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莉欧点头,然后又把头转回前方。或许格特林恩是好地方,斜坡十分陡峭。即使她没有完全骑到上头,直接把汪达从后座推落山崖,那儿也是发生「意外」的最佳地点。
「所以您才需要带铲子?」
皮莉欧感觉到体内升起气愤的紧张情绪,而非惶惶不安。毕竟这不是别人第一次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还没到!」她往回喊:「阿杜喜欢此区南边一点的地方,那儿有许多史前遗迹。」
「我们在格特林恩停一下,这是阿杜最喜欢的地方之一。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他今天人在这里,不过您也认识了这片特殊之地。」
皮莉欧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汪达的问题。她们好几次驶经标示前往阿尔瓦大岩地的路标,每次汪达都问她为什幺不转弯?
汪达面露微笑地从后座下来,奉承皮莉欧很贴心,还恭维这个地方真的很特别。
往维克勒比与卡斯罗沙方向的省道,难得交通繁忙。本地几位艺术家这几天请人来参观预展和工作室,因此艺术爱好者纷纷从大陆来到小岛旅游。往南走,交通流量才逐渐减少,不过那里的机会相对也比较少。
皮莉欧眺望眼前景致,说:「可惜我没有看见他人影,没有,真讨厌。」好几颗直立的石头堆叠出船只的剪影。
「这里有许多磨坊。」皮莉欧喊道:「这里的人家早年不愿意共享磨坊,宁愿分割土地,盖上自家磨坊。即使是一家人,也会切割土地,最后面积小到养不起家庭,为了不要饿死,只好离开岛。」她感觉得到后座的汪达在点头,不过也知道她对小岛的故事兴味索然。皮莉欧觉得正好,她可趁机在脑子里演练计画,全神贯注,注意充分利用侧风作用的时机。
「好壮观啊。」汪达指着那堆石头。「很像是巨石阵,只不过小多了。那边还有一座古老磨坊呢!这里是埋葬维京人的地方吗?」
皮莉欧思绪运转着,一旦抵达山脊上的风车磨坊,就有地方摆脱她。若是她跌落时意外摔得够重,我便无需再收拾善后。
皮莉欧飞快点了头,然后东张西望,四下平坦又偏僻。省道另一边,阿尔瓦大岩地贫瘠的景色中一样杳无人烟。
坐在她后面的汪达,放眼凝视这座孕育着希望的岛屿。卡尔马海峡大桥两旁,风吹得海浪捲起阵阵浪花,然后风头往东一转,颳起一阵强风,越过海面朝她们直扑而来。
这一边,坟场后面就是斜坡。她记忆中斜坡长满植物,省却了弃尸的麻烦。得要很长一段时日,才可能有人在野生林木中发现尸体。况且谁会把尸体与一个叫做汪达‧芬恩的女子联繫在一起?甚至是她?
「您要知道,厄兰岛这地方很迷人,我沿路稍微为您介绍岛上景致,等您下次造访,再为您安排导览。」皮莉欧喊道。
是的,这处地点十分理想,但是得小心往来省道的车辆。
皮莉欧振作精神,再度发挥魅力。汪达若是起了疑心,那可大事不妙。不行,要让她享受这趟旅程和沿途风光,尤其要确保赢得阿杜的第一阶段顺利进行。
「汪达,请您过来一下。」她喊道:「这儿可以清楚看见岛的状态,以及居民逐渐减少的理由。」
* * *
她指向脚下平原上的田野,再往西移到波光粼粼的海峡两边的住宅区。
「好。请您拉高裙子上车,抓紧我的夹克,我不喜欢有人紧靠着我。」
「海峡另一边就是您搭车过来的卡尔马。」她叽哩呱啦地聊了起来。「上面高原这里,一直到十九世纪后期还住着农夫,他们不断分割田地,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
「在我出身的那个国家,所有人都会。」回答得很简短。
她把汪达拉到斜坡边缘,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她感觉自己脉搏加剧。「您看那里,省道另一边的风景,就是我猜想阿杜可能停留的阿尔瓦大岩地。一百年前,那儿土壤肥沃,也有牧草地,但是农夫毫无节度地剥削土地,畜生也把草给吃光了。」她抓住汪达的手臂。「这样一块富饶的土地竟然无法供应生活所需,您相信吗?」
「您以前骑过伟士牌摩托车吗,汪达?」
汪达摇了摇头,显得安心又放鬆。差不多是时候了,只要省道上别半路出现车子就成了。
年轻女子虽然点了头,但看得出来事情并非就此成定局。相反的是,她似乎十分笃定自己的行李会在说定的时间送达目的地。
「厄兰岛应该称作自私之岛才对。您想想看,居民因为不愿互助合作,不得不成群结队离开。」皮莉欧叫道,然后抓紧汪达手臂,同时用臀部大力一撞。
「当然。我们把行李放在置物柜,您之后再来提领。」
一开始确实如皮莉欧所愿:汪达顿时惊慌失措,另一只手在空中划着,上半身往后倾,脚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重心失去平衡。下一秒她就会往后掉下去,跌落在灌木和岩石之间。最好摔死算了,这样铲子就无需派上用场,皮莉欧暗自想道。
汪达的头一偏,指向看起来不是特别稳当的伟士牌行李架,架上绑着两顶安全帽和铲子。「我的行李怎幺办?根本没办法放在上面。」
「噢,不!」皮莉欧放声尖叫,感觉到汪达紧抓住自己。
「但是,汪达,我也得再次强调事情不会改变,免得您失望。之后我会再送您到车站,让您及时回到哥本哈根。」
汪达确实依照皮莉欧的计画摔了下去,却不是一个人往下掉。她本能地紧攀住皮莉欧,把她一起拉下去。她们的身体交叠卡在斜坡上浓密的灌木丛里,这里的坡度不算陡峭。两个人躺在灌木底下的腐烂叶子上,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皮莉欧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女子似乎上钩了。
「妳打算杀了我吗?」汪达咬牙切齿地说。她稍微回过神来,手一边摸索着枝干和树根,想要寻找支撑。
「您说共济会旅馆,是吗?」她回到主题。「把您的存款投资在旅馆住宿上,实在太可惜了。我们要不乾脆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在您回去之前,安排一次短暂会面?阿杜目前要不是在岛的南端,就是在我们称之为『阿尔瓦大岩地』的平原。他经常到那儿打坐冥想,与自己的灵魂接触。他在那儿时,虽然不希望受打扰,不过由于与他会面对您至关重要,我们或许得通融一下。」
皮莉欧大惊失色,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雪上加霜的是,汪达知道她的计画了,从现在开始她一定更加时时提防。
至少未来的路是这个女人自己决定的,而不是她皮莉欧。
皮莉欧的大脑发疯似的飞速运转,事已至此,她该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又该如何阻止阿杜得知此事?
但是这点她可错得离谱了,即使皮莉欧目前心里感觉不是特别舒服,但也绝对距离脆弱和受伤有十万八千里。她一开始确实有些疑惑,不知道应该採取何种手段。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她多次面对必须做出结论、採取行动的状况,结果一次也没有后悔。
「噢,天啊,我、我……」她结结巴巴,全身不住颤抖。「请您原谅……刚才可能导致的后……后果。我不应该骑车的,但是……上次发作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它就这样凭空出现……我毫无防备,我、我、我真的很抱歉。没错,我是癫痫患者,但是我以为……我只不过想……唉……」
猛兽发动攻击前,多半有段全神贯注、耐心等候的时间,例如蟒蛇静止不动、猎豹伏低蹲踞、老鹰盘旋环绕,接着才猛然俯冲而下。眼前的女人散发出同样气质,一样罕见地果断坚毅,眼神同时又特别友善沉着。她似乎早已预料现身在此可能遭遇的阻力,心里有数要克服哪些问题,彷彿她十分了解阿杜的接受度,并清楚感受到皮莉欧在这场游戏的地位有多脆弱。
她哭不出来,所以故意口吐白沫,口水还从嘴角流了下来。
女子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过很快又恢复冷静。「好的,我可以等。我之前在伦敦询问过旅馆房间,找到了一家离此走路只要两分钟的共济会旅馆,我先过去办理住宿手续。他回来后,可以麻烦您打电话通知我吗?您有我的手机号码,就写在之前的电子邮件里。」
「来吧。」汪达没有展现丝毫同情,只是想办法拉着皮莉欧往上走。
皮莉欧点头。「我了解,可惜您目前在中心见不到阿杜。」
皮莉欧急切思索着,却发现思绪始终原地打转,失去了掌控自己的能力。「她是来抢走我的位置。」这句话不断在她的脑袋里撞击着。「她想怀上阿杜的孩子,把我降级为管家。」或许不仅如此。为什幺她没有及时阻止?为什幺不想办法在阿杜面前破坏汪达的名声?究竟为什幺要回覆她?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
「听到了,多谢。虽然名额已满,但是我来此是要见阿杜‧阿邦夏玛希‧杜牧兹,没见到他,我不打算回去。」
「如果您觉得不舒服,最好坐在后座,由我来骑车。」汪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们已备好您的回程机票,汪达,您刚才有听到我说的吗?」
皮莉欧转过身,裙子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贱女人正朝她伸出手。
「您好,皮莉欧,很高兴见到您。」女子不为所动地打断她。「是的,我就是汪达‧芬恩。」她笑着伸出手,彷彿没听见皮莉欧刚才讲的那番话,但是皮莉欧心知肚明。她从汪达‧芬恩的眼神和笑容看得出来,这个颧骨高耸惑人的女子,若是没见到阿杜,绝不会轻言放弃。
「请把钥匙给我。」汪达眼神坚定明确,不容怀疑。
她走向那个女人,尽量不露声色,故作轻鬆地打招呼:「您好,我是皮莉欧,我们通过信。您还是来了。很遗憾让您白跑一趟,但我事先提醒过您了。」皮莉欧宽容地笑了笑,看起来没有异样。「不过,我想应该有什幺误会,或者是我们没有沟通清楚,因此我们準备支付您飞回伦敦的机票。一旦课程有名额,会立刻通……」
她变得十分警戒,而且清楚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这幺做,皮莉欧心想。
皮莉欧打了一个冷颤。虽然可想而知最后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但她一开始自然先往好的方面尝试。
「我们要走哪条路?」汪达发动摩托车。
皮莉欧在摩托车上坐了好一会儿,考虑要不要乾脆掉头算了,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没有意义。这个年轻女人长途跋涉到了这里,就算有十匹马,也拉不住她独力完成未竟的旅程。
皮莉欧指着路。「从省道回去瑞斯莫,然后右转到阿尔瓦。到那里大概要十分钟。」
那女人宛如一尊风姿绰约的雕像,倚在站前广场的一支旗桿上,行李箱摆在脚边。一身闪耀光泽的黝黑肌肤,彷彿在嘲笑北方高纬度对抗黑暗的战斗中,倖存下来的基因;彷彿在嘲笑皮莉欧过去二十年将生命贡献给阿杜、他的世界与信仰,嘲笑她心中冀望最终能赢得他的心。这个女人美得不可方物,高贵优雅,又健美矫捷,而且异常危险。
事已至此,一定要在荒原那里解决才行。至于要怎幺下手,她还不清楚,但无论如何绝对要成功。
二〇一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