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双眼,祈祷着:「荷鲁斯、荷鲁斯,由众星祝福引路,由太阳注入能量,现在请成为我的僕人,让我见证祢赋予我们的力量,让我跟随祢的道路,对祢的道路心怀敬意,别让我遗忘你待在我们身边的理由和意义。」
她大受激励,换拿瓷罐用力往上一丢,分毫不差地再次打中同样位置。上面有东西叮叮咚咚地往下掉,很难说是天窗玻璃还是瓷罐碎片。不过玻璃上多了个洞,阳光直接洒落在她脸上。
然后,她使尽生平最大气力大吼,希望窗户玻璃破了个洞后,终于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喊。但是叫了几分钟后,她认命放弃了。
一听见喀嚓声,她立刻知道打中目标了。
冷静观之,她应该相当沮丧挫败,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她甚至还哈哈大笑。疯了,一切都疯了。早知道饥饿和口渴竟能引起不可思议的幸福感,让人感觉体态轻盈、心灵自由,她应该很久以前就尝试看看才对。
于是雪莉集中心思,将精神分成两部分,拿粉饼盒测定方位,往上一丢。
她又蹲下去,抓起眼镜,把阳光聚焦成织热明亮的小点,先是聚集在墙壁上,然后移到揉成一团的蓝色笔记纸。只见纸张慢慢变色,但是颜色还不够深。
「妳一部分的精神要集中在目标,另一部分放在球上,这样就能命中了。」念书时,每个板球教练都不约而同地呼喊这个精神口号。
* * *
她决定喝掉马桶水箱最后仅存的水。喝完后,她舔乾嘴唇,目露凶光地瞪着天窗。
皮莉欧六岁大时,曾度过一个完美的採蓝莓夏天。由于树林里有免费的蓝莓可摘,加上坦佩雷出现大量观光客準备付钱买蓝莓,所以皮莉欧的父亲开始动脑筋想增加新的收入来源。从此以后,他每晚坐在桌旁计算,幻想自己若成功扩大客群,例如图尔库的游客,或者误入此地的瑞典人,将会有多高的获益,最后得出收益惊人的结论,于是他开始梦想拥有一辆小货车,甚至是自己的超市。他梦了又梦,而皮莉欧和她母亲则动手摘採有利可图的蓝莓。
第一次丢掷,盒子打到天窗玻璃旁边两公尺,第二次的落点只隔一公尺。第三次哪里也没砸到,但肩膀已经痛了起来。
虽然苍蝇很多,讨厌的蚊子一直咬人,她们还是搬了很多桶蓝莓回家,数量多到数不清。然而,观光客不见了,蓝莓也开始腐烂。
因此,她先拿粉饼盒实验,对準目标。盒里的镜子很可能在掉下的时候摔破,但是那又如何?比起摔碎镜子倒楣七年,她眼前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
「我们把蓝莓榨成汁,酿成酒,煮成罐头。」她父亲叫皮莉欧一个人再去採蓝莓,要母亲留在家製作罐头。
雪莉不禁笑了。她在一个星期内带第三个男生回家时,她父亲恨不得没讲过那种话。
等她又摘了满满的蓝莓回家,母亲却坐在厨房里,双手摆在大腿上,放弃不煮了。数量太庞大,她根本应付不来,何况糖也很贵。
她想起在伯明罕当电气技师的父亲,他对自己说的蠢格言从来不会害羞。「该死,孩子,不确定的时候,直接去试就对了。」他老是把这话挂在嘴上。
「皮莉欧,把妳今天摘的蓝莓吃了,免得坏掉。」她说。于是皮莉欧吃掉蓝莓,手指、嘴唇和喉咙全染成了蓝色。
此外,除皱霜罐子是陶瓷做的。换句话说,第一击万一错失目标,很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
更糟的是,皮莉欧因此严重便祕,肚子痛到打滚,不得不赶紧送去看医生。
要丢个六到七公尺的距离不过是轻而易举,就算雪莉长大之后没再做过也一样。不过,要把东西垂直往上丢,还得命中目标,使出的力气又要打破能够承受强烈冰雹的天窗玻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和皮莉欧现在感受到的痛楚比起来,当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剧痛从腹部传来,说不清楚是怎幺样的痛,但令人忧心忡忡。
现在终于该是它表现的时候了。
她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观察胎儿踢动的方式是否有改变。虽然这几天胎动确实微弱了些,不过她觉得没有变化。肚子里的空间越来越小,也难怪胎儿不好动,她心想,然后望向窗外。
她又把盥洗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板上。拿起牙膏、粉饼盒和止汗乳膏,在手中掂了掂重量,确定没有一个比除皱霜还重。除皱霜是在她还相信这类产品能够发挥作用的时期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擦了两个月后,她终于确定乳霜无法去除皱纹,只会消除钱包的重量,于是将之打入盥洗袋底层,而非直接丢弃。毕竟要直接丢掉价值几乎两天薪水的乳液,还是会有点心疼。
面对省道的空旷宽阔的平地上,一组工人整个上午都忙着搭建自行车棚。建材及时送到,下个星期就等第一批自行车送来了。
她抬眼望着天窗。她原先估计天窗大概高约六到七公尺,现在定睛一看,或许没有那幺高。
到全岛宣传阿杜的思想,能否带来一点收益?皮莉欧不像父亲只会成天做白日梦,不过如果能在厄兰岛上招揽到五十个人,就算是成功了。
雪莉咬紧牙齿。这不可能是真的!难道她要就此一蹶不振,走向悲惨的终点吗?难道真遂了皮莉欧的心意,哪天只要来收拾她轻如羽毛的木乃伊尸体,即可不受惩罚、全身而退吗?
关掉拘禁雪莉那栋房子的水源,至今过了四天。她过去那儿检查时,虽然听到刮墙壁的声音,但不足以大惊小怪。不出几天,刮嚓声就会停止。而再过一个星期,事情就会落幕。
但是才过了五分钟,她即已明白墙壁上的燃点,没办法达到一般透镜所能产生的热度。她望着天花板上的窗户。还不到一个小时,太阳便已西移,日光不再直射室内,得等到明天才能继续实行计画。不过,无论阳光有多炽热,一定都能成功吗?或者光穿透屋顶上的玻璃时折射太大,导致镜片无法真正聚焦?
这段时间,皮莉欧只想把心思放在自己和孩子身上。
她拿起记录着阿杜金玉良言的蓝色笔记本,撕下一页又一页,揉成一团,堆成一小座纸山,做好点燃的準备。
她从躺椅起身,往外看,男人们一个个放下手边的工作,待会又是礼堂集会时间。
一旦眼镜策略成功引起了火,她就退到厕所去。她当然希望──又来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中心里有人在火势蔓延把她烧死之前听到警报响,跑来净化室一探究竟。但若是事与愿违,也不过是顺应命运罢了。厕所空间很小,氧气想必很快燃尽。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从各方面来看,自行车棚最后会成为路旁一栋体面出色的小型建筑,反正外面那儿原本就显得有点空旷。到时候在四周种上蔷薇,不仅能美化她的窗外景致,也能稍微降低路上的车流声。
年少时,雪莉决心要当救难队员,上过很多急救课程,但没多久便发现自己没办法见血,最后只好打消念头。不过,至少她因此知道死于火灾现场的受难者,很少感受到痛苦,因为多半早就给烟雾呛得失去知觉了。
她伫立在窗边,陷入沉思。这时,一辆挂着丹麦车牌的车子缓缓驶过,速度慢得奇怪,司机还频频注意这边建物的状况,不过车子没有停下来。
从太阳的位置看来,现在时间点正好。她蹲下去,利用镜片捕捉阳光,投射到墙壁上,聚集成一个点。
不过,这没什幺好令人不安的,因为像他们这样的机构,本来就容易吸引许多好奇的目光,光是名称、显眼的建筑和穿着白袍的人,就够引人注目了。但是,那个男人是不是露出打探的目光?从年纪和类型判断,不太像是观光客,他旁边那个人也一样。他们两人是谁?
她从盥洗袋拿出丑死人的眼镜,在旺兹沃思的南区购物中心买来的。
腰侧传来一阵刺痛,脉搏剧烈跳动。
自从发生夜半厕所事件后,她不再感觉有尿意,身体虚弱无力、疲累不堪,但是头脑比过去还要清晰。一旦冷静自持,不再情绪化,脑袋就有空间容纳自己将要死去的这个念头。可是,她绝对不甘愿就此无声无息地死掉,全世界的人都该知道皮莉欧对她干了什幺事!即使耗尽最后一丝精力,雪莉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点子很简单,而且是灵光乍现,一闪而至。
会是西门‧菲斯克警告过她的那两个丹麦警察吗?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警察。
因此,即使口乾舌燥、浑身发臭,角落的排泄物臭气沖天,她的心情却慢慢稳定下来。是的,从昨天开始,她彷彿迴光返照,神清气爽、心情愉快。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再进行消化作用或者其他她不知道的功能。
她心神不宁,在窗边站了五分钟,想要看看车子是否会折返。
这场噩梦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迈向终点的速度甚至可能更快。没错,确实有人好几个星期没进食,长时间仅飮用微量的水,还是生存下来了,但是她不属于这种类型,这点她自己心知肚明。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因此心生恐惧,吓得六神无主。
没有,这显然只是她的幻想。她正要迈出房间,心情轻鬆地朝礼堂走去时,却看见街道对面有两个人走过来。
但是,她现在回顾过往的日子,不正是由一连串未实现的希望组成的吗?一个希望接替另一个希望,到头来就连最后一个希望也毁灭了──而那不过是希望马桶里还有一点水罢了。
这次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肾上腺素进入备战状态。较高大的那个,明显是丹麦车牌的司机,黑皮肤的就是副驾驶座上的人。
迷迷糊糊地沖掉马桶,浪费珍贵如命的水,雪莉同时也失去了人类赖以坚持到最后的东西,也就是希望。没有希望,她等于输了,这点她心里有数。她这辈子即使在最黯淡无助的时候,总还是保有一丝希望:希望得到父母认同、希望总有一天减肥成功、希望找到另一半,或是希望拥有知己、闺蜜,以及勉强有点意义的工作。
西门不是说过,那个警官旁边有个外来移民助手吗?没错,这两个人就是他先前提醒过她的警察。
二〇一四年五月十六日,星期五
现在她该上场即兴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