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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勒索者面临困境

“说下去,”埃勒里说,“探长还没讲完呢,法官。我想听到最终结局。”

麦克林法官摇着脑袋。“我亲爱的探长,我想我实在无法苟同你的看法。”

“哦,我也这么想。”莫利似乎被惹恼了,“当时她以为危机已消除,没留下线索,字条会被销毁,就算没有,上面的署名也是洛萨。于是她便去找她的情书和照片,但没找到。事实上,第二天晚上,她又再次去寻找——也就是昨晚,你发现她、芒恩甜心,以及戈弗里太太全来了。之后,她就接到那通电话了,那人把那些证物弄到了手,于是勒索的噩梦重现。她白杀了一个人,更惨的是,这回她连是谁在勒索自己都不知道。至此游戏宣告结束,她自杀了结。这就是结局,她的自杀便是最好的自白。”

莫利有点狼狈。“那只是个色情的小把戏!”他声音大了起来,“障眼法,没什么特殊意义。好吧,就算有什么意思,她只是想——哦,你懂得我的意思。”

“就只是这样,嗯?”麦克林法官轻声问。

“还帮尸体脱光了衣服?”埃勒里平静地问。

“就是这样。”

“她设计杀了他。”莫利意气风发地说,“其实应该说,她设计让他被杀,并希望他把情书什么的都带在身上,好弄回来予以销毁。于是她找上了基德船长——她来这儿后听说有这么个人——雇他把马尔科绑架,偏偏基德错绑了库莫尔,她很快便发现事情出了岔子,于是打了那张字条,诱骗马尔科当天晚上在露台碰面。然后她下到露台,选了那尊哥伦布,狠狠地给了马尔科一下子,再用随身带来的绳子绕上他的脖子——”

老人又摇了摇脑袋,柔声道:“探长,先不说你这整个推理中的几处明显矛盾,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符合此案的犯罪心理吧?从到西班牙岬角来的第一天,她就怕得六神无主,她是典型的中产阶级中年妇人——简单纯粹的家庭主妇,拥有良好干净的家族血统,狭隘的道德观,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家庭、丈夫和小孩。和马尔科的出轨事件只是情感的宣泄,瞬间爆发。探长,这样一个妇人,若被逼急了,的确可能冲动杀人,但不大可能执行一桩事前冷静筹划的谋杀。她的脑子没那么清晰有条理;我还很怀疑她是否具备这个智慧。”他又晃了晃老脑袋,“不,不,探长,事情怎么看也不像这样的。”

“哦,”埃勒里神色有异地说,“我懂了。”他看起来颇为失望。“那么,她是怎么做的?”

“如果两位绅士的彼此质问告一段落,”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探长,你能否好心回答我的几个小问题?反正你也得面对媒体的记者,你知道的,记者们全都犀利、不听话。你肯定不想——照他们那种粗俗的说法——被他们扒得裤子都不剩吧。”

“好,至此,马尔科已布置好最后清算的舞台了。他想,把所有人全凑一块儿不是省事多了吗?他可以一次性把她们全击溃,收拾东西,带洛萨走——就我所知,他确实打算和她结婚——这样一来,他就能一辈子幸福快乐了。戈弗里肯定愿意付一大笔钱,只要能摆脱这位女婿,要回女儿。事实如何呢?康斯特布尔太太乖乖来了,因为他让她来,她不敢不来。他开口要更多的钱,她说自己没钱,他生气了,恐吓她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不给钱,他就把物证寄给小报或她丈夫。但她说的都是真话,她已经完全没退路了。你说她该怎么办?”

“该死。”莫利低咒一声,脸上不复任何得意或不耐烦的神色,若一定要说,那是某种忧心。他坐下来,啃着指甲,脑袋歪向一侧,仿佛担心会在此瞬间失去最基本的语言能力。

“是的,完全正确。”埃勒里点着头说。

“首先呢,”埃勒里坐在手工制作的长凳上,开门见山地说,“你说康斯特布尔太太由于无力支付马尔科的勒索,决心设计杀掉他,你又提到,为执行此杀人计划,她雇用了基德船长。那我不禁要问,她哪儿来的钱雇基德呢?”

“今天下午,你偷听了她的电话,于是我们知道她被耍了。”莫利平静地继续,“她付了钱,但东西没到手。而她一付再付,直到……怎样?”他倾身向前,挥舞着手中的雪茄,“直到她被榨干了,直到她再也掏不出一分钱去塞这只臭虫的牙缝了。她还能怎样?她绝望到极点,不愿、也不能向丈夫求助,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但马尔科根本不信她这套,因此邀请她来这里。马尔科大费周章地安排她受邀来此,必然是想再从她身上榨出点油水。你们说是不是?”

探长没出声,一味焦急地对付着指甲,半晌才低声说:“呃,我承认这是个难题,但可能她承诺他杀了人之后再付钱。”

“到此为止,”埃勒里轻声说,“一切都很合理,已被证实,极有可能是事实。继续。”

法官浮起笑容,埃勒里则摇着头。“甘冒可能被独眼巨人扭断脖子的危险说瞎话吗,探长?我不认为基德这种无赖会答应先动手再拿钱。你瞧,这至少是你整套推理中的一个漏洞,而且是基本漏洞。其次,康斯特布尔太太是从何得知马尔科与洛萨之间的牵扯的——知道得那么清楚,甚至能用那张字条发挥奇效?”

莫利咯咯笑道:“马尔科用他那套老把戏套住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勾引她,撤去她的心防,成为她的情夫。她可能极容易上手——这把年纪了,居然有个电影或梦中才有的英俊小伙子冒出来。哦,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很快,在他将情书、照片和影片弄到手,他摊牌了:给钱吧,亲爱的傻蛋。她只能乖乖付钱,吓个半死。我想她必然心痛极了,但她意识到必须照他的要求给钱,拿回那些证据,然后彻底埋葬整件事。不过,她没想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个简单,因为她擦亮眼睛,自己看出来了。”

“正如席勒斯所说的,”埃勒里叹口气,“‘粗暴往往只会导致混乱’。说吧,老兄,快说!”

“可洛萨,”埃勒里笑着,“明显在极力保守此秘密。你瞧,依我的观点来看,这是漏洞二号。”

“你们看,”好半晌后他终于开口了,语调不疾不徐。“事情明白简单,而她现在死在了自己手中。我必须承认,”他极为谦逊地继续道,“之前我并未留意她,但查案这事就是这样的,你身陷迷雾之中,等着等着,然后,啪——真相展露无遗。你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

莫利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但这种事——”

探长一直没开口,直到三人走到安静的树荫下。莫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方头雪茄,然后注视着在晚风中袅袅而逝的烟。

“第三,”埃勒里抱歉地说,“你并未解释有关马尔科赤身裸体一事,探长,这是整桩谋杀最关键之处。”

众人离开康斯特布尔太太的卧室时,埃勒里的眼睛一直盯着探长。然后三人陪法医下了楼,送他上车,然后穿过天井,走到洒满清冷月光的花园中。天井上没人。莫利有着摔跤手般的强健下巴,从外表来看并无智慧过人之处,但埃勒里从已有经验得出过深刻的教训,知道不能光从体形外貌判断他人。有可能莫利发现了某些极具意义的事实。埃勒里清楚,自己在这桩罪案中一直理不出个像样的头绪来,因此,他耐心地等着莫利的说明。但此刻莫利正怡然自得,似乎不急着说出他的整套想法。

“去他妈的马尔科赤身裸体!”莫利气得大叫,跳了起来。

“当然,我知道。”莫利探长说着掏出一根皱巴巴的方头雪茄塞在嘴里,“是康斯特布尔太太。”

埃勒里也站起身,耸耸肩。“很不幸,探长,我们不能如此草率地处理这桩谋杀案。除非能合理地解释那个,否则就不是令人满意的推理——”

“你知道是谁杀了马尔科?”法官说,“我衷心希望你确实知道了。这是我难得的假期,我很乐意今天就能摆脱此事离开这里!”

“嘘!”法官低声说道。

“涵盖所有已知事实?”埃勒里轻声反问,明显很惊讶,“如果这是真的,探长,那我要向你道歉,因为你已然看出我仍未看清的东西。”埃勒里的话语中不带任何讥讽的意味,“好,让我洗耳恭听吧!”

三个人全听到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且微弱,但确实是叫声,就在花园附近。

“好吧!”莫利掏出手帕擦擦脸说,“我还是觉得自杀一说没有任何疑义。你这番话确实让人情绪激昂,但没有什么意义。此外,我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奎因先生,整套推理你不可能撼动分毫。”

他们火速赶往叫声传来之处,无声地跑过茂密的草地。虽然只有一声,却没完没了地在三人耳中回响,且越靠近声音越大。直觉告诉他们,得尽量不发出声音。

“我觉得她有可能没看到。”埃勒里耸耸肩,“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再说一遍,我不是说事情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只是请大家别太快下结论。”

他们穿过紫杉树篱,藏身于一圈蓝粉云杉林中。才看一眼,莫利探长便伸手拨开树丛想跨过树篱,埃勒里赶忙拉住他的手臂,把莫利拉了回来。

“是啊,”莫利如梦初醒,眉头也舒展开了,“说得对,法官大人!奎因先生,她会没看到吗?”

是约瑟夫·A.芒恩先生,那个有张扑克脸的美国南部百万富翁正紧张且愤怒地站在一排树旁,褐色的手掌掩住他老婆的嘴巴。

麦克林法官先开口:“洛萨有可能既没看见袭击者,也没听到任何异响。可她一直盯着康斯特布尔太太啊,会没看到石头击中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吗?”

手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只有眼睛露了出来,满是惊恐之色。她正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刚才那声尖叫确实是从她的嘴巴里冒出来的,但被那只大手遮挡,才显得沙哑微弱。她扬起双手朝他脸上打,锐利的高跟鞋鞋跟踹着他。他丝毫不在意她的花拳绣腿,就像在对付一只虫子。

室内登时一片死寂,法医一副被打败的样子,苦恼地看着埃勒里。莫利则啃着指甲。

此时的约瑟夫·A.芒恩先生既不像百万富翁,也不像扑克脸的赌徒。他小心培养的修养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绪取代。永远挂在脸上的冷漠面具也取了下来,布满令人恐惧的愤怒。他有力的下巴紧缩着,甚至能看到外套下鼓起的肩部肌肉和钢铁一般的肱二头肌。

“我正要说呢。哦,这起案子用的是最原始的伎俩,只不过外表上加了些现代的小伎俩。我的猜测是,只是理论上,有可能有个人躲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我们和戈弗里小姐都未察觉,他朝着康斯特布尔太太的背部扔了一块石头——目标够大,如果你们还记得她的基本生理构造的话。”

“第一课,”埃勒里轻声道,“如何对付自己的老婆,真有教育意义……”

“怎么谋杀?”莫利暴怒起来,“怎么杀?你别一个劲儿地变戏法!你说清楚——”

法官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埃勒里的腰。

“少安勿躁,少安勿躁,”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倒不是说她一定不是自杀,我只是想指出,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康斯特布尔太太也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如果你能闭上这张臭嘴,”芒恩粗声道,“我就放开你。”

“听我说——”

而她加倍抵抗,含糊的声音也尖厉起来。芒恩的黑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将她提了起来。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往后仰,呼吸停止,叫声也理所当然地中断了。

“意愿决定想法,对不对?”

他将她摔到草地上,在外套上擦了擦双手,仿佛刚刚和她接触弄脏了手似的。她摔成一团,喘着粗气啜泣起来,声音几不可闻。

“你这话他妈的什么意思?”

“现在你给我听好,”芒恩尽量压低嗓门说话,几乎听不清,“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别认为你那毒蛇般的小舌头能糊弄得了我。”他冷冷地俯视着她。

“莫利探长,我亲爱的梭伦,恺撒说,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把康斯特布尔太太的死归结为自杀对你而言更加简单,不是吗,探长?”

“乔,”她呻吟着,“乔,不要,不要杀我,乔——”

“埃勒里,你到底想暗示些什么?”法官问。

“杀你那太便宜你了!应该把你放到蚁丘上让蚂蚁啃死,你这个脚踏两只船的淫荡婊子!”

“我看出来了,你对苏格拉底式的问答没有好感。”埃勒里咧嘴一笑,但旋即脸色严肃地说,“跌下去之前,她是站在崖边的,对吧?当然,稍微给点力气她就会失去平衡,对吧?一点儿不难。”

“乔——乔……”

“好吧,大人,”法医嘲讽地说,“她是背部着地的没错。”

“别张口闭口乔乔的!闭嘴!立刻闭嘴!”

“好啦,布莱基,别闹小脾气了。”探长顶了回去。

“什么……我不知道——”她吓得全身抖个不停,她仰头看着他,举着两只赤裸的胳膊,像要抵挡对方动粗一般。

法医拿起背包,不太开心。“我非得回答这家伙的问题吗?”他怨气冲天地问莫利,“他就会问一堆蠢问题,我第一眼见他就非常不喜欢他。”

他忽然弯身下去,伸只手到她的腋下,不费力地一举,砰的一声,她被摔坐在长凳上。他向前跨出一步,举起手来,连着扇了她同一边脸颊三记耳光,轻脆之声宛如枪响。三记耳光打得她整个人往后仰,脑袋转了几乎一百八十度,金发披散下来。但她太害怕了,怕得不敢哭喊,不敢抵抗。她整个人瘫在长凳上,双手捧着脸颊,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眼神犀利,好像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似的。

“开心不起来啊。医生,这个女人摔下去时是背部着地吗?”

两人看不下去了,分别在埃勒里两边低语,但埃勒里断然说:“不!”并伸手分别抓住两人手臂。

“怎么了,老兄,她往下跳时,身边方圆十五英尺内连个鬼都没有!没有弹孔,百分百没有,也没有刀伤。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兄弟,你大可以开开心心地接受!”话是如此,但他却一脸狐疑地盯着埃勒里。

“说,你这该死的家伙。”芒恩干巴巴地说,往后退了一步,大手插到宽松的外衣口袋里,“你跟那个人渣之间的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你想好好争论一番的话,探长……而且是理论性的讨论,那我再复述一遍我刚才讲的:还有其他可能。”

她的牙齿打颤,根本讲不出话来。良久才极勉强回答:“在——在你——到亚利桑那谈生意的时候。就是我们——结婚后不久。”

“什么?”莫利质疑道。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哦,不,还有其他可能。”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

“派对上。”

“还有,”莫利带着某种满意的奇怪腔调说,“如果洛萨这女孩讲的是实话——当然,从哪方面来看她都是清白的——这除了自杀,绝无其他可能。”

“你和他搞了多久?”他压低嗓子,句尾凶狠恶毒地咒骂了一句。

“可能吧,”麦克林法官低声说,“情绪极不稳定,世界一触即碎,处于女性最危险的年纪……没错,没错,非常有可能。”

“两——两星期,就是你不在的那两个星期。”

“总算等到这么一次,”法医咆哮道,并以极其夸张的姿势啪的一声收拾起他的背包,“你讲的像人话了。这也正是我的判断,从尸体证据上来看,没有其他可能。”

他又一记耳光扇过去。她把红肿的脸埋在双手里。“就在我的公寓里?”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您说得一点不错。”

“嗯——是的……”

“你的意思是,她是自杀的?”法官问。

他再次将双手插向口袋。她一直等那只手彻底不见,才试着抬起脸来,但仍然吓个半死。

“好极了,”莫利搓着手缓缓地说,“好得不得了,干干净净。先生们,康斯特布尔太太正面临毁灭——她一个人的炼狱。即将踏入坟墓的丈夫,徒有名号的中产阶级背景,等等。她无法向丈夫倾诉,自己又没钱,因此,一听到我说信件什么的已送到我手上——太可悲了,真他妈的狠啊!她只能走上这条不归路。”

“你写过信给他?”

“没有!”

“一封。”她才又哭了起来。

“是谁咬你了吗?”莫利埋怨道,“弹孔,刀伤——这些都没有吗?”

“情书?”

“呃,”法医很生气,苍白的脸颊上有几处红点,“你他妈的把我当什么啦,魔术师吗?很好!她死了,就这么简单,摔死了。脊椎骨摔成两截,颅骨和腿骨部分碎裂。就这样!你们这些鸟人真令我作呕。”

“是……”

骨瘦如柴的法医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两位交代了两句。两人走进来,把篮子放下,转身走向床铺。埃勒里和法官赶忙转过头去,等他们再转回脸时,床铺上已经空空如也,箱子却满了。两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抬了抬眉毛,现场没人说话,默默看着他们出去。

“我不在的时候你换了用人,对吗?”

“如何,布莱基?”莫利问。

“是的。”她的抽泣声中有某种奇怪的语调。芒恩眼神锐利地看着她,埃勒里眯起了眼睛。

法医刚换了床罩,他直起身子转过头酸溜溜地看了来人一眼。尸体在床上,如小山般隆起,床罩上有斑斑血迹。

芒恩退后一些,开始在树丛中踱起步来,宛若一头被困的野兽。他愁云满面,她则急切又惶恐地看着他。不久后他停下了脚步。

三个人依次往楼上走,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来到康斯特布尔太太的房门外,他们发现已有两名身穿公共福利部门制服的人等在那里,一个尽管总见但还是有点吓人的板条箱子放在他们脚边。莫利嘟囔了两声推开房门走进去,埃勒里两人也跟了进去。

“你自由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我不会把你宰了,知道吗?不是因为我心软,你搞清楚,而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条子。如果换在西部或里约,我会直接拧断你的脖子,而不是像个娘娘腔一样扇你两巴掌完事。”

其他人都没说话。莫利转过身,冲着埃勒里和法官,一字一句地说:“走吧,先生们。”

“哦,乔,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厄尔回答,“我是说,”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没有。”

“少找借口!我随时可能改变主意。马尔科这个杂碎到底敲诈了你多少钱?”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莫利先开口。“还有谁看到什么了吗,或者听到了什么?”

她畏缩了。“别——别再打我了,乔!大部分——你存到……存到我账户中的大部分。”

洛萨直挺挺地坐着。“然后……她就消失了。她站在那儿像尊石像,就像我刚才说的。接下来我所知道的是,她举起双臂,伴随着一声——尖叫,她就朝着悬崖倒下去,消失了。我——我还听到她摔到……哦,这一辈子我都忘不掉!”她在椅子上扭动着,边讲边摸索着抓住她母亲的手。而戈弗里太太,似乎僵住了,只机械地轻抚着洛萨的手。

“我出门时留了整整一万块给你花,到底被他弄走多少?”

“好,戈弗里小姐,”莫利探长和蔼地说,“你叙述得很好,但康斯特布尔太太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八千。”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扯了一下身上的花呢裙子。“很诡异,非常!当时天渐渐暗下来,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映着天空,黑黑的身影看起来就像——哦,”洛萨说着,哭了,“一尊石像!然后,我想我当时肯定有点发神经了,因为当时我心中想到的居然是,她——整个画面——就像电影里的。这一切就像是……哦,事先计划好的。你知道,光和影都是设计好的。当然,这纯粹是我发疯了。”

“我们会被邀请到西班牙岬角,也是这个男妓搞的,是吗?”

“不,戈弗里小姐,”埃勒里庄重地说,“请讲下去,告诉我们你所看到的和所感觉到的一切。”

“是——是的。”

“我想她是一个人。我没看到其他人——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她背对我站着,面向大海。她非常非常靠近崖边,这让我——害怕。我不敢动,不敢叫,什么都不敢,我怕如果忽然发出什么声音,她会吓一跳,失去平衡跌下去。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看起来像——哦,我知道这一切又蠢又神经质。”

“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可真他妈的是个大蠢蛋!”他阴阳怪气地说,“依我看,康斯特布尔和戈弗里的老婆也和你同船吧,为什么只有那个胖女人自杀?你也没把那封信弄回来,不是吗?”

“是的,是的。”法官急切地问,“这一点很重要,亲爱的孩子,她是一个人吗?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乔,我没拿回来。他骗了我,不肯给我。我们来这里之后,他问我要——更多。他还要五千。我——我没这么多钱,他说我可以问你要,不然他就把信和——和那个女佣的声明交给你。我告诉他我才不怕,他说我最好照他说的做。然后——他就被人杀了。”

“就像厄尔所说的,”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看看擦下来的唇膏,“他发现了我。我听见他叫我了,但我……吓呆了。”她打个冷战,赶忙继续道,“我一个人跑去打了几杆高尔夫球,待在这里太——太死气沉沉了,打从那件事……后来我打累了,想到崖顶躺一会儿,好——哦,躺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当我穿出树丛,那一瞬间,我真幸运……我看到了她。”

“而且干得漂漂亮亮。只是杀法太便宜他了,在美国南方,他们做这类事要在行多了,只用一把刀,就能办得你拍手叫好。是你干的吗?”

“你呢,戈弗里小姐?”莫利再次微笑,“我说了,只是做个记录罢了。”

“不不,乔,我发誓不是我杀的!我——我想过,但——”

“她身子探出崖边,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大声喊她,可她居然没听见。然后她忽然退回来,扑在草地上大哭起来。我赶快也跑到崖边探头看,发现尸体躺在下头的岩石堆里,就这样。”

“嗯,我猜也不是你。真要干起来,你根本没那个胆子。我他妈的太清楚了。真要是你干的,你也就绝不会跟我讲半句实话了。那你找到信了吗?”

“哦?”

“我去找了,但——”她颤抖起来,“但信不在他那儿。”

“是的,我觉得有点——呃,不安。有人——我想是芒恩先生吧——跟我说,他走过岬角连接处时看到了洛萨,于是我就去那儿了。我刚从旁边的树丛出来,就看到洛萨在那儿。”

“原来如此,某个人捷足先登了。”芒恩一脸若有所思,“这也是康斯特布尔想不开跳崖的原因。撑不下去了。”

“又在找啊?”探长笑着问。

“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金发女人低声问。

科特咽了口口水。“她那时——我一直在四处找她,你知道。”

“几个钟头前我接到一通电话,声音鬼鬼祟祟的。跟我说了这些,并要卖给我那封信和前任女佣的证明,开价一万美元,听起来姿态很强硬。我告诉他我得考虑考虑——然后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他伸出手缓缓抬起他老婆的脸,“这毛贼显然太不了解乔·芒恩,他应该极力说服你,逼得你从我这儿偷点钱。”他的手指残忍地按入她的肉里,“你和我,玩完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厄尔,”沃尔特·戈弗里也吼起来,丑脸上挂着一层烦忧的汗水,“实话实说吧,这关系——关系到……”他擦了擦汗,尽管此时可以说有些冷。

“嗯,乔……”

“他没有,”洛萨疲惫地插嘴,“闭嘴,厄尔,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一个人,事情——事情发生时。”

“只等这桩杀人案落幕,我就要和你离婚。”

“是的!”科特急切地说,“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才说——”

“嗯,乔……”

“好啦好啦,先别管我怎么认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戈弗里小姐一起在——”

“我会拿走你的所有珠宝——那些我送给你的,你爱得不行的珠宝。”

年轻人喃喃道:“你是说,已经认定这不是——谋杀?”

“嗯,乔……”

“推——”莫利先一愣,继而大笑,“谁告诉你康斯特布尔太太是被人推下去的,科特?你实话实说,只是做个记录。我总得弄个报告交上去,你知道。”

“拉萨尔敞篷车会被送进坟场;我要把你买来准备冬天穿的貂皮大衣一把火烧了;我要用你花我的钱买下的所有衣服点起篝火,听懂了吗,塞莉?”

“洛萨啊,她没有推她,我发誓,探长!”

“乔……”

此时夜已深,西班牙挂灯——设计极其巧妙,让人几乎看不出有电线——射出的长长灯柱扫在石板地上。洛萨缩坐在椅子里。

“我会拿走你的每一分钱,塞莉。然后你猜我还会怎么着?”

“不是谁干了什么?”

“乔!”

年轻人红着眼睛,看了看莫利。“不是她,不是她!”

“我会一脚把你踹到贫民窟,在那儿,你可以和一堆屎共度——”他讲这些话时不带一丝情感,混杂着的美国式和西班牙式狠毒意味让三位听者毛骨悚然。而且讲话期间,芒恩的手指始终掐着他老婆的脸,黑眼珠里烧着一团火。

这场熙熙攘攘的闹剧终告一段落,赖着不走的最后一名记者也被请走之后,探长这才派了名手下守在挂着西班牙式挂灯的天井口。他忧心忡忡地揉了揉额头,以最平常的口气开始询问:“好吧,科特,怎么回事?”

他住了嘴,温柔地把她的脸一推,转过身循着小路往屋里走去。她蜷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冻坏了一般剧烈地颤抖着。脸颊上有青黑色的肿痕,在月光下看起来是黑色的。然而,三人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某种古怪的解脱感,好像她依旧沉浸在自己居然活下来了的震惊中。

记者又围住了莫利。“探长,你对此案有何看法?”莫利嘟囔着,“是谁干的?是那个叫科特的家伙吗?是自杀还是他杀,探长?康斯特布尔夫人和马尔科有什么牵连吗?有人说她是他的情妇,这是真的吗,探长?拜托,透露点给我们嘛,你一直打哈哈,什么也没讲!”

“我的错。”在他们匆忙但小心地跟着芒恩往屋里走时,埃勒里皱着眉说,“我该预料到这通电话的。可是太快了!我根本措手不及。这家伙肯定是破釜沉舟了。”

在这一片狂乱中,莫利探长一个人沉默地踱着步。一脸阴沉,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放任记者们随便闯到尸体停放处、西班牙岬角北端,或染血的岩石一带。他的一干手下都忙得像无头苍蝇一般,被这件突如其来的惨剧搞得手忙脚乱。戈弗里家的三个人、科特和芒恩夫妻聚在天井之中,任摄影记者拍照,机器人般喃喃地回答问题。莫利的一名手下找出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在城里的住址,并已电话通知了她的儿子。至于埃勒里,想起死去妇人悲痛欲绝的声音,便极力劝告警方别去追查她丈夫在哪儿。事情发生了,却又像没有发生。真是一场噩梦。

“他还会打来。”莫利喘着粗气说,“芒恩刚才说的。芒恩会回答他你去死吧——他不会付一毛钱——届时,我们也许有机会查到这家伙是从哪里打来的。就目前我们所了解的,电话应该也是从屋子里打出的,那些分机——”

铅笔刷刷地书写着,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骨瘦如柴的法医大人到场了,不带丝毫感情,用手指粗暴地翻弄着康斯特布尔太太肥胖泛蓝的躯体。更悲惨的是,她的长裙竟然少了一小角,显然是被某个对伦理道德有不同理解的人拿走了。

“不,”埃勒里打断他,“别管芒恩了,第一通就追踪不到,这次的没理由就追踪得到了。而且那样可能会打草惊蛇。我们还有一张牌——如果还不算太迟的话。”

男的,女的,摄影机镜头咔咔对准她那原本就不怎么赏心悦目,如今被尖锐的岩石刺穿,变得更加可怖的身子。

“戈弗里太太,是吗?”麦克林法官轻声问。

死亡有项特权,它总会被夸大、被杜撰。尤其是暴力致死的,更会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从他的平凡世界中拉出来,瞬间成为闪亮的焦点,变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死去的康斯特布尔太太若地下有知,便会发现她已经成为她生前极力想避免的话题人物了。她残破的身体是所有记者窥探的焦点,就只是从铺满青草的崖顶到漆黑海面,葬身灰色岩石边这一趟短暂飞行,令她摇身一变,成为媒体当前最瞩目之人。

但此刻埃勒里已走入摩尔式拱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