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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脑海里想象着浴室里拉尔夫·迈耶尔的样子。他一丝不挂的肥胖身体,花洒喷射的水珠迸溅到他的肩膀、胸部,和那像为他的生殖器撑起一个雨篷的肚子上。我想起了他第一次到我诊所时的情景,我请他解开上衣。我心里想,他往下看的时候能看见什么呢?他的肚子是不是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我们在加利福尼亚的圣塔芭芭拉。这边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拉尔夫在浴室。我刚跟我母亲通过电话,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还是突然想起我的家庭医生是位女医生。我只好立马扯谎说,这事关另一位医生的第二意见,然而这让她更加不安了。”

“我也不能聊太久,”我说道,“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具体在美国什么地方?”我一边问一边打量着我这位病人的脸。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块闲置了的空地,但是那里再也长不出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那个得了阴茎勃起障碍的男病人,对此是有有效的药物。但问题来了——服用了这种药物之后阴茎随时可能硬起来:看到一匹病马的时候、看到一个空纸篓或是一个文具商店的橱窗的时候。如果我是女人的话,我坚决不会想知道,我的男人是不是什么时候服用了辅助药物。

“我不能聊太久,”她说,“有什么事吗?”

“这我也不清楚,”尤蒂特回答说,“拉尔夫还要试几个镜头,如果能成功的话,那就太好了。这是一部HBO电视网公司的大制作电视剧,《黑道家族》和《火线》也是由他们公司制作的。这部剧作总共有十三集,讲述的是古罗马帝国奥古斯都大帝时期的事情,他们想让拉尔夫扮演主角——奥古斯都皇帝一角。”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尤蒂特的电话。那时我刚开始上班,第一个病人正坐在我对面。这个男病人头发灰白而稀少,脸上布满了爆裂的毛细血管,他来我这儿是因为阴茎勃起障碍。

“我收到了你的电子邮件,”我继续说道,“你们度假屋的地址。”

“这不奇怪。尤蒂特给我打过电话说她把手机忘在了家里,我现在在厨房,手机就在这儿呢。”

“马克,我得挂了。我们可能七月初就会过去,还得看这边进行得怎么样。也许我们会直接从这边出发,然后等假期开始后我母亲可以带着孩子们过去。”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并声称这有违医生保守秘密的义务。我转口说道:“我刚才拿到了检查结果,您女儿几星期前来过我的诊所。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让她跟我联系一下。我打过几次她的手机,但她都没有接。”

我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暗示,一个挑逗。我得让尤蒂特回忆起我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但是因为面前这只“死老鼠”的出现,我只能说些客套话。

“有什么……”尤蒂特的母亲说道,“有什么我可以为您转达的吗?”

“我们会在附近,”我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会往那个方向去。如果我们——那就太好了。”

这是尤蒂特的母亲。我模模糊糊地记起了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女人,花园聚会上她总是有些茫然无措地闲站在那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种命运——同子女的朋友寒暄几句就尽快溜身。

“再见,马克。”

“拉尔夫突然接到一个新工作,美国那边的,一个新电视剧里的角色。我女儿也一起去了,我在家照顾孩子们。”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大约五秒钟,电话就那样放在我耳边。我只听到里面的嘟嘟声。当我想到了我即将面对的这一天时,我感觉它现在好像也被这嘟嘟声给塞满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

“请您到旁边去,然后把裤子脱掉,”我对我的病人说道,然后我放下了电话,“我马上来。”

“我是他们的家庭医生。”

那处露营地超越了我恐惧的极限。正如之前所描述的那样,它位于一片松树林里一处四周风景如画、绿树成荫的林间空地上,透过树丛人们可以看到远处一线蓝色的大海。然而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患病动物的气味。卡洛琳用鼻子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尤利娅和利萨也是满脸疑惑。我们站在道口杆前的入口处。我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那个道口杆就是一棵简单的树干,因为是直接取自这片树林,所以它看起来甚至不太直。那旁边是一个封锁岗亭。我们犹豫不决地靠在车边。这处露营地尽管离他们的度假屋很近,但是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达到了忍耐的极限。那患病动物的气味已经让我暗生闷气。那气味闻起来有时候就像我诊所里的一样。我仿佛身处一群病人之中——一群自称回归自然的病人,一群茹毛饮血、抵制皮草的病人。他们更喜欢用井里或者水沟里的水来洗漱,他们“基本”不使用那些用于身体保健的化学产品或者化妆品。事实上,他们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死水的气味,就如同一个被污泥与树叶堵塞了的檐沟散发出的气味。如果他们脱光衣服的话,那气味就更加浓烈,那闻起来就好像人们揭开了一个久置于冰箱后面的罐子。我是医生,曾宣誓恪守医师准则,平等地看待每一位病人。这些所谓的自然人散发着对环境无害的臭味,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什么人比这更能让我感觉恼怒、作呕的了。

“您是哪位?”那个声音问道。

“你们觉得怎么样?”我问她们,“这附近还有别的露营地。”

我向她打听他们在国外的事情。

“我不知道……”卡洛琳回应道。

“他们都在国外,”那个女声——我觉得是一个不太年轻的声音说道,“眼下我无法确定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尤利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利萨急切地想知道这里有没有游泳池。我正想说没有时,一个男人从封锁岗亭中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我的车牌,然后伸出手向我们走来。

三天后我又打了一次电话,过了一会儿我正准备挂断时,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我和她通报了我的名字,然后问她,我能不能和拉尔夫或者尤蒂特通话。

“你们好。”他操着一口标准的荷兰语,他首先走到卡洛琳身边,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把手抽回去。

在电子邮件里,尤蒂特还把她的两个电话号码都给了我,花园聚会之后一星期,我给她手机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连接到了语音信箱。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我一度想留下个口信,但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一个荷兰人,身在异乡的荷兰人,准备在异乡开创一片事业的荷兰人。他们把一片废墟改建成旅馆或者小旅店,在海边的沙滩上或者树林里的露营地上开起了煎饼店。这种时候我脑袋当中总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抢走了本地人的某些东西。如果没有他们,那些本地人是不是可能也能像他们做得一样好。他们大多数人并没有坚持太久。他们被唾弃、被排挤。盖小旅馆的砖瓦总是迟迟运不到;建小型高尔夫球场的许可证在邮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遗失;煎饼店排烟道的顶盖怎么也符合不了当地的安全条例。面对各种官僚主义的刁难,荷兰来的经营者感到苦不堪言。“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他们不禁问道,“这里之前就是一片废墟。这片小树林也无人打理。海滩上空无一人。我们荷兰人在这里埋头苦干,我们在这里勤劳打拼。他们为什么总是要妨碍我们?他们本地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吃苦。”他们总是不停地咒骂当地人、外国人和他们的懒惰。两三年后他们就只能收拾好随身的物品,一无所获地返回家乡。

这就是计划——我的计划。我们随便找个地方露营,我们可能在那儿待几天,如果必要的话待上一个星期。随便某个地方——在海边、在超市、在附近哪个小城市的露台上——我们就可能偶然碰上迈耶尔一家。出发前几个星期,我在一个卖旅行指南的书店里买了这个地方的一张地图,那张地图很详尽,那上面每栋房子的位置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花园聚会之后几天,尤蒂特给我们寄了一封电子邮件,根据那里面描述的地址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幢度假屋在地图上什么位置。我把那个地址输入了谷歌地图里,然后我把它放大,直到我可以看清游泳池的蓝色,甚至是池边的跳板。那三处露营地当中有一个和那幢度假屋都挨着一条通向海边的道路。但是令我心存疑惧的是那是一处“绿色露营地”。那儿有“农庄牲畜”“环保的卫生设施”以及“真正亲近自然的简朴设施”。我简直已经闻见了那熏天的恶臭。但是禁止使用洗洁精和除臭剂的露营地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这同度假屋的对比会更加鲜明。跳进水里一次,尤利娅和利萨就再也不愿意离开。

当我握着这位露营地老板的手时,我尝试着从他脸上去观察他正处于哪一阶段。看起来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开始还满怀希望,然后是自暴自弃,最终就只能听天由命。

“除非天气好的话。”卡洛琳边说边向我眨眼睛。

“热烈欢迎。”这个男人说道。他握手的动作很夸张,明显是在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但是从他的眼睛我可以看出慢性失眠的迹象:两眼布满血丝,那是夜里为债务和总是迟迟不到的货物而辗转难眠的结果。我猜他顶多能再坚持一年。等不到下一个夏天他可能就会杀光农庄里的牲畜,返回家乡。

“好!”尤利娅和利萨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在封锁岗亭里他故作姿态地打量着他这片露营地的草图,当他的食指在纸面上移动时,他总是无奈地摇摇头,不时地深深叹气,但是他的演技并不高明。

“你们觉得呢?”我问她们,“我们明天要不要找个地方打开我们的帐篷?”

“请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的?”他问道。在他摸着下巴,故作思索地叹息了几次之后,他终于给我们分配了一块位置,“我们才开业两年,并不是所有的露营导游都知道我们这里。”

到了第三家宾馆时,我每天早上都会在床上翻阅我们出发前最后一刻带上的露营指南。那幢度假屋周围十公里范围内有三处露营地。

两年,我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自暴自弃之后必然是听天由命。倒计时。“在没有桌球、游戏机和白水漂流之类的无聊东西的野外。对于在哪里真正适合露营,我们很有判断力。”

我们是在一个星期六出发的。第一天我们在一家宾馆里过夜,第二天也是如此。像以往度假一样,我们没有什么固定的安排。其实我该怎么说呢:我们看起来好像是没有什么固定的安排。我们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家庭,带着两个小女儿向南方进发。事实上,我们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在逐渐接近拉尔夫和尤蒂特逗留的那幢度假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