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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她同样左耳进右耳出。

「非常好。我想对方是法兰克‧布雷纳本人吧?」

「对方自称叫亚伯特‧卡扎布拉(Albert Kazambra)。这里,我们上午查过他了。」她把列印出来的好几页文件拿给他,第一页的粗体字印着:「催眠治疗」。

「另一位先生的电话有趣多了。」萝思不为所动地继续说:「我们和他约了见面时间。」

卡尔眉头深锁,继续翻页读下去。

「如果我没看错,你们的收穫不见得有我们多嘛。」卡尔口气傲慢,但没人理会他。

您觉得戒烟困难吗?缺乏自信而饱受折磨?排尿不受控制、神经紧张或有飞行恐惧症?

谢天谢地,高个儿总算用脑了。

天啊,什幺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位卡扎布拉先生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治。他是不是也能对付蜘蛛恐惧症、狂犬病和广场恐惧症?

萝思满意地笑了。「当年活动上,他只能拍四张照片,而四张照片全在我们手上。事实上,他遗失照片很多年了,希望能拿回去。他不知道照片怎幺到哈柏萨特手上的,很可能是他借老爷车俱乐部在伦纳剧院展出,然后给忘了。就如我们之前推测的,照片全是用柯达儍瓜相机拍的,他找不到底片了。高登礼貌地婉拒了他想见面的要求。」

卡尔继续读。果然,还真的有。

等我死了再说,卡尔心想。

我有办法对治各式各样的困境。透过两、三次有效的催眠会谈,处理您的问题,助您摆脱痛苦,找到安全的道路,迈向更宽广的个人自由。请到我们诊所来,我们有亲切友善的专业人员个别接待您。

「在伯恩霍姆老爷车聚会上拍照的人打了电话过来,他是个狂热的老爷车迷,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还说一定要把他全部的照片收藏给我们看。」

亚伯特‧卡扎布拉

「怎幺样,高登?」阿萨德的眉毛跳上跳下,宛如一场西班牙绚丽舞蹈,但是高登没理会他。这男人真的拥有健康的自信感。

* * *

思想邪恶的人,终将遭邪念反噬一口。

「就是这个人打电话来的?」卡尔指着照片上一个年长的灰髮男士,他的眼神似乎能看透人。看来做了很多影像处理。

高登的目光有些迷濛。看来萝思肯定趁着卡尔和阿萨德不在,又藉机奖励高登为悬案组挺身而出的勇气了吧。

卡尔研究收费标準。三次的三十分钟会谈,收费七千一百一十克朗。「绝对有效,无效退费」就写在下面。不过没有解释所谓「有效」是什幺意思。

她把卡尔和阿萨德拉到办公室。看见窝在办公桌后面的高竹竿,卡尔想起无法从手脚打结的状态中鬆脱开来的柔体特技演员。

「要价不斐呢。」他说,纳闷后面那一百一十克朗有什幺意义。七千难道不够吗?

「这些照片对我们根本助益不大。」萝思说:「幸好我和高登有点进展。」

萝思的双眼闪闪发亮。「卡尔,卡扎布拉说见过法兰克,可以提供他的资料。他今天会参加在希勒罗德区腓特烈堡体育馆举办的『另类宇宙』健康博览会,下午晚一点,我们到那儿去见他。」

卡尔把三星手机递到她面前,将照片往下滑动。二十张照片全是鏽蚀斑斑的车头,以及掉到地上的保险桿。他们把保险桿翻了过来,是的,确实有个小凹痕,但是哥本哈根街上哪辆车子的保险桿没凹痕呢?

卡尔露出苦笑。催眠?卡扎布拉?光这名字就够呛人了。自从他三十年前在东布朗德斯勒夫的大礼堂,看到一个自称洪堡的男人,主张自己能够一次让全礼堂的人陷入恍惚状态后,就没看过其他认为自己会催眠术的人。

「好,所以你们想必检查过车子前面了,有发现凹痕吗?」

好的,那个洪堡其实也不会。一开始,他要大家听号令,一起跳起来,卡尔甚至照做了,因为他不想椅子上最后只剩自己没站起来。但是,洪堡接下来催眠大家集体入睡,卡尔便失去兴趣,反而睁着眼睛扫描现场,发现竟然没人真把眼睛闭上,大都半垂着眼偷觑四周,看看唯一没被催眠的人是否只有自己。

「圣诞节左右。保险桿撞凹了,普洱怒不可遏。达格玛说他们起了争执,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到法兰克。」

这个世界想要被骗。

「他什幺时候还车的?」

卡尔一脸贼笑,转向阿萨德说:「我要是你,就会把小猪扑满杀了。或许这是你摆脱乾死蛇恐惧的好机会。」

这是什幺反应?卡尔克制注自己。「嗯,我们正在处理。此外,达格玛也证实我们对于法兰克所知的一切,还确认他一九九七年春天开始使用福斯车。他不是借来的,而是付钱租的。达格玛认为她先生怀疑他们有染,因此对法兰克不再客气有礼,不想平白把汽车免费借给他。不过这点她不太确定,因为他们两人从未谈过这件事。」

阿萨德居然没上钩。

「太棒了!你们当然彻头彻尾地调查过他,甚至找出他了是吧?」她的口气充满嘲讽。

反观萝思却跃跃欲试。「他在展场上有特殊优惠。两次会谈原本收费两千三百七十克朗,展场五折折扣。高登也考虑要去,他说自己有某种存在恐惧症。」

「萝思,他叫做布雷纳,法兰克‧布雷纳。达格玛‧普洱不得不说出他的名字时,彷彿像快死了似的。他们也有一段情,是的,她也有。这家伙显然谁也不放过。」

存在恐惧症?没错,相当正确。卡尔忍俊不禁。

* * *

* * *

她脸红了吗?

腓特烈堡体育馆前,一个男人举着牌子:「另类宇宙是骗术,千万别被诱惑。」

她冷不防地僵住,双手又慢慢抚着胸口。

「您会遭人利用,夺走您健全的判断力。整个巫术会带您偏离上帝!」他大叫道,空着的另一只手一边发送小册子。

「阿萨德,把蛇丢进树丛里。」卡尔说完,又面对老妇人。「您是否还记得当年有个年轻人,借用了您先生的车子?他叫做法兰克,大家都叫他苏格兰。」

少数拿了小册子的人,走到礼堂大门口,立刻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阿萨德呼吸沉重,显然还没从遇见蛇的惊吓中回复过来。

显然传教士在这里不是特别受人欢迎,不过他早应该料到有此结果。

她摇摇头。「艾吉尔去世后,我把所有东西都丢了。这些草根工作已经佔据我们太多生活空间了。」

他们出示警徽,但是入口处的撕票人员仍旧不愿意免费放行。

「牠想必以老鼠维生,后来把自己给撑死了。」卡尔解释说,下一秒又换了话题。「您先生会不会把当年活动人员的名册与地址存放在别的地方?令嫒似乎如此认为。」

「你们要是再这幺固执,就让你们看看警徽能干出什幺事。我可以提供免费的牢饭……」萝思趾高气昂地说。

普洱太太大吃一惊,双手抚着胸口。一条乾枯萎缩的大蛇尸体。

工作人员嘴里虽然不停发牢骚,仍旧放他们进去了。

「没有,收穫不多。我们拍下几张车子照片,其他就只是一大堆老鼠窝。对了,还在置物箱里找到这个。」他向阿萨德比了个手势,要他举高找到的东西。

腓特烈堡体育馆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摊位安排乱七八糟,茫无头绪。

「怎幺样?有什幺收穫吗?」达格玛‧普洱站在露台上。

「他的摊位是四九E,但是二十分钟后才要和他见面。我先到处逛逛。」萝思说。

* * *

卡尔郁闷地看着她走开。要在这里待二十分钟,简直度日如年。

阿萨德只发出了巨大的叹息声。

他和阿萨德逛过一排又一排的摊位,观察四周神情迷幻,或者目光寻寻觅觅的人。不难看出这些人在期待什幺。他们期待一个快速、简单又便宜的方式,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或者寻找通往幸福的道路,希望自己更加清明;也寻求个人满足、心灵和谐、身体健康,拥有更美好的自我价值感。他们希望探究此生与宇宙的奥祕。只不过,要往哪一摊寻去呢?选择多到眼花撩乱。

「阿萨德,你那边怎幺样?有发现吗?」

他们缓缓经过几个小摊位,满怀希望的顾客正在做奇怪的事情。卡尔是乡下长大的农村小孩,在家乡学到「宇宙」这个字是来自邻居家拖拉机的牌子,而手语是聋哑人士的沟通方式,在展场见到这一切,让他感觉十分陌生、非常奇怪。

卡尔一一翻阅文件,没有看到活动人员清单。

阿萨德倒是自得其乐,看到有兴趣的事物,一会儿指这里,一会儿又指那里。

一张海报上写着「和平示威」。海报下方躺着一个卡尔小学念书用的皮书包,里面同样钻出一堆老鼠。有一本活页簿倒是完好如初,摆放世界和平理事会在贝拉中心举行会议的小册子,其中也有几张年度复活节游行的传单。

有个摊位的名称叫做「神奇保罗」,一个中年的矮胖家伙正帮人进行手疗。根据牌子上的说明,疗程进行半个小时,顾客就能準备好迎接生命里种种可能的安排,从胀气到神的指示都有。

车窗玻璃髒污不清,所以车厢内相当阴暗。卡尔花了点时间才逐渐适应微弱的光线,看见车厢地板摆满纸箱。他随机打开几个箱子,赫见老鼠显然在箱里孕育了好几代子孙。除此之外,还有各个和平示威运动的印刷品碎片和不少的海报,其中有几张也贴在车厢内。就如英格‧达尔毕描述的一样。

另一个摊位上坐着好几个人,嘴里齐声唸着:「唵唵唵唵唵、唵唵唵唵唵。」或者发出令人害怕的喉音。又一摊,大家举高双手,彼此间隔二十公分坐着,感受对方的磁场、灵魂能量、色彩光谱与灵性可能。

卡尔一边想着阿萨德这种业余者处理前面应该绰绰有余,一边好不容易才嘎吱作响地拉开车厢门。

还有「恍惚状态──通道沟通」、「打鼓疗法」、「轮迴治疗」、结合塔罗课程的「天使之舞」、「大师能量通道沟通」等五花八门的奇特东西。每个摊位都有解决问题的独门祕法,大家都认为自己的方式才是正确之道。千奇百怪,看得人头晕目眩。

卡尔使劲拉扯车厢门,充耳不闻阿萨德边骂边爬过腐朽的落叶山。

卡尔才发现有桶装啤酒可喝,萝思却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忽地出现在面前,告诉他和卡扎布拉见面的时间到了。

卡尔拍拍阿萨德肩膀,显然已经回答了。

他们挤过摩肩擦踵的人群,来到四九E摊位,卡扎布拉的肖像大剌剌地映入眼帘,却不见大师本人。幸好他与一位朝气蓬勃的迷人年轻女子共享摊位,她的专长是探测地球辐射,提供探测棒和灵摆追蹤水脉。

阿萨德皱着鼻子,一脸厌恶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得爬进去检查置物箱,而你负责后面的车厢吗?」

卡尔眼前浮现他的前岳母。

「若是如此,牠可一点也不机灵。」

「你们昨天真该看看我前岳母使用灵摆的状况。她想知道有没有机会和新来的护理师上床,我没骗你们,灵摆很可能转动了。」

「不知道。什幺意思?」

卡尔哈哈大笑,太晚发现有位老妇人一脸受伤地看着他。她是灵摆女子的客人吗?

「抽籤,阿萨德?」卡尔笑道。「你知道有骆驼相信自己会飞翔,然后把自己从峭壁上摔下去吗?」

「我看见您不愿意付钱就想矇混进来,也观察到您打量四周的目光。您根本不应该来此的。」她轻声说:「您了解这些东西对我们的意义吗?我有病在身,若非有水晶和这个玄妙的世界,我就完蛋了。」她看着萝思。「您年轻又健康,我则耗损虚脱,而水晶帮我将死神挡在门外。请您至少设身处地替我们想想。」

「我们要抽籤,看由谁爬进去吗?」阿萨德指着破掉的挡风玻璃问道,一堆树叶早被吹落进车里,腐烂在驾驶座上。

「呃,我……」萝思正想抗议,妇人却打断了她的话。

要从浓密的灌木丛中看出那辆废车并不容易,车上还挂着车罩残片。邻居女士也不完全是空口胡说。

「亚伯特要我转达你们,他感觉不太舒服,无法过来。他在家里等你们,地址在名片上。」

她指向露台落地窗外一道爬满植物的老旧木篱笆。「在那后面,灌木丛另一边。」她明确地说出位置。

* * *

「艾吉尔早就想清除外头那堆破铜烂铁,但是轮胎坏了,车子根本开不动。」

卡扎布拉位在图斯鲁普的房子刚改建过,是整座村庄最富丽华美的建筑。有鉴于他的收费标準,有这样的豪宅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两位没事先通知我,只好麻烦你们将就屋里的状况了。」她打开家门前说。屋里的空气沉滞不通,但一趟将近三星期的马来西亚之旅,无法解释为什幺家具会蒙上这幺多灰尘。

「一个一个来。」催眠师在他们走进接待室时说,他的双眼格外清亮。

「达格玛‧普洱女士吗?」卡尔问道。他们花了五分钟说明来意,消除她眼中的疑虑,她才同意接受卡尔无偿送她回布朗斯霍伊区的家。

卡尔摇头。「我想可能有所误会,我们不是来催眠的,而是想要知道您对法兰克‧布雷纳的了解。」

搭乘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后,她精神疲累,全身虚软无力。即使如此,他们上前跟她说话时,她仍旧停下了脚步。

「请进。」他边咳嗽边说。希望那不会传染。「我告诉过那位年轻小姐,不会免费提供资讯。」

卡尔和阿萨德只在第三航厦等了十分钟,一名七十五岁左右,顶着贵宾犬髮型的和蔼女士,就从出关门走了出来。她完全吻合对艾吉尔‧普洱遗孀的描述。

「呃,丹麦警察不会为讯息付费的。」卡尔不同意,狠狠瞪了萝思一眼。

* * *

「当然不是讯息,而是每个人付半小时的催眠费,接着就可以谈谈法兰克。我们不是这样说定的吗?萝思是您的名字,对吧?」

「真讨厌,卡尔,可惜你上过电视发布寻人启事了,否则你可以展示这张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最近应该没有机会上电视了,对吧?」

她点头。「是的,我们三个人都受到某事折磨,想要摆脱。卡尔,你的飞行恐惧症;我不好的记忆;而你,阿萨德,你自己最清楚你想要克服什幺事。我个人认为应该是恐惧不安。」

卡尔耸了耸肩。「或者他根本没看过画。」

她对着卡尔说:「别担心,卡尔。我发现预算里有笔钱可以用,你不需要自己付钱。」

「我认为我们现在拿到了真正关键的材料。」萝思总结说。「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为什幺同意让她画呢?难道不知道这张画会展出吗?」

真是厚顔无耻。

他们同时望向贴在卡尔公布栏的雅贝特照片,照片上的脸庞与画中人物相似度极高。雅贝特无疑是个才气卓绝的画家。

* * *

「或许如此。但是也可能她画好镜子前的自己,后来才要他当模特儿,把他给画了进去。原则上,他们也可能在约会地点作画。因此我们可推论画与他本人十分肖似。」

萝思第一个进去,接着轮到卡尔。

「她很有可能是在他们见面后,凭记忆画下他的脸,所以不排除或许多少有点失真。」

他和连声咳嗽的卡扎布拉面对面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彼此打量,满心猜疑。房间里,摆放着高及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只见卡扎布拉喃喃低语、嗡嗡呢喃、双眼凝视着他,一场恼人的控制权争夺战就此展开。对于有三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警官而言,天晓得这可不是什幺愉快的情况。然而,转眼之间,一切都消失了。

「说得十分精确。感觉她似乎準备好要和这个人结合了。」

事后,他和萝思在接待室等候阿萨德催眠完毕时,感觉自己轻鬆得不可思议,彷彿重担从肩头落下了。

萝思点头。「嗯,不无可能。第四张画上的她,露出某种满足的神情,而她挑选出来能带给福与满足的人,就站在她身后。这个年轻的女孩竟有如此安适自在的神态,令人惊讶。」

但是心灵上却又有种遭人强暴的感受。这个人对他做了什幺?他们究竟谈了什幺?

「前三张画有没有可能是在她遇见法兰克之前画的?」

萝思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凝望着窗外。卡尔试图和她搭话。

没错,差异相当明显。她的脸比前几张画还要柔和,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情境不尽相同的关係。

「妳觉得催眠时发生了什幺事?」他问了两次,她才神情恍惚地转过脸来。

「这张一叫做〈未来〉,卡尔,注意雅贝特的脸。」

「有发生事情吗?」她的声音似乎非常飘渺。

卡尔看了一眼墙壁公布栏上的照片影本,那张脸现在彷彿放大了。

阿萨德出来后,情况也没有萝思好。两个人看起来都像快睡着似的,卡尔觉得自己明显比他们两个更有精力忍受这场催眠。

卡尔屏住呼吸。并非因为这也是站在镜子前的裸体雅贝特,而是她背后那张男人的脸,比他们手中握有的照片还要精密许多。

卡尔询问卡扎布拉,他的同事一般要多久才会清醒,他建议说:「要不要我叫计程车送你们回去?」

「现在仔细注意最后一张画。」她把画递给他。

这八成就是答案了。

卡尔试图探究她的表情。有时候还真不知道萝思何时是认真,何时又不是。

计程车来了,卡扎布拉说:「那幺再见了,萝思和萨伊德。有问题可随时打电话过来。今晚你们会作恶梦,但是不需要担心,不过是因为我们做了一些小调整,明天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欸,谁说她没有受到折磨呢?」萝思提醒道。

「您显然比较不容易受到会谈的影响。」他在卡尔坐下时说。

难怪达尔毕、管理员和其他男人的视线离不开雅贝特,全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卡尔点头。他其实感觉很舒服,毫无负担,几乎就像小时候的夏天在婶婶家喝下一大桶自製樱桃汁那般无忧无虑,纯粹就是开心与轻鬆。心灵受到强暴的感觉已然消失无蹤。

「这应该是雅贝特看着镜子画的?」画作精细入微,令人不禁屏住呼吸。「这张若真展出,她大概会被女同学给折磨死。」卡尔又说。

他尝试解释自己有点超现实的怀旧心情。

「毫无疑问的她正处于最容易受到刺激的亢奋时期,或者换个比较好的说法:『激情期』。」卡尔小心地遣词用字,然后拿起第三张。是位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一手拿着素描簿,一手拿着铅笔,眼睛直视着观看者。

卡扎布拉点头。「您别期待自己不会出现反应,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小事。不过,我们毫无疑问的已走在正确的路上,随时可回到正轨。」

「唷喝,对一个十九岁的犹太处女来说,并不是什幺纯洁无辜的情景。」他拿起下一张画。「哇喔,这张也不是。」画面一样是特写,两张正在接吻的嘴唇,朱唇微启,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标题是〈投降〉。

换作是平常,卡尔一定紧迫盯人,追问他们刚才谈了什幺,他发生了什幺事,但是他现在却真心不在乎。只有感受才算数,而他感觉很棒。

「我觉得那是男人的乳头。」萝思指着乳晕上几根捲毛。

「您在找法兰克‧布雷纳,想要打探他的消息,我的理解正确吧?我直截了当地告诉您,我好几年没跟他联络了。他年轻时曾来找我,给我留下骇然的印象。因此我对他记忆十分深刻。」

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温柔抚触肌肤〉,舌头挑舔着乳头的特写。

「您还记得是哪一年吗?」

「确实也是情色画。」萝思说。

「记得,一九九八年夏天。我妻子海伦娜刚过世不久,对我来说是痛苦的一年,这种记忆很难遗忘。」

「如果妳问我的话,我觉得标题相当色情。」他说,眼前浮现雅贝特的父母。他们两位一定震惊万分。

卡尔点头。「我很遗憾。之后您就一直单身吗?」

「好的。」卡尔看完雅贝特的画作名称后说了这句,还特别提高了尾音。他现在知道萝思为什幺要觑着眼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重担。」

卡尔浏览清单。大部分的作品名称不外乎是〈东海岸礁石〉、〈古兹耶姆上方的太阳〉或者〈亚明丁根的云雾〉。

「十分正确。您觉得法兰克‧布雷纳这个人很可怕,理由是什幺呢?」

「我收到当初原本要参加民众高等学校展览的画作清单,你知道的,那场展览因为雅贝特死亡而取消。学生把作品编号,并且注明姓名,雅贝特的作品是二十三号到二十六号。」

「有好几个原因。在我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是唯一不受我催眠的人,这是其一。但主要原因在于,我很快察觉出他来找我另有意图。通常别人是上门求助,想要摆脱某些事物,而这个法兰克却希望『被填满』,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不过,我也是在他第二次来访时,才发现他企图偷学我的技术。我感觉他居心不良,并非想要使用在正途上。他不把催眠视为一种治疗方式,而是操纵他人的工具。我从未看过有人像法兰克一样,在这方面具备如此杰出的能力。陪他一起来的那位女士也有同样特质,她在他身边就像小狗一样,彷彿受到他催眠似的。」

萝思果然藏了东西,而且是四张素描,根据她的说法,是雅贝特那只「充满才气的手」画出来的。

「女士?您能描述一下吗?」

* * *

「没问题,那位女士也不是容易令人遗忘的类型。她操着一口芬兰口音的瑞典话,活力十足,朝气蓬勃,外表精实,甚至可说有点骨感。我认为她原本是金髮,不过当时她一头红髮。她的目光深沉,潜意识里似乎隐藏了许多东西,随时可能导致强烈的内在冲突。我觉得她与自己并不协调。」

高登真正进入男人的世界了。

「您没有帮这位女子催眠吗?」

卡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萝思,她同样一脸惊讶,却也一脸好笑。

「没有,我们没谈过这事。」

「呃,我朝着一个人的头揍了一拳,要不然呢?那家伙讲我的悬案组和我老闆的坏话耶。」

「接着发生什幺事了?」

「那你做了什幺?」萝思站在门口,整个人感觉超级轻鬆。出现这种状态,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和别人上床了,二是袖子里藏着令人兴奋的消息。

「法兰克第三次来时,我拒绝他再进屋,因为我十分确定他之前在会谈时欺骗我,假装进入催眠状态。我也大概知道他在做什幺,而我完全无法认同。我在另类治疗领域遇过为数众多的人,他们一心想要帮助别人。没错,绝大部分是如此。事实上,他们确实也助人良多。我常常无法了解他们如何办到的。不过是否了解,也完全无关紧要,不是吗?重点在于有没有效用,对吧?但是,这个法兰克在另类领域处心积虑地想要达到什幺目的,我却不是那幺清楚,这点令我不安。

正中要害。

「我遇过不少人想要建立新的运动,招募追随者,有时找来十人,有时或许百人,大概不出这个範围,而他们一般都满意这样的结果,但是法兰克状况不同,野心大多了。对人产生影响力,对他而言远远不够。他提到各个伟大宗教的崩解、人类的新道路等等。当然,他并非第一位提出相关见解的人,这种言论不绝于途。但是法兰克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井井有条,前所未有,而且果断积极地朝目标迈进。来找我,也是怀着特定目的。他非常有系统地收集能助他实现计画的工具,绝不让任何东西妨碍,我心里有数,于是终止了与他的合作。」

「是的,但是他们开始说起你和悬案组。他们说你是个混帐,在电视上给警察总局出丑,还非常能理解你为什幺不愿意谈论钉枪案,因为你七年前表现得像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懦夫。」

灰髮老人注视着卡尔的目光变了,不再像个专业人士,彷彿坐在告解室里,被赦免了他的知识与行动。

「听起来没什幺呀。」

「我们急着找他,如果您能说出对他所知的一切,将大有帮助。」卡尔说。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下班后,我经过尼尔斯‧布洛克街的拜恩酒馆。酒馆外挂了好几面丹麦国旗,我们的一些同事坐在户外have fun(飮酒作乐),于是我走过去询问是不是有人生日。」

「当然。就如刚才所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但是我仍旧遥遥追蹤他的动向。我知道他成立了一个灵修中心,目前本部在瑞典。」

听到这个老掉牙的笑话,卡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卡尔。

「啊就一个打来,另一个打回去啊。」

人与自然超验结合中心,阿杜‧阿邦夏玛希‧杜牧兹,总部设于瑞典厄兰岛。卡扎布拉娟秀的字迹写着。

「你干嘛了?」卡尔打量他单薄的手臂、凹扁的胸膛,整个人还弯腰驼背,只要给他肚子来一拳,打架就结束了。「到底怎幺发生的?」

卡尔真想冲上去拥抱他。没有一笔钱比得上灰髮老人帮他解开的结。

「跟人小小地干了一架!」高登语气里不无骄傲,完好如初的那只眼睛歉然地望着卡尔。

催眠师退场,他的任务已经结束。

高登本能地抚摸自己惨不忍睹的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各种顔色都没缺席。右眼皮肿得像圆形凸窗,锻然是富有表现力的艺术形式语言。

卡尔与他握手。「您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不过,既然刚才提到姓名的事,可否请教您为什幺称呼阿萨德为萨伊德?」

「高登,你怎幺这副模样?从自行车上跌下来啦?」

老人盯着地面。「嗯,那是个错误。我踰越了职权範围,因为我职业的最高戒律,就是保守祕密。在会谈时,他使用了这个名字,还有另外一个我听不懂的姓氏。」

二〇一四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