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四十五分,耳机里响起电话铃声。刚听到第一声动静,埃勒里便急切地点着头。没错,是那个奇怪且沙哑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找戈弗里太太,刑警镇定地接了线,并拿起铅笔等着。埃勒里暗中祷告,祈求戈弗里太太千万别演砸。
莫利回到屋子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愤怒的战斗之色。三人一言不发地缩回总机所在的小房间里,现在除了等,无事可做。戈弗里夫妇守在戈弗里太太的闺房。一名刑警坐在总机前,头戴耳机,桌上摊着一个小本子随时用来速记。从电话主机额外拉出三条线来,连着埃勒里三人头上的耳机。
他大可放心,她把一个柔弱、不知如何是好的被害人角色演得近乎完美——真像打心底倾泄而出的一般。
“越快越好,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可怜的莫利!他会被记者招待会搞死的。鲁斯告诉我,现在所有记者都骑到他脖子上了。”两份报纸的社论版都特别指出,现在“慢半拍”的警方终于知道马尔科被杀的原因了。此外,康斯特布尔太太的自杀也被绘声绘色地描述成另一种理论——凶手无言的自白。但官方仍保持缄默,显然探长有更好的“解决方式”。鉴于芒恩夫妇目前成为大众瞩目的焦点,莫利把他们两人和记者完全隔离开——女的几近崩溃,男的谨慎、沉默,极具危险。
“戈弗里太太吗?”声音中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急切感。
“这样秘密就不会再次被遮掩下来了。”法官若有所思地说,“毫无疑问,他把有关康斯特布尔太太的物证寄给莫利,现在又把芒恩的送给媒体,主要意图不是惩罚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夫妇,而是有意警告戈弗里太太。我认为这通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来。”
“是。”
“也该料到这种情况才对。”埃勒里嘟囔了一句,厌恶地将报纸扔掉,“当然啦,虫子不会碰同一个壁两次。这回物证当然要寄到报社去。我看我的脑子八成是锈掉了。”
“你一个人吗?”
随着早报的送达,部分谜底终于揭开。本郡的报纸和马滕斯市热销的小报,头条都是相同的报道:有关塞西莉亚·鲍尔·芒恩与已故的约翰·马尔科之间的不当关系。基于这两家报社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因此登出的物证也完全一致——情书加照片。
“呃——你哪位?你有什么事?”
直到第二天早晨十点,这通预计会打给戈弗里太太的电话都尚未到来。三个大男人在屋里绕来绕去,愈发焦躁和沉默。埃勒里尤其忧心,勒索者没理由疑心有个陷阱正等着他才对。这家伙昨天晚上十点三十分时打电话给芒恩;而芒恩,显然没想到这通电话会被监听,只简单臭骂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奉莫利之命镇守于总机处负责监听的刑警——完全不理会埃勒里的警告——没能追踪到电话的来源。但埃勒里确信刑警并未犯下什么错误,让勒索者疑心电话已有人监听。
“是吗?”
埃勒里笑了。“莫利探长认为是这样的——好了,戈弗里先生,让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现在,探长,如果你能动一动你那身经百战的大脑——”
“是啊,是谁——”
“这是不是意味着,”戈弗里精明地问,“这位勒索者也是杀死马尔科的凶手?”
“你别管我是谁,我长话短说,你看了今天早晨的《马滕斯每日新闻》了吗?”
“我们要的正是这样的斗志。这样好多了,你看,戈弗里太太,这位勒索者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联手——”
“看了!可是——”
“非常好,奎因先生!我会尽力而为。”
“看了有关塞西莉亚·芒恩和约翰·马尔科的报道了吗?”
“好极了。”埃勒里真诚地说,“听着,某个人取走了本来归死者所有的,有关戈弗里太太的物证。戈弗里太太,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会找上你,随时,他会问你要一大笔钱来换这些物证。如果你能照我们所说的做,我们将极有可能逮到这名勒索者,并为解决这桩命案打通一个极其重要的障碍。”
斯特拉·戈弗里沉默了,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嘶哑且忧心。“看了,你想干什么?”
“那一言为定。斯特拉,你得冷静下来,我们要先承认,这些人的确知道得比我们多,而且我相信他们不会莽撞行事。”
怪异的声音开始列举一连串事实,每说一件便伴以斯特拉·戈弗里的一声呻吟……呻吟越发尖厉刺耳,几近歇斯底里。事情太诡异了,莫利探长和麦克林法官两人狐疑地面面相觑。
“正是。”
“你希望我把这些东西送去报社吗?”
“反击!”戈弗里声如雷鸣,“反击回去。”他敏锐的小眼睛闪闪发光,“听着,奎因,你早就胸有成竹了,我知道,我一直留意着你,我也很欣赏你的行事方式。你这是希望得到我们的配合,对吗?”
“不,哦,不要。”
“我——”
“或者交给你丈夫?”
“如果这样的威胁突然降临,你打算怎么应付?”
“不要!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
“没有!”很明显,她光听到这种事就吓坏了,紧紧抓着洛萨的手,像个小孩。
“这才像话,你这样就好商量多了。我要两万五千美元,戈弗里太太,你很富裕。你可以用自己口袋里的钱,没人会察觉。”
“好啦!”埃勒里说着,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我敢打赌,对科特这小伙子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继续吧,因为所剩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戈弗里太太,马尔科被杀后,是否有个不知名的神秘人跟你联系过——他宣称握有原先在马尔科手上的,能证明你们那段关系的铁证,意图以此继续勒索,问你要钱?”
“但我已经付过——那么多次了——”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英勇的傻瓜。”麦克林法官柔声说,眼神闪亮。
“这次肯定是最后一次。”怪异的声音急切地说,“我不会骗你的,不会像马尔科那样。我做这种事很讲信誉。你把钱给我,我就把信和照片通过下一班邮件寄给你。我说到做到,绝不会耍你——”
洛萨低声说:“我得做点事啊,以分散他的注意。随便什么……我甚至连戴维都不敢讲,我明明跟他无话不谈。但——但这件事我感觉得一个人私下进行。哦,我知道我蠢极了,完全错了,我应该直接来找妈妈,找爸爸,让所有人都直面现实才对。可我像个傻瓜一样,试图——”
“你只要肯把东西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戈弗里太太啜泣着,“自从……哦,我的生活简直凄惨至极。”
“洛萨!”一旁的百万富翁也叫起来。
“的确如此,”那个声音说着,声调提高了不少,充满信心,“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马尔科就是只脏狗,他罪有应得。只是我现在有点麻烦,需要钱……你多快能拿出这两万五千块钱呢?”
“那——但是——”斯特拉·戈弗里大口喘着气,“那你跟他之间——”
“今天!”她叫着,“我没办法给你现金,但我有个私人保险箱……”
洛萨低声安慰啜泣的母亲:“好啦,妈妈。”然后平静地说:“是的。没人告诉我,但我也是女人,而且我长了眼睛。此外,妈妈的演技实在太烂,打从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到这儿来,她每一分每一秒所承受的煎熬我全看在眼里。我当然知道,我们都知道。我敢说戴维也清清楚楚。我甚至相信就连厄尔——没错,厄尔——也知道,当然还有屋里的所有用人……哦,妈妈,你为什么不老实跟我讲?”
“哦,”声音又变得诡异起来,“这不行,戈弗里太太,我要小额的现钞,我可不想冒险——”
“这是怎么回事?”莫利嚷了起来,“真是新鲜!你是说,戈弗里小姐,你清楚地知道你母亲和马尔科之间的事?”
“跟现金没两样!”戈弗里太太小心地按指示行事,“都是可转让债券。而且,我到哪里去弄小额钞票?反而会让人起疑。我家里这几天满屋子都是警察,我连出趟门都很麻烦。”
“哦,洛萨。”斯特拉·戈弗里发出一声呻吟,女孩飞快地奔向她,伸出棕色的双臂紧紧抱住母亲。沃尔特·戈弗里畏怯地低喃着,往旁边让开了一点。
“的确如此,”声音低吟道,“但如果你想坑我——”
这时,从开着的起居室大门外传来洛萨的声音,她说:“抱歉,妈妈,我忍不住听了你们讲的话……奎因先生,事实并非如此。妈妈倒没说谎,只是她不知道她多么容易被人看穿。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爸爸,他一直像瞎了似的。”
“然后被警方察觉吗?你以为我脑子坏掉了吗?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就是被别人知道。而且,你可以先不把那些——那些东西寄回给我,等你顺利把债券换成现金之后再寄。哦,拜托——给我个机会!”
“没有人。哦,我确定,绝对没人——”
声音静了下来,很显然对方正在做风险评估,半晌,这声音明显地沮丧起来:“好了,我们就这么说定吧,我不要你亲自带东西过来,我也不想去你那儿拿——你那儿一大堆警察在,你能邮寄这些债券给我吗?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寄出来吗?”
“是、是,”埃勒里急匆匆地说,“满意了吗,探长?戈弗里太太,你确定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你付了一大笔钱给马尔科?”
“我确信可以,哦,我知道一定可以,你要我寄到哪——”
“是的,”黝黑妇人小声说,“我——我都快跪下来了,一直求他……他好狠心。然后,我问他有关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太太的事,他要我少管闲事。他居然在我家里这样对我讲话!”她的脸染上红光,“他还叫我……”
“别写下来,你不会想要谁看到你记下的字条吧,把地址记在脑子里。”声音顿了下来,好半天,戈弗里家安静得犹如坟场。“马滕斯市中央邮局,J.P.马库斯收,平邮。你复述一遍。”——戈弗里太太声音颤抖地念了一遍——“很好,把你的债券寄到这儿,用普通的褐色信封,密封起来,寄普通邮件。马上去办。如果你现在就去寄,能赶得上今晚马滕斯市中央邮局关门的时间。”
“这件事我太太也告诉过我了,”戈弗里咆哮道,“她是去向他求情的。那天稍早时候,他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星期一付给他一大笔钱。星期六晚上她跑去求他别再压榨不休了。她怕她再碰钱我会发现。”
“好的,好的!”
“哦,”她虚弱地说,“我——”
“记住,如果你敢搞鬼的话,这些信和照片就会送到《马滕斯每日新闻》的编辑手中,到那时,你纵使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阻止这些东西上报纸头条。”
“等等,奎因先生。”莫利探长倾身向前。埃勒里有些烦躁:“戈弗里太太,我需要你证实一下,星期六晚上你是否去过马尔科的卧房?”
“不!我绝对不会——”
她低声回答:“没有。”
“我猜你也不敢,如果你好好跟我配合,几天之内你就能收回那些东西,我一把债券兑现就寄给你。”
“拜托,戈弗里先生,我向你担保,我问这些问题绝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恶毒的好奇心。现在,戈弗里太太,你是否曾告诉过任何人——当然,除了你先生之外——有关马尔科跟你之间的事,以及你曾经付钱给他这件事?”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戈弗里太太如获大赦般扑入先生的怀抱,戈弗里先生的神色异常温柔。至于楼下总机室里的四个人,则取下耳机面面相觑。
“我太太名下有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戈弗里大吼。
“好啦,”莫利冷静地说,“奎因先生,看来一切顺利。”
“但你的私人账户尚未提光?”
埃勒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他皱着眉,用手上的夹鼻眼镜轻敲着嘴唇,半晌才低声说:“我想我们需要蒂勒的帮助。”
“说重点!”沃尔特·戈弗里粗声催促。
“蒂勒!”
“非常大。”众人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哦,我认为他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事情发展一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就算事情有变,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你无需告诉他重要的部分,蒂勒就像那种罕见的鸟类,能靠仅有的一丝丝信息辨别方向。”
“总数很大吗?”
莫利抚着下巴:“好吧,整件事都是由你安排的,我想你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下达了几项直接的命令,然后上楼去,监督当前最要紧的债券邮寄工作。
“五六次吧,我不记得了。第一次在城里,之后都在这里。”
“我只担心一件事。”当天下午他们坐上黑色的警车,全速赶往马滕斯途中,坐在后座的莫利坦言道。他看看坐在副驾驶座的蒂勒,望着他那圆顶礼帽干净的帽顶,立刻压低嗓子继续道:“我们怎么知道,这个勒索戈弗里太太的家伙不会把照片、保证书、信件那些鬼东西藏在哪个鬼地方去?我怕即便我们逮住了他,那些物证还是会从我们手中溜走。”
“戈弗里太太,你一共付过他多少次钱?”
“你在纠结良心问题?”埃勒里边抽烟边说,“我觉得,探长,今天你就只想着逮捕杀害马尔科的凶手吧。目前的推断很合理——如果马尔科是因为那些东西死的——现在手中握着物证的人便是凶手。可别告诉我你忽然顾忌起我们的女主人来了。”
她回答道:“是的。”同时,戈弗里先生粗暴地插了进来:“戈弗里太太已全告诉我了,奎因,说重点吧。”
“呃,”莫利没好气地说,“这样她的生活会被搞得一团糟,而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人。我只是不希望给她带来任何不必要的烦恼罢了。”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妻。如果一切如他所料,戈弗里太太的反应是害怕,戈弗里先生是惊讶或愤怒,那埃勒里将非常失望。显然,经历了昨晚花园中的那场自白之后,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卸下了沉沉重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埃勒里其实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反应;这样事情简单多了。
“失去物证的可能性并不高。”法官摇着头说,“对这家伙而言,这些东西太宝贵了。此外,他知道就算这是个陷阱——这点我极其怀疑,从他在电话中的反应判断——他也没机会再从别处弄到钱了。他现在一定非常沮丧,在康斯特布尔太太和芒恩太太身上都落了空。不,不,他的威胁都只是装装样子。只要你逮住他,探长,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找到那些物证。”
“这样好多了,”埃勒里笑道,“约翰·马尔科勒索了你,是吧?”
他们避人耳目地溜出西班牙岬角,并且,在莫利探长的命令下,所有警员一律休息。一辆土褐色但马力强劲的车子跟在他们后头,里头的人一律便服。还有一辆同样不起眼、同样安静、同样马力十足的车隐在西班牙岬角外的主公路边,以防发生任何紧急状况。他们还立刻联系了马滕斯警方,即刻派人监视整座中央邮局大楼,邮局职员中还混入了警方人员。诱饵邮件里装了一堆假债券,按照勒索者的指示,混在其他邮件中,由一名仆人拿去最近的瓦伊城寄出,这封信会像其他正常的邮件一样,被送至马滕斯。莫利探长不愿冒一丝风险。
“说吧。”她抬起头来,迎接埃勒里的目光。
两辆车上的人在距马滕斯中央邮局好几条街的地方下了车,第二辆车上的便衣直接走向那幢大理石建筑,在短短十分钟内完成了包围邮局的隐秘性防线。莫利探长则领着他那车人偷偷由后门进入邮局内。蒂勒,眨着他好奇的小眼睛,站在收发一般邮件所用的大房间一角,倾听此次任务指令。
“自然,”埃勒里说,“这些话只有我们五人知道……戈弗里太太。”
“只要你一看到有熟识的人,”埃勒里交待,“马上给那名职员信号,接下来的他会处理,或交由我们负责。那名职员会查清他的姓名。”
“我们没告诉任何记者。”莫利说,“好了,奎因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的,先生。”蒂勒小声问,“你的意思是,家里有人涉入这个案子,是吗?”
她垂下双眼,脸色阴沉下来。戈弗里则冷冷地说:“我们不想在这里讨论此等状况下的伦理学,我只希望不会被公之于众。”
“非常可能,可千万别搞砸,蒂勒。奉你的生命尊严之名千万别搞砸。莫利探长今天下午可把什么都押在这里了。你找个不被人注意,但可以清楚看到每个进来的人脸孔的地方,我们这一番天罗地网能否奏效就全看你了。”
“我们偷听了你对你先生的告白。对你们的殷勤款待来说,这是一种以怨报德的不良行为。但我们实在别无选择。”
“您可以放心地交给我。”蒂勒庄严地说完便举步走到他选中的位置。莫利、法官和埃勒里三人则一起走到门边的隔墙后头,分别坐上椅子,看着墙上没什么用的小孔。此时已有数名便衣进驻大厅,趴在桌上胡写乱画一堆没意义的领款单之类的,然后其中某一名会走出去,但旋即就会有另一名便衣进来接手。莫利以挑剔的眼光看着他这些手下的表演,但找不出哪里有漏洞。是的,天罗地网已布置完成,看起来毫无异状,剩下的便只有等待猎物上门了。
戈弗里太太抬起另一只手护着喉咙。“你们怎么会——”
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墙上大钟的每一声响动都使气氛愈发紧张。正常的邮政业务也在正常进行,人来人往。买邮票的,领款的,邮件包裹从柜台窗户递进递出,等等。邮政储蓄窗口外的人一直没间断过,还动不动就排起长龙,眼看着要没人了,没一会儿又排了起来。
“马尔科和戈弗里太太之间的事,”埃勒里满怀歉意地说,“一切。”
莫利的方头雪茄早熄了,却还叼在嘴上,宛如浅滩上的木桩。没人说话。
黝黑的妇人伸手握住她丈夫的手。“好吧,”戈弗里突然开口,“这很公平。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然而,那一刻来临时,却差点从他们高度的戒备状况下溜过。这人伪装得近乎完美,多亏了那名职员和蒂勒——事后莫利探长打心底里表示感谢——不然完美的时机就错过了,而猎物将从容逃离。
“我们觉得是时候大家摊牌,把话说清楚了。你的缄默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困扰,但幸运的是,我们通过其他途径了解了大部分真相。请你相信我,你已经没必要继续保持沉默了。”
时间是邮局下班前十分钟,当时整个邮局挤满了匆忙办事准备回家的人。一名面容黝黑的瘦弱男人从外头闪了进来,径直走到一般邮政的窗口。他穿着普通,蓄须,颧骨上、左眼下有颗黑痣。他排在人群末尾,却像老鼠般伺机往前挤。若说他有什么较易引人注目之处,那无非是他走路的姿态:走起路来臀部轻微摆着,看起来很怪异。除此而外,他毫无特征,能轻易地融入人群之中。
“你是什么意思?”她缓缓地问。
排在他前头的人办完事之后,便轮到他到窗口。他伸出一只黝黑的手,嗓音嘶哑,仿佛感冒了一般。“有J.P.马库斯的邮件吗?”
“非常抱歉在这种时候来打扰,”埃勒里轻声说,“暴力会引发暴力,你们会打心眼里反感我们也合情合理。但没办法,戈弗里太太,我们有职责;而且说真的,你与我们的合作越充分,就能越早摆脱我们。”
在墙后窥视的埃勒里三人看见该职员搔着右耳,脸转向一侧。就在此时,蒂勒的脑袋忽然从旁边冒出来,他小声说:“没错,化过妆了,先生!但一定是他没错。”
“真可怕,”戈弗里太太身子一颤,“她是那么——那么孤单。”
职员的信号和蒂勒的低语让三人触了电一般站起身。莫利抢先冲到门口,无声地打开了门,高举右臂,通过邮局的大玻璃窗冲外头打讯号。与此同时,那名职员已拿了个小而扁平的包裹回来,褐色包装,地址是手写的,贴足了邮票。瘦小的黝黑男人伸出瘦弱的手抢过包裹,半转过身离开窗口。
“是的。”莫利严肃地回答,“她是自杀的,不是谋杀,这值得庆幸,没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默默地盯着自己,第六感让他警觉了起来。他已被一群表情冷酷的男人组成的人墙包围,并且越围越小。他的脸慢慢苍白起来。
“康斯特布尔太太她,”斯特拉·戈弗里开口了,她眼中的阴霾渐渐加深,“她——他们把她带走了?”
“那个包裹里有些什么,马库斯先生?”莫利探长友好地问,同时伸出一只手搭上男人的肩,另一只手则深深地插在大衣口袋里。
穿着织锦长袍的戈弗里走到她旁边,站在她稍前一点的位置,摆出护卫的架势。三人惊奇地互看了眼。和平似乎终于降临到戈弗里家中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祥和与理解。此刻,这个小个子富翁比传闻中的更不可臆测……眼看此情此景,三个人忍不住想起约瑟夫·芒恩在花园中修理老婆时那张凶狠狂暴的脸来。芒恩真是个野兽,心性未开化的原始人——对自己的所有物任意宰割的心态,当这所有物不依循他的意思时,为了宣泄莫名的狂暴之气,他不惜伤害、凌辱;而沃尔特·戈弗里,却是文明的,甚至可说是思想保守的人。这么些年来,他的老婆背弃了结婚时的誓言,而且对他而言等于不存在。然而,在他终于发现老婆的背叛时,却也重新找回了她的存在,原谅了她,并再一次钟情于她!当然,也很可能是劳拉·康斯特布尔的不幸把戈弗里拉回他老婆身边。这名肥胖的妇人,即使只字未言,也是个悲剧人物,而她那骇人的结局为这座宅第蒙上了一层黑纱;也有可能是近在眼前的危险,对法律的敬畏,各种大众常有的恐惧之情共同作用,让戈弗里夫妇温柔地和解了;芒恩夫妇却暴烈地选择分离,二者的不同再清楚不过。
褐色的包裹从瘦弱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黝黑的男人身子晃了晃,跟着弯下腰,几乎要将身体折成两半。莫利迅速弯下腰,摸了摸男人胸前的口袋。一种近乎麻木的滑稽表情浮现在男人的脸上。
斯特拉·戈弗里从大沙发上缓缓起身,此刻她身上穿一件轻薄的宽松睡衣,光脚穿着拖鞋。她把睡衣裹紧,眼里闪着一丝奇异的神色,三人有些迷惑——那是一种柔和、梦幻,近乎安详的表情。
“怎么了,他晕倒了!”麦克林法官大叫道。
“不,不行。”莫利探长毫不客气地驳回,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埃勒里想问什么,但他还是绕过百万富翁径自跨入房内。
“不是‘他’,先生。”蒂勒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胡子是假的。容我说一句,先生,他其实是女的——我相信探长先生也发现了。”说完他笑了起来。
“这里是我老婆的私人居所,”戈弗里猝然打断,“从大门到后院到处有人监视,我的耐性已经耗光了。到现在为止,我看你们就只会到处问话、跑前跑后,这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能等明天早上再谈吗?”
“女的?”法官再次惊呼。
“我们得和戈弗里太太谈一下,”埃勒里说,“此事非常非常重要——”
“想糊弄我们,好啊,”探长胜利地扬起右手,“东西就放在她的口袋里,老天啊,我们完成任务了!”
“什么事?”
“妆化得不错,”埃勒里低声说,“但她走路摆臀的样子却让她无处遁形。我想这位是戈弗里太太的前任女佣吧,蒂勒?”
他毫不犹豫起地敲起戈弗里太太起居室的房门。让三人吓一跳的是,来开门的居然是百万富翁本人,他挑衅地扬起他那张丑脸,怒目而视。
“先生,我是从那颗痣认出来的。”蒂勒小声说,“天哪,天哪,屈服于罪恶是多么容易啊!是的,先生,她是皮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