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欠缺考虑、行事鲁莽，实在是反应过度、弄巧成拙了！事情反而变得更加複杂。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会苛责自己。
「快点，阿萨德，快放手！」
皮莉欧浑身不住地颤抖。
「我……可以的。」阿萨德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