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个自称是卡洛琳的女人,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她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乏味的男人。生物钟。她看了一眼生物钟,发现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但这真是太可惜了。我盯着那个乏味的家伙,看到的是无能的基因。这个抽着烟斗的父亲将来会造就出一批丑陋的孩子。我突然想起来,她刚刚说她感觉“不太舒服”。我是不是出现的时机太晚了?这种想法让我自己吃了一惊,所以我决定直奔主题。
我已经提到过我的相貌,此外我还要补充一点,我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位医生,至少在生日聚会上我决不会打扮得像位医生。某人晕倒或者被碎玻璃割破手指时,人们会喊:这里有医生吗?这个时候他们总是对我视而不见:脚上踩着一双有点破旧的运动鞋,下身穿着一条不太清爽的牛仔裤,上身套着一件T恤衫的男人怎么会是位医生?头发还故意被弄得蓬乱,我的头发就是这样。在去参加聚会之前,我对着镜子把双手放到头上揉搓一番,然后我的头发就成了这副样子。
如果她已经怀有身孕的话,那我只会和她客套几句,然后就把她还给那个乏味的男人。他们的房子里所有的东西,衣服、家具包括窗帘肯定都无一例外地散发着烟臭味,他们的孩子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马克。”我回应道。我必须控制好自己,必须保证不能握她的手时间太长,我得说点“友善的话”。我看了一眼那个乏味的男人,他正叼着烟斗在那里吞云吐雾。我不需要说什么有趣的话,我本身就很有趣,至少我比那个乏味的男人要有趣千百倍。
“有的女人认为,怀孕期间不能喝烈酒,”我说道,“但是一小杯红酒就没什么大碍。恰恰相反,它可以令人放松,这对那未出生的孩子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放松。”
“哦,对不起。”卡洛琳边说边把手递给了我。
卡洛琳的脸红了。那一刻我真的担心我给她的建议不幸言中,但是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乏味的男人,然后就把目光转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在一条死路的尽头掉转了车头,那儿是这里的制高点。我们看到远处蓝色的海岸线,街道在我们脚下一直蜿蜒到海边。我从眼角瞥了一眼我的妻子,她也差点嫁给了一个乏味的男人。我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她,那是朋友的一个非常普通的生日聚会,卡洛琳是寿星妻子儿时的一个朋友,那个乏味的男人没什么朋友。那时他们俩还是一对儿。“我在这边谁都不认识。”他对我说。我们站在点心桌旁。他把手里的可乐杯子放到了一边,掏出了一个烟斗:“我同我女朋友一起来的。”我看着他填满了烟斗,暗自忖度: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带着烟斗的男人呢?就在这会儿卡洛琳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她问道,“我有点不太舒服。”有时候男女两个人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让人不禁会想,这其中是不是有其他因素的作用呢?比如说经济原因,或者其他与地位、名声相关的什么东西。六十来岁的百万富翁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摄影模特,光彩夺目的可人儿陪伴在丑陋至极的足球明星身旁,当然,那永远不会是个三流球星,永远也不会长得像大卫·贝克汉姆那样。不,一定是个世界级球星,一个头发稀疏而又油腻的世界级球星。他微笑的时候,人们常常会看到他满嘴的豁牙齿。这就是一场交易。这位摄影模特在闪光灯的照耀下看起来会更加楚楚动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到米兰或者纽约去大采购。那位相貌丑陋的球星和那个年老的百万富翁用事实证明他们可以搞定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有时候这种交易看起来就让人有点难以理解了,人们会想:真他妈的活见鬼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从这个乏味的家伙身上可以得到什么呢?
“我……我们……我们是在准备要小孩,但是还没有成功。”她回应道。
“我也说不清楚,一些新奇的东西?”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说道,“您可能心里在想,这关你什么事啊?我这其实是种职业强迫症。如果一位女士说她感觉不太舒服,我马上就会想……那好吧,您明白我想说什么。”
“刚刚我们看到的是五十三号,然后是五十五号,”我把车停了一下,把脑袋伸出了窗外,“现在又变成三十二号了。该死的!你指的是什么,什么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读懂了她的眼神:职业强迫症?什么职业?
我们把车窗摇了下来查看门牌号,因为大多数的门牌要么早已遗失,要么被蔓生的常春藤之类的植物挡得严严实实,所以我们找起来并不容易。“嗯,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卡洛琳开口道。
“我是名家庭医生。”我说。
他们的度假屋就坐落在山上的那片度假屋中,离海滩大约四公里,离我们的露营地大约三公里,我们觉得步行过去实在太远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伸手挠向头发,这样一来我的头发就显得更乱了。我已经彻底无视那个乏味的男人,就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事实上情况也确是如此。“家庭医生。”卡洛琳微笑着说道。她毫不掩饰地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明显她对看到的东西感到很满意,她微笑着对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在这里我还想回到公平这个问题。有些女人会认为这一切很不公平,这种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女人是造物的球员,三十五岁她们就要退役。在退役前她必须保障自己的收益——一个安身之所,一个男人,还有孩子。女人比较容易把自己拴到一个男人身上。随便选一个,接近危险年龄的女人常常会如此。拥有众多追求者的漂亮女人突然选择了一个长相丑陋而又乏味的男人。本能就是那么强烈,为了物种的延续。那个男人虽然长相丑陋而又乏味,但是他有车有房,生活可以得到保障。繁衍后代比她自己更为重要,必须要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乏味的男人就是一个长期抵押,他能更好地保证远期收益。而那些极富吸引力的男人能够捕获任何一个女人的芳心,他随时会从你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的本能就是这么强大,我说的这种女人表现得甚至是彻底无私。她也可以选择每晚睡到那个极富吸引力的男人身旁,但那个浪荡子却有另外一套打算。他的优先选择是让尽可能多的女人受孕,这样他健康、强壮的基因就得以延续。生物钟的指针虽然显示的是同一时间,但对女人来说,这个时间意味着是时候安定下来了,而对男人而言,这还为时尚早。最后我还想说一点,在有些文化当中,被鄙弃的女人会得到照顾,而我们大多对这种文化不屑一顾。在有些文化当中,女孩很年轻时就会嫁人,而我们则让女人在寂寞之中枯萎凋谢。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感觉我们的文化更为优越。有人可能认为男人不怀孕实在是不公平,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抱怨这一点!我们非常高兴我们不必在怀胎十月时挺着大肚子到处跑,那样只会妨碍我们履行本能赋予我们的使命。你们还年轻,放手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而且越多越好。不要去想未来,你们只需要关心你们眼下所拥有的,这将会成为你们引以为傲的资本。让所谓的公平见鬼去吧!今天我们的课就上到这里。”
我后来问她,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每年至少问两次。我们很喜欢回忆那段时光。
对男人来说这也是信号,那就是不再选择她作为受精对象,这样她的繁殖功能也就此停止。造物就是这么神奇。男人的造精功能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久,年迈得子给孩子带来的健康风险可以忽略不计。今天如果一个七十五岁的老男人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生了小孩,这会成为大家的笑柄。但是这究竟有什么奇怪的呢?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孩子而已。男人变老了,但他的吸引力几乎没有下降。这也再次证明了造物的神奇。新鲜的食物会散发出香味,腐烂的食物会发出臭味。我们会把鼻子凑到袋子上去判断牛奶是否发酸,我们也是这样观察女人的。我们会说,那边那个不行,她对我来说太老了。这还仅仅是凭空想想而已!我们不想选择一个超过保质期的女人,因为她已经失去功用,她对物种的延续而言毫无意义。
卡洛琳总是这样回答:“我当时想,这还真看不出来。真是一位有趣的家庭医生,头发蓬乱,还穿着这样一身破衣服。——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切都是为了物种的存续。我这里说的‘一切’是真的一切。两性之间的吸引力、热恋、情欲等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东西。我们会被我们的另一半吸引,我们想握住他或者她,想同他或者她融为一体。造物远比我们今天某些进步思想者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要神奇百倍。美食香味扑鼻,粪便臭气熏天。那臭味警告我们不要去吃自己的粪便。小便也有臭味,但是相对没那么严重,所以在极端的情况下——在沉船、迫降在沙漠里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饮用自己的小便。百分之九的人是同性恋,百分之九的人是左撇子,这一点在五千年的进化史上从未改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这一比率再增加的话就会对物种的存续构成威胁,准确地说,同性恋者就是长着两条腿的避孕药。因为在统计当中没有提及左撇子的同性恋者,所以简单起见,我在这里没有把他们考虑在内。”教室里发出一阵狂笑,这一次笑声更多的是来自男生而不是女生。“物种的存续。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我现在同你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物种应该得以存续?所有的细菌都在为了生存而奋斗,癌细胞在疯狂地扩散,求生是造物背后唯一的动力。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者换个问法,我们应该怎么来看待这一事实?我必须对你们老老实实地坦白,对此我一无所知。人类登上了月球,那里寸草不生,那里没有生命的迹象,但是是什么驱使我们登上了光秃秃的月球?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空空荡荡的月球?那么我们原本光秃秃的地球上又应该出现些什么呢?或者再换一个问法,我们对原本光秃秃、空荡荡的地球上出现的东西又该如何评价呢?”讲到这里,赫茨尔教授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如果对造物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如果你们想这样说的话——进行思考的话,就应该首先研究一下恐龙。它们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生活了一亿六千万年,然后它们就突然灭绝了,几百万年后人类才出现。我总是在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这一亿六千万年的意义究竟何在?这浪费了多少时间!事实证明,恐龙与人类之间可能没有任何直接的进化联系。如果人类和人类的存续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首先出现的是恐龙呢?而且为什么它们存续了那么长时间?不是一千年,不是一万年,也不是一百万年,不,是一亿六千万年!为什么不是反过来呢?为什么不是首先出现人类呢?从鱼类到哺乳类再到两腿动物,然后在几万年里从穴居人进化为轮子、印刷术、手提收音机乃至氢弹的发明者。然后再过几千年,我觉得可能是几百万年后,人类也会灭绝。其突然出现,同样也会突然消失。因为陨石坠落、太阳黑子爆发或者核冬天指大规模核爆炸掀起的微尘和因大火产生的滚滚浓烟,会长时间遮挡住阳光,造成全球性气候变化,使地球处于黑暗和严寒之中,动植物濒临灭绝,人类生存面临严重威胁。,这都无关紧要。总之,人类灭绝了。你们的骸骨被厚厚的土层所掩埋,你们的城镇、汽车、思想、回忆,还有你们的希望与梦想也同样如此。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再然后,两千万年以后恐龙出现了,它们有充裕的时间,我们则不复存在。它们有一亿六千万年的时间。恐龙没有挖掘癖,它们对过去不感兴趣。它们也没学过考古学,它们不会像我们这样去研究自己周围的环境。因此它们也不会发现毁灭了的城市,没有四车道的高速公路,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洗衣机,更没有什么保存完美、性能良好的梅赛德斯·奔驰。它们顶多会偶然发现个人类的颅骨,它们会嗅一下它,当发现上面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之后,它们就会把它远远地丢到一边。恐龙不感兴趣谁在它们之前出现在地球上,它们活在当下。这一点我们应该向它们学习,活在当下。不了解过去就注定会重复过去,这句话我们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但是存在的本质不正在于重复吗?生与死,日出与日落,春、夏、秋、冬,一切都在五月开始。但是其中没有任何新意,新雪还是和去年的一样。男人们会一如既往地去狩猎,女人们在山洞里负责生火取暖。一个男人一天可以让几个女人受精,但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十月怀胎过程中就无法继续履行维持物种的功用。一个女人总共可以忍受多少次分娩呢?答案是二十次。这之后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这个女人的吸引力就会下降。”
“我当时想,她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个乏味的男人在一起?真可惜。这样一个迷人的美人就这样白白浪费在这个烟鬼手里了。”
赫茨尔教授微咳了几声。他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灰白色的圆领毛衣,没有穿西服。他在讲台就座前会把衣袖挽高,然后他用手理了理他那绺长在脑袋边上的头发。
“卡洛琳,如果你真的感觉不舒服,我们就先走吧。”正在抽烟斗的那个乏味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耳边响起。
从教室的长凳上又传出一阵哧哧的笑声。我们这些男学生对我们的这位生物医学教授的课有着自己的感受,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一些生物学上显而易见的事实证明,年老一点的男人对女孩子更有吸引力这一论断是站不住脚的。我们不是年轻吗?我们的精子不是更有活力吗?我们在妇科学中不是学过吗?年轻精子孕育出健康宝宝的概率要比年老的精子高出八百倍。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理解了。我们切身体会到,赫茨尔教授是我们的一位强有力的对手。在女孩子面前,我们会故意含沙射影地提及他那毫无疑问有褶皱而又布满老年斑的生殖器。然而他确实具有某种气质,确切地说是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这让女孩子们的激素彻底紊乱,而我们则成了牺牲品。
“我们再待会儿吧。”她回答说,“我还想再喝一杯红酒。”
“我现在站在这里讲的东西可能女学生们不太愿意听,”他边说边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另一方面,这是铁铮铮的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可能不太公平,但是接受了这一不公平的女士们却能够获得长远的幸福。”
“你看,爸爸!在那儿!”利萨在后座上喊道。
我们每周有两次生物医学课,那时候他的课还属于选修课。通常教室里的女生比男生要多。艾伦·赫茨尔年近六十了,但是当他和女学生们讲话时,他仍然能让她们脸红心跳、暗自窃笑。就这方面而言,他也是自己理论活生生的明证,而也正是因为这些理论,几年之后他饱受羞辱地离开了校园。
“什么?”我边问边踩住了刹车,“在哪儿?”
艾伦·赫茨尔教授是第一个向我们解释这个问题的人: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生物钟是不同的?指针尽管都指向了相同的时间,但是含义则完全不同。“这就像对一个很普通的时间来说,”他讲道,“有时候六点四十五是太早了,而有时候六点五十就已经有点晚了。”
“那儿!那边走路的那个男孩,那是阿历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