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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定注意安全,”卡洛琳叮嘱道,“我们不在身边时,不要到水里去。就待在沙滩上。”

“没有兴趣。”尤利娅说道。她站了起来,然后问她妹妹:“走吧?”

尤利娅幽怨地翻了翻白眼,利萨已经跑了出去。尤利娅手里拿着拖鞋慢慢地跟在她后面。她只穿了一件T恤衫和一件红色的比基尼短裤,那是她假期前不久才买的。我看见隔我们几张桌子的两个男人在用目光尾随着她。

她们飞快地扫了一眼菜单。利萨想要通心粉加番茄汁,尤利娅只点了份沙拉。

“她前段时间实在吃得太少了。”卡洛琳抱怨道,“这对她的身体不好。”

“好的,”卡洛琳回答说,“但是你们先点些东西吧。等东西上来了,我们就喊你们。”

“哦。”我回应说,“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少点总比多点好。难道你更希望有一个隆着肥肚子的女儿?”

“我们可以到海边去玩会儿吗?”利萨问道。

“你还真会开玩笑。有时候我确实很担心,在家也是如此,她只吃沙拉,还说她不饿。”

海滩上只有一家饭馆,桌椅就摆在沙子里。那里人满为患,但是幸运的是,我们还是找到了最后一张空桌。我给我和卡洛琳点了啤酒,给利萨点了一杯芬达,给尤利娅要了一杯轻怡可乐。太阳已经落山,但是天气依旧很炎热。

“这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很正常。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杂志里的模特,凯特·摩丝肯定吃得也不多。但是这样其实更好。我不是以你丈夫的身份说这话的,而是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的。”

“真是个好主意,小宝贝儿。胡萝卜、生菜还有西红柿,你看吧,它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我们又喝了一瓶啤酒,还点了一瓶白葡萄酒。太阳现在已经彻底落山了。饭馆的后面矗立着陡峭的山峰,山上坐落着几所别墅,那里已经闪烁着灯光。我听得到汹涌的波涛声,但是这片海滩构成了一个斜角,所以从我们的桌子这儿看不到我们的女儿。

我把两只手都搭到了利萨的肩膀上,把她抱到了怀里。我只是轻轻咳了一下。毕竟我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吓到我的小女儿。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她们在哪里?”卡洛琳问道。

“我们可以去为它买点什么吗?胡萝卜或者别的什么?”

“哎呀,你就等到饭菜端上来再说吧,能有什么事呢?”

“什么事啊,小宝贝儿?”

其实我总是和她一样担心,但是我们两个之间慢慢养成一种习惯:她表现出她的担忧,然后我佯作不以为然。如果是我自己带着女儿过来,这会儿我早跑到海边三次了。我其实还不是担心她们被海浪卷走……

“爸爸?”

卡洛琳牵住了我的手。

利萨把她的手放到了驴子的脑袋上,那头驴子不停地眨着眼睛,我避开了它的目光。

“马克,”她开口道,“在这儿露营是不是让你很难受啊?这确实有点太过原生态了。我们应该找家配套设施好点的地方。”

我没有反应,我必须清干净我哽住的喉咙。

“我刚去看过那些动物,它们严重营养不良,真的病得很重。”

“我可以轻轻地摸摸它吗,爸爸?”

“要不我们明天再看看别的地方吧?”

我看着那头正在颤抖的驴子,它摇晃着朝我们走了两步,把头伸到了栅栏外面。

“真该揭发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但是那样他这个烂地方就要关门大吉了吧——那些动物肯定也会被屠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小宝贝儿。可能只是因为苍蝇太多了吧,它们不停地在骚扰它,你看到了吗?”

一个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男孩拿来了红酒。他拔去了瓶塞,把酒放在了桌子上一个简易的冷却器里,他也没问问我们是否要尝一下。事实证明这确实是多余的,那酒喝起来冰冷,味道像是彻夜放在山涧里变软的葡萄一样。

“这头驴子生病了吗?”

“我们明天继续往前走吧。”卡洛琳说,“难道就因为几只生病的动物你就要去告发那个男人?”

“什么事啊?”

“我把旅行药箱也带来了,那里面有些抗生素。我明天看看能做点什么吧。”

“爸爸?”

“马克,你是在度假,不要总是度假第一天你就立马忙活起来啦。这是值得夸奖,但是……”

那可爱的小指头握住了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静静地观察着栅栏后面的动物。

卡洛琳经常这样批评我,其实这也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冲突:度假时我总得找点事做。而她可以拿着一本书在游泳池旁闲坐上几小时,或者就戴着太阳镜在海边的躺椅上懒洋洋地做白日梦。而这样待上半小时我就会觉得无聊透顶。在海边时我会堆沙墙,垒沙堡。在度假屋里我就会把从门旁到路边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甚至是我的女儿们有时候也会觉得我这样太没必要了。一开始她们还会帮我清理沟渠,以免涨潮时海水倒灌,破坏了沙堡。但是一小时之后她们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我们休息一下吧,爸爸。”卡洛琳这时就会喊:“马克,你歇歇吧,我在旁边看着都累了!”

“利萨。”

我刚想反驳说,为这些可怜的动物做点什么是我身为医生的职责,这肯定要不了多少时间。这时候我们听见了尤利娅的喊声。

“爸爸……”

“爸爸!妈妈!”

一阵怒火从我心头燃起。我已经准备回去向我的家人宣布,我们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时候我感觉有人碰了下我的手。

卡洛琳砰的一声把杯子撞到了桌子上,紧接着蹦了起来。

几块木板和一个窟窿就组成了那个环保的卫生设施,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气味很浓郁。门板的里里外外都爬满了肥胖的蓝色苍蝇,任你怎么用力挥手它们都纹丝不动。我迅速地关上门,离开了那里。在一块围上了栅栏的地里,我遭遇了那些“农庄牲畜”:一只美洲驼、几只母鸡和一头驴子。地上一片泥泞,到处布满了粪便,周遭寸草不生。那只美洲驼深褐色的皮毛上也沾满了粪便和泥团。那头驴子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它站在栅栏旁,我可以数得清它所有的肋骨。它的整个身体都在打战,它不停地甩动着尾巴驱赶飞舞的苍蝇。那几只母鸡就蜷缩在角落里。

“尤利娅!”她喊道,“怎么啦?”

我们第一次到美国旅游时买的这顶帐篷——一顶四人帐篷。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们在被拉链连接到一块儿的睡袋里紧紧地相互偎依,我们旁边还有很多空间,留给未来的空间。小便之后我还在帐篷外待了一会儿,我看着月亮,看着洒满月光的草地。帐篷里这会儿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在酣睡,直到背上泛起阵阵凉意时,我才重新钻进了温暖的睡袋里。

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尤利娅神情自若地朝我们晃悠过来。她向我们挥了挥手,她不是一个人,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孩。尽管我只见过一次,但我立马认出了那是谁。他那头金黄色的鬈发,还有他走路的姿势:步履沉重,就好像他走起来很吃力的样子。

当卡洛琳和孩子们搭建帐篷时,我到露营地四周闲逛了一圈。(“你去随便转转吧,你在这儿只会碍事。”)我随机踏上了树林间一条小径。那儿只有几顶帐篷。一辆房车也没有。我经过一处棚屋,里面就是那“环保的卫生设施”——露营对我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夜里解手了。我总是一忍再忍,直到憋得实在难以忍受了,我才强迫自己把脚伸进湿冷的鞋里。午夜时分盥洗室的外灯上布满了烤焦了翅膀的飞蛾,那些从不入眠的昆虫会冷不丁地对着你裸露的皮肤咬上一口,十匹马都不能把我拉到那里去。我打开帐篷的拉链,只走了几步。有时候人们还能看到满天繁星,有时候是一轮满月。我必须老实坦白,说起来很难为情,但有时候我确实会站在树丛间听着我身体里喷射出来的水流溅到草地上或者荨麻上的滴答声。然后我会抬头仰望那些调皮地眨着眼睛的星星。我觉得这才是露营的真谛,这是唯一让露营变得有价值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扯淡。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们遇到了谁。”尤利娅远远地就对我们欢呼道。

有时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得以至于让人来不及反应。我本打算先过几天平静的日子,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日子。读本书,打场羽毛球,一次近距离的漫游,一定要制造出一片真空,度假头几天保持空白。然后再去思考将会发生什么。这样人们才能准备好迎接新的邂逅、纷繁的变化和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第一晚我们原本打算在海边宾馆的露台上吃晚餐,我和卡洛琳对鲜虾和鱿鱼圈都非常期待。旅途已经使我们感到疲倦,我们本想早点上床睡觉。我本以为自己又会翻来覆去几小时都头脑清醒,而只能无奈地倾听着我家人规律的呼吸声。但事实却出乎意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