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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这部片子讲述的是古罗马帝国的兴起,也可以说讲述了古罗马帝国的整个全盛时期,从尤里乌·恺撒一直到尼禄。唯一还没有形成统一意见的就是影片的名字,名字在《罗马》和《奥古斯都大帝》之间悬而未决,但是因为十三集当中有七集是有关奥古斯都皇帝统治期间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影片最终的名字应该是《奥古斯都大帝》。”

“是的,”卡洛琳回应说,“但是没关系。”

“那拉尔夫呢?”我问道。

“很好,这个评价真是简洁明了。”史丹利说。他看着卡洛琳笑了笑,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部片子是出品过《黑道家族》和《火线》的HBO电视网公司制作的,是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一部片子。这我刚才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拉尔夫饰演里面的皇帝,”史丹利回答道,“奥古斯都皇帝。”

她漫不经心地说:“《绝望的主妇》……是很棒。”

“是的,这我知道。我是说你是怎么认识拉尔夫的?就因为这个角色?”

他肯定暗中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然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这时艾曼纽才有了反应。

“很多年前我还住在荷兰时,我同拉尔夫一起工作过。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那时的一部片子,名字叫作《窝囊废》。”

“《火线》真的是最好的,你一定要看一下,你肯定会一下子就喜欢上它的。大部分的演员是黑人,所以它的收视率要比《黑道家族》差一点。但是《绝望的主妇》……恕我直言,我真的觉得剧情太过离谱,而且有点老套,但是可能它更适合女性的口味。艾曼纽就对它很着迷,是不是啊,艾曼纽?你很喜欢《绝望的主妇》,对吧?”

我回忆了一下,然后我还真的想起来了。我想我那时看过这部片子,不过不是在电影院里,而是很久之后在电视上。《窝囊废》是一群爱闹事的年轻人和他们的摩托车,对那个时候来说,里面有关性爱和暴力的镜头算是相当大的尺度了,有一个镜头甚至可以说是让人们永远记住了这部烂片。几个年轻人在道路之间拉了一根钢丝绳,一辆摩托车在钢丝绳上飞驰。然后是在沥青上滚动的脑袋,那颗脑袋落到了一个斜坡上。不对,是落到了一个水沟里,那颗脑袋刚好能露出水面。人们看到鸭饲料中间有一只流露出惊异目光的眼睛,那只眼睛还眨了一下。然后镜头切换了视角,人们看到了这只眼睛看到的东西。一只旁边蹲着的青蛙,它怀着和那只眼睛同样惊异的目光看着那颗脑袋。然后它开始呱呱地叫起来,画面逐渐模糊起来,最终彻底变黑。这个镜头的含义其实很明了:那颗脑袋在落入水沟时,它还活着。

“《黑道家族》的几乎每张DVD我们都有,”卡洛琳回答说,“我觉得这部片子拍得真的太棒了,演员演得也好极了。我们听许多人都对《火线》评价很高,但是我们还没有看过。《绝望的主妇》呢?你知道《绝望的主妇》吧?我们也有几张它的DVD碟片。”

“我父母那时候不允许我去电影院。”卡洛琳说。

“你知道《黑道家族》那部片子吗?”史丹利问卡洛琳,“还有《火线》呢?”

“是吗?”史丹利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卡洛琳问道,“你那时候那么年轻?”

我和卡洛琳坐在一起,史丹利和艾曼纽就在我们正对面。艾曼纽抽着一根长长的过滤嘴香烟,她把烟灰弹到了她面前放沙丁鱼残渣的那个盘子里。尽管那会儿天色已暗,但是她还是戴着她的那副XXL号的大太阳镜。这样人们就完全不知道她的目光在看哪里。

“拉尔夫在那部片子中演过角色?”我问道,“在《窝囊废》这部片子中?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部片子计划拍十三集,”史丹利对卡洛琳说,“每集五十分钟。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一部片子。”

“我的脖子到现在还疼着呢!哈哈哈!”拉尔夫喊道,他显然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谈话。

一不小心一根鱼刺插到了我门牙后面的上颚里,而且它扎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落。我一直在忙着剔除这根鱼刺,而且我又想尽可能不让动作太过明显,所以我没法分神和他们讲话,而只是偶尔随便咕哝两句。我离烤架最近,所以浓烟大多吹向了我。那烟味虽然没有沙丁鱼的臭味那样刺鼻,但我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了。我又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然后喝了一大口。我又试着用舌尖去清除那根鱼刺,但是只是徒劳地换来了几下刺痛。

“那就是他?”我问史丹利。我又转向拉尔夫说:“水沟里的那个就是你?这我还真是没想到。”

“我们总是在村庄里的小店买鱼,那儿是直接从渔民手里进货,”拉尔夫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把面前的浓烟驱走,“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卖些什么,大部分时候那扇百叶窗都是关着的,只有有鱼可卖的时候他们才会把它打开,别的什么地方都买不到这么新鲜的鱼。”

“马克,我很高兴你知道电影史上的这个高潮。”拉尔夫说道,“嘿,史丹利,你不觉得吗?有人还能记得这个镜头,这真的让人太高兴了。”

沙丁鱼之后是鳐鱼。鳐鱼的体形非常庞大,以至于它盖住了整个烤架。烤架上冒出的烟越来越浓。拉尔夫还在一个小铁桌上摆了一盘其他的海鲜,主要是各种各样的墨鱼:腕足长在前面,下身发白而又浑圆的墨鱼;蘑菇形的脑袋下面挂着一圈腕足的墨鱼;更多的是些腕足上还长着吸盘的章鱼,那腕足还在盘子边缘不停地晃动。

“噢,呸,见鬼啦!现在我也想起来了!”卡洛琳叫道,“水沟里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我后来看过那部电影,但是我不是在影院看的。我父母做得真的是太对了。”

“不知道,应该在房子里。”

拉尔夫哈哈大笑起来,史丹利也跟着一起笑起来,艾曼纽也把头抬了起来。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迷人的笑容,但是她没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禁想到了史丹利后来在好莱坞拍的片子,我并不是所有的片子都看了。但是我看过的那些片子里总是一如既往地大尺度:撕裂的肢体、滴血的长袜,还有跳动的性器官。影片的内容大家很快就忘记了,但是精细的画面成了他的标志。

“尤利娅在哪儿?”

“尤蒂特到哪儿去了?”拉尔夫问道,“我都快渴死了。”

利萨跳到了那个充气鳄鱼的背上,但她马上被托马斯拽到了水里。“妈妈,你刚才说什么?”她冒出水面后问道。

是啊,尤蒂特去哪儿了?她刚才说要去房间里拿点葡萄酒,但是半天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尤蒂特的母亲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她掩手打了个哈欠。“是啊,是啊。”她也随声附和道。

“利萨,”卡洛琳喊道,“利萨,尤利娅在哪儿?”

我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通向二层的石梯,然后又看了一眼房子边上带顶棚的回廊,回廊里利萨和托马斯正在淡黄色的霓虹灯下玩着乒乓球。他们俩还没吃完一份沙丁鱼,就在我们的许可下离开了桌旁。尤利娅和阿历克斯也是如此,不知道他们俩正在哪里厮混。我又朝着游泳池望去,这会儿水下的灯光已经打开。水面上一丝风也没有,那个绿色的充气鳄鱼一动不动地漂在池边。我之前一直忙着同鱼刺做斗争,所以没有敢正眼去看尤蒂特,她也没有试图和我进行眼神的交流。只有一次,因为卡洛琳的一个不是很有趣的点评,她把手搭到卡洛琳的胳膊上夸张地笑了几声。我暗自忖度,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些我几分钟后应该跟着她一起进房间的暗示。我应该去看看尤蒂特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哪儿吗?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个想法,但是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所以我只是在心中念叨了一下而已。

我的小女儿就站在那里,入水之前她停了一下。

就在这时,阿历克斯出现在石梯上面,然后是尤利娅,尤蒂特紧随其后。当他们走近时,我发现尤利娅的头发有点蓬乱,脸颊上也泛着红光。阿历克斯的头发还很短,所以判断不出来是不是被弄乱过。

“来,利萨,快来!”他边喊边挥舞着手臂拍起一片片水花。我们忙不迭地退了几步,以免被水溅湿。“利萨!利萨!快来!”

“爸爸?”尤利娅开口道。她站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开始按摩我的颈部。每当她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的时候,总是会这么做:当她在城里看到一件贵点的毛衣,想要更多的零用钱来买它时;当她在橱窗里看到一只“可怜的”小仓鼠而一定要把它带回家时;当学校举行聚会,“所有人”一定要待到半夜十二点时。“什么事啊?”我边问边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卡洛琳,尤利娅从来不会先问她的妈妈,她知道我更容易妥协。所以卡洛琳总说我是“软骨头”:“你就永远不敢说个‘不’字。”

“托马斯!”尤蒂特喊了一嗓子。

“我们能待在这儿吗?”尤利娅问道。

利萨和托马斯从房子里面跑了出来。尤蒂特的这个小儿子并没有在泳池边停下,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是要一头扎个猛子还是来个屁股入水。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在湿漉漉的台子上滑了一下,然后就直接栽到了池子里。

“待在这儿?你指的是什么?”我试图去找寻尤蒂特的目光,她刚把两瓶红酒放到了桌上,然后把开瓶器递给了史丹利。我的身体突然开始发烫,我的心脏也开始敲起鼓来。“你想在这儿过夜?我觉得这儿没地方……”

“我们就在这里打发时光,”尤蒂特说,“海边那里实在是挤得要命。”

“不,我是指我们所有人,”尤利娅边说边在我的脖子上又加大了力道,“我们都待在这儿,远离那讨厌的露营地。”

这个游泳池是“8”字形的,中间是石头垒起来的一个直径一米的小岛,那上面有一根细水柱喷向空中。水里漂着气垫床、游泳圈和一个头上带着把手的绿色充气鳄鱼。在“8”字的大一点的那个圈的最后面是一个跳台。

尤蒂特向边上走了几步,站到了我妻子的身后,然后看着我。

“如果你们想马上跳进去的话——那肯定很提神。”尤蒂特说道。我和卡洛琳对视了一下,“啊,还是待会儿吧。”卡洛琳回应说。

“我们那时候就邀请过你们,”她开口道,“现在史丹利和艾曼纽突然从美国一起过来了,本来房子里是真的没有地方了,但是我想你们有个帐篷,你们可以把它搭在花园里。”

最后我们还在花园转了一圈。在这栋房子旁边有一个带顶棚的回廊,回廊的下面是一个乒乓球台子,车库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篮球筐。花园里的干燥的土壤呈现出一片褐红色,有一小截台阶从露台一直通向游泳池。

我看了她一眼,因为烛光照不到她脸上,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

底层是车库和一间同整栋房子隔开的套房,史丹利和艾曼纽就住在这里。我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尤蒂特会带我们参观一下这里,但是她只把门开了个缝,然后喊了句什么。史丹利走了出来,他腰上裹着一条浴巾,浴巾的下摆几乎垂到了他的膝盖下面。“艾曼纽正在洗澡。”他说道。我打量着他身上裸露的部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他的腹部还保持得相当紧实,黝黑而健壮。但是皮肤还是有些浮肿,胸部和肚脐下面的毛发几乎全白了。“你们一会儿会来喝杯开胃酒吧?”尤蒂特问道。

“求你了!”尤利娅在我耳边低语道,“求求你了!”

在我们到达后不久,尤蒂特带我们参观了整栋度假屋。客厅、餐厅、厨房和三间卧室都在面积最大的二楼。不用尤蒂特解释,我就知道谁睡在哪个房间。摆着双人床,床头柜上堆满了书籍和杂志的那间肯定是她和拉尔夫的房间。有两张单人床的那个小点的房间里,衣服、鞋子、网球和潜水镜都随意地丢在地板上,这肯定是阿历克斯和托马斯的房间。尤蒂特的母亲肯定住在只有一张单人床的那个最小的房间里。说不清什么原因,当尤蒂特和卡洛琳已经返回客厅时,我还在那门口待了一会儿,那个房间就像是一个修女的修道小室一样空空荡荡。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上挂着一件灰褐色的针织衫,椅子下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紫色的拖鞋。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木炭画,画上面是一艘拖到岸边的渔船。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尽管我只看到了背面,但我猜测里面应该是摆了张照片。我听见她们的声音已经远去。我如果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其实很容易,只要翻开看看,我就会知道照片里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但是我还是转身离开了,后面肯定还有机会。从客厅的窗户前面望出去视野十分开阔,构成海岸线的那些小山可以尽收眼底,但是看不到大海。客厅里的家具却都不太好看,一个绿色的长沙发和两个同样绿色的单人沙发椅,椅套的材质是人造革或者合成塑料,一张矮点的藤桌上顶着一块毛玻璃。餐桌是深色的实木,配套的椅背上搭着红色毛绒。“房东一家是英国人。”尤蒂特开口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在哪儿呢?我觉得这太麻烦了,你们这还有客人,这样一来人就太多了。”

薇拉,我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她的发型,其实她更适合叫西娅或者芮儿。她长了一张可爱但又面无表情的脸,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看起来是一个健康、干练的女人。她生活中极可能中规中矩,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一杯红酒下肚之后,她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我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告罪请求提前离席,以便早点上床休息。

“胡扯!”这时传来了拉尔夫的声音,“人总是越多越热闹!地方有的是。”他大声笑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灰白的头发被剪得很短。

“可以在房子边上,”尤蒂特说,“就在乒乓球台旁边,那里有足够的地方放下一顶帐篷,洗漱之类的可以在我们屋里。”

“薇拉,你呢?”拉尔夫又问尤蒂特的母亲,“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吧!”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让我们都朝史丹利望去,他刚开了一瓶葡萄酒。“对不起。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来得这么突然真是太抱歉了。我们之前完全不知道你们要来。”

我们坐在外面阳台两张拼在一起的白色塑料桌旁,阳台外面是一堵半高的弓形围墙,墙上还装饰着些贝壳和化石。烧烤架就在围墙的壁龛里,它甚至专门有一个用红瓦堆砌起来的烟道。尽管如此,我们周围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那气味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我们的衣服上、头发上,葡萄蔓上,还有我们头顶的棕榈叶上。我本来指望能吃到些肉,羊肉或者猪肉都行,最不济也能有点鸡大腿。我对沙丁鱼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罐头里的鱼刺已经在腌汁里溶化了,所以我并不讨厌沙丁鱼罐头,而是痛恨新鲜的沙丁鱼。新鲜的沙丁鱼光是剔去鱼刺就要花一番工夫。人们本以为终于搞定,结果每吃一小口都会有二十几根小刺卡到牙齿或者喉咙里。还有那气味,更确切地说是那臭气熏天的味道!这种气味明显就是在警告人们不要碰这种食物。之后这种腥臭味会在人们手上、指甲里残留数日之久。回家之后,衣服最好马上丢进洗衣机里,然后要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洗个澡。但是即使这样,一整夜加上第二天一早不停地打嗝也会让人想起前一天晚上吃了什么。

“我倒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卡洛琳说道,“那后面的土太硬了,帐篷完全搭不起来。我们过会儿还是回露营地那边。”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向了尤蒂特,“你们可以经常来看我们,我们也可以约在海边。露营地那边地方也比较宽敞,这样我们都不会打扰到对方。”

“是的,你说得对。”我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但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拉尔夫。谢谢。”

“我觉得露营地那边太差劲了。”尤利娅抱怨道。

拉尔夫一边用他的T恤擦了擦手指,一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们。“卡洛琳,你要不要来点?”然后他又用英语说,“艾曼纽,你还想再来点吗?你再吃点吧。不对,这句话用英语怎么说来着?”他边说边朝史丹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们倒无所谓,我们是必须注意我们的身材了。马克,你呢?你也来点吧,作为医生你应该清楚,沙丁鱼很健康,鱼肉里面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脂肪,对吧?”

“嗯,那地面没有问题,”尤蒂特说,“你们就放心吧,车库里还有砖头,可以用它们来代替帐篷桩,你们绝对不会被吹走的。”

“还有人想要沙丁鱼吗?这里还多的是。”

“爸爸,我们可以留下来了吧?”尤利娅提高了嗓门喊道。她捏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以至于我感觉有点微微作痛。“是吧?爸爸,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