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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首先会把这个与他们正在侦查的——昨天下午发生在凡努斯旅馆的案件——联系起来。我会通过那个女孩——她不肯跟我谈——联系案件,这就是我来跟你谈的原因。”

“如果你真的把你的小照片给警察看,会怎么样?”

“她昨晚告诉我了。”他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来,我把打开的钱包放在上面。他看了看我的执照复印件,从钱包里掏出了几样东西,扫了一眼,然后把钱包还给了我。

“告诉了你多少?”我问。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舒展四肢,身高六英尺二英寸左右。他是个非常强壮的男人,走上前来,站得离我很近。他的深褐色眼睛里闪着些许金光。“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谁,伙计。”

“她说一个名叫马洛的私家侦探试图强迫她雇用他,理由是,有人在市区的一家旅馆看见了她,而那家旅馆不巧距离一起凶杀案的发生地很近。”

我站起身来。“我觉得我们谈不成生意,巴卢先生。你是个大忙人,我会自己出去的。”

“多近?”我问。

“他们为什么会感兴趣?”

“她没说。”

他止住了笑声,眼睛眯起来,压低嗓门问:

“呸,她当然不会说。”

“好吧,要是我把这个拿给城里的警察看呢?”我说。

他从我身边走开,来到角落里一个高大的圆柱形容器边。他从里面许多细短的马六甲手杖中抽出一根。他开始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手杖敏捷地在他的右脚边挥动。

他鄙夷地大笑起来。

我再次坐下,掐灭了香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只会发生在好莱坞,”我嘟囔了一句。

“这可会让她的事业停滞不前啊,”我说着,指了指照片。“没有高收入,没有带水下灯的游泳池,没有上等的貂皮大衣,没有霓虹灯广告牌上的名字,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他灵敏地向后一转,扫视了我一眼。“你说什么?”

他哈哈大笑,发出一阵深沉舒畅的笑声。“我是个经纪人,伙计。我的经验告诉我,卖家手上总有张王牌。可我们不谈什么一万。她没这么多钱。她现在每周只能赚一千,虽然我承认,她离这一大笔钱很近了。”

“明明正常的人偏要拿着根耍猴棍在屋子里漫步,以为在皮卡迪利街上呢。”

“我遇到过这种事,”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对我说这些干吗?”

他点点头。“我是从米高梅一个制片人身上学来的毛病。一个迷人的家伙,有人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停下了步子,用手杖指着我。“你他妈的把我逗乐了,马洛。真的是这样。你太直率了。你正在把我当成一把铁锹,把你从麻烦里挖出来。”

他的眼睛眯起来一点。“至于能否真正地买到什么,如果我向你付了一大笔钱,却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把你揍成肉泥。等你出院的时候,如果你到时还有雄心壮志的话,可以试试报警抓我。”

“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我深陷的麻烦与你客户即将面临的麻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倘若我没有多次让自己深陷泥潭。”

我说:“说得非常对,我想。”然后,我对着骆驼牌香烟的烟雾吹了口气。

他纹丝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接着,他将手杖一扔,走向酒柜,旋开了两个半瓶的酒瓶。他向两只白兰地酒杯里倒了些酒,端起其中一只递给我。接着他又走回去,取了自己那杯。他拿着酒杯坐在了沙发上。

“眼前的恐惧,”他说,“总是凌驾于未来的恐惧。那种戏剧化感情的基本要素是,局部总是超过整体。如果你在银幕上看见一个魅力四射的大明星处于危险状态,出于你心理的一部分,感情的那部分因素,你会为她担心。尽管如此,你的理智明白,她是电影明星,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悬念和恐吓没有战胜理智,那戏剧化效果就会微乎其微了。”

“阿马尼亚克酒[1],”他说。“如果你了解我,你会欣赏这种奖励。这玩意儿可稀罕着呢。德国佬把大部分都洗劫一空了。我们的高级军官得到了剩下的这些。这是给你的。”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人们会满足敲诈者的要求。他们买不到任何东西。哪怕他们真的支付了敲诈金,也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敲诈。到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他举起酒杯,嗅了嗅,浅浅地啜了一口。我把自己那杯一口气灌进了嘴里。味道类似于上等的法国白兰地。

“对于一个敲诈者来说,这倒也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巴卢看起来一脸震惊。“我的上帝,你得小口小口品,可不是这么一大口地吞下去。”

我咧嘴一笑。“你买不到任何东西,巴卢先生。我可以用底片再印一张照片,用照片再做一张底片。如果这张快照是某个物证的话,你永远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毁掉了它。”

“我就习惯一口吞,”我说。“抱歉。她也告诉过你,如果有人不守口如瓶的话,她就会遇到很多麻烦。”

“这还需要多一点解释,不是吗?我只看见两个人在公共场所就餐。对我的客户的名誉来说几乎构不成威胁。我估计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他点点头。

“一万,”我边说边看着他的嘴巴,只见他的嘴角微微一笑,相当愉快。

“她提议过怎么让我守口如瓶吗?”

“所有的照片和底片。你的工作。”

“我感觉,她倾向于借助某种不客气的手段。于是我尝试用一种介乎威胁和贿赂之间的方法。我们街上有专门保护电影明星的全班人马。显然他们没能吓唬住你,贿赂得也不够。”

“交换什么?”

“他们吓唬得我够呛,”我说。“我他妈的差点拿卢格枪向他们开枪了。那个拿着点四五口径手枪的瘾君子真会演戏。至于钱够不够,完全取决于如何给我。”

“这就是那个‘舞者’餐厅的老板,名叫斯蒂尔格雷夫。当然,这女孩是我的一个客户。”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向我示意坐在一张椅子上。“马洛先生,你想要多少?”

他又啜了一口阿马尼亚克酒。他一指面前两张拼接在一起的照片。

他放下放大镜,向后一靠,冷静从容地盯着我。

“我们谈到你要把这个交给警察。然后呢?”

“就像你对你的客户所做的,”我说。

“我想我们还没谈到这么远。我们谈到了为什么她向你透露了这些事而没有向她的男朋友透露。我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到了。他有自己的钥匙。”

“我都会付钱的。”他透过放大镜仔细端详着照片。“我似乎看过那场拳击比赛。他们应该好好照顾这些男孩。”

“显然她就是没说。”他眉头紧皱,低头望着他的阿马尼亚克酒。

我走过去,从他桌上拿了放大镜。“你习惯了各种服务,不是吗,巴卢先生?”

“很好,”我说。“要是那家伙没有钥匙,我会觉得更好。”

“我桌子上就有一枚。请帮我拿来。”

他非常忧伤地抬起头看着我。“我也是。我们都这么觉得。不过娱乐行业总是这样——任何一种娱乐行业。如果这些人过的不是紧张、相对混乱的生活,如果他们的感情不是如此失控——好吧,那么他们就无法捕获这稍纵即逝的情绪,并把它们刻在几英尺长的胶片上或展示在舞台上。”

“用一枚放大镜就能看清楚报纸上的头条,”我说。

“我讲的不是她的恋爱生活,”我说。“她没必要同一个通缉犯混在一起。”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剪掉的那一角递给他,瞅着他将两部分拼在一起。

我指了指照片。“拍照片的人现在失踪了,到处找不到他。他有可能死了。另外两个住在同一个地址的人也死了。其中一个死前不久还想兜售这些照片。她亲自去了他所在的旅馆拿货。凶手也来了。她没拿到货,凶手也没拿到。他们不知道照片在哪儿。”

巴卢拿起刚才斯平克放在他旁边一张狭长矮桌上的照片。他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毫无疑问,剪掉的那部分才是精华所在。”

“而你知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我身上花这些工夫,”我说。“但我相信你足够聪明,知道你自己买不到任何东西,而且你也清楚还会有人来买的。”

“我很幸运。我见过他没戴假发的样子。也许这些都不是我所说的证据。你都可以反驳。何必费事呢?有两个人遇害了,也许是三个。她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什么?她想得到那张照片。拿到它值得冒风险。还是要问为什么?这只不过就是某一天两个人在共进午餐而已。那一天莫·斯坦在富兰克林大道上被人开枪打死了。还是那一天一个名叫斯蒂尔格雷夫的演员关在监狱中,因为警方收到消息,说他是克利夫兰一个名叫威皮·莫耶的通缉犯。警方的记录上是这么写的。可照片证明,他不在监狱里。这张照片还指明了他的身份。她清楚这点,而且他还有她家的钥匙。”

“说下去,”他说。

我顿了顿,我们目光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我说:

他把毛巾从额头推开,扔到一边,缓缓地坐起身。他穿上搁在地毯上的定制碎石纹镂花皮鞋,一只手探到前额。他虽然看起来疲倦不堪,倒也不是耽于酒色的样子。他从什么地方摸索出另一支烟,点燃后,透过烟雾愁眉苦脸地望着地板。

“你真的不希望警察拿到照片,对吗?输赢或平手,他们都会严厉抨击她。当一切结束时,无论斯蒂尔格雷夫是否是威皮·莫耶、莫耶是否杀死了斯坦,或他是杀了人还是凶案发生那天他碰巧在监狱外,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他能逃过这一劫,人们肯定会认为其中有猫腻。她则无法幸免于难。在公众眼里,她就是一个匪徒的女友。就你的生意来说,她算是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你又不想买。”

巴卢一时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你来这儿目的是什么?”他温和地问。

沙发上的男人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便说:“多少钱?”

“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巴卢先生。”

“好的,老板,”斯平克说。他不情不愿地退下去了。他在门边停了停,又向我发出了一次无声的怒吼,接着便消失了。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此时,他的嗓音变得尖细刻薄。

毛巾下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我的好奇心已经持续得够久了,再下去我就对这事儿没兴趣了。快滚吧。”

“就是我向她要而无法得到的东西。让我有貌似合理的权利来代表她的利益、为她服务,直到我认为我难以推进为止。”

斯平克眯着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金发女郎默默地离开了。

“通过隐瞒证据吗?”他咄咄逼人地问。

沙发上盖着毛巾的男人从容说道:“亲爱的,都他妈的从这儿滚出去。除了这位新朋友。”

“如果这的确是证据的话。警方除非诬陷韦尔德小姐,否则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也许我能。他们不会费力去尝试的;他们才无所谓。可我会。”

一时间没人说话。金发女郎又换了一块毛巾。

“为什么?”

我站起身,说:“我忘了把我的祈祷书带来。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上帝是按佣金收费的。”

“可以这么说,这是我赖以谋生的方式。我也许会有其他动机,但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里可容不得你撒野,”斯平克语气强硬。

“你的价码是多少?”

那个金发女郎猛地转过身来瞪着我。斯平克张大了嘴巴,直眨巴眼睛。沙发上的男人慢慢举起手伸向眼睛上的毛巾一角。他扯开大半毛巾,露出了深褐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毛巾又轻轻地盖回了原处。

“你昨晚已经给我了。我当时没接受,现在我会接受了。附带一封签字雇用我调查试图敲诈勒索你客户的委托书。”

“那他剩下的半天怎么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坐在一张白色丝绸沙发上,让人给他涂脚指甲油?”

我拿着空酒杯站起身,走上前将它放在了桌子上。我俯身时,听见一阵轻微的嘶嘶声。我绕到桌子后面,猛地拉开一个抽屉。一台钢丝录音机从里头的架子上滑了出来。马达还在运转,钢丝正稳稳地从磁带轴一端转向另一端。我望着对面的巴卢。

斯平克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暴怒:“谢里可没时间陪你一整天。”

“你可以关掉机器,带走录音机,”他说。“出此下策,你也不能怪我。”

我掏出了自己的骆驼牌香烟,点燃后,拿了一张椅子坐下。我伸出双手,注视着它们。大拇指时不时地上下抽搐。

我移动开关倒带,钢丝倒回去,速度很快,根本看不清。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就像两个娘娘腔在为一块丝绸争吵不休。钢丝渐渐松开了,机器停止转动。我取下磁带轴,扔进了我的口袋里。

“我在跟你说话呢,伙计。”斯平克粗暴地说。那个金发女郎又换了一块毛巾,眼神呆滞。房间里的寂静如同烟味一般刺鼻。“好吧,蠢货,快说吧。”

“另一个留给你,”我说。“我只能冒一次险了。”

过了片刻,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地抬起夹着香烟的手。他疲惫地把香烟塞到嘴里吸着,那股无限慵懒的劲头如同破败城堡里的没落腐朽的贵族一般。

“对自己相当自信,不是吗,马洛?”

我一言不发。

“但愿如此。”

斯平克转向我:“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爽快点,马洛。”

“按下桌子末端的按钮,好吗?”

沙发上的男人说:“你刚才说他那个好听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我照做了。黑色的玻璃门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拿着一个速记本走了进来。

斯平克说:“嗯,你知道的,谢里。有时候不得不这么做。”

巴卢看也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开始口述。“写给菲利普·马洛先生的信,写上地址。亲爱的马洛先生:本经纪公司在此雇用您调查一起试图敲诈我公司一名客户的案件,其中细节已经口头向您转述。费用为每天一百美元,定金五百美元,请于本信函副本上签收认可。等等等等。好了,艾琳。请速速去办。”

沙发上的男人说:“那你带他来干什么?我累了。”

我给了女孩我的地址,她便离开了。

斯平克说:“嘴严得很。”

我从口袋里掏出磁带轴,放回抽屉。

沙发上的男人抱怨道:“他想怎么样?”

巴卢跷起二郎腿,盯着闪闪发亮、上下抖个不停的鞋尖。他伸手去撸撸那深色的卷发。

金发女郎敏捷地换了块毛巾。沙发上的男人咕哝了一声。斯平克说:“就是这小子,谢里。名字叫马洛。”

“如今啊,”他说,“我就要犯错了,这是我们这行人最害怕犯的错。我即将同一个我信任的人做生意,可我太他妈的精明了,无法信任他。你最好留着这个。”他递给我剪成两半的照片。

这个男人身材挺拔匀称,一头黑色的卷发,白色毛巾下覆盖着一张坚毅的棕色脸庞。一条手臂垂在地毯上,指间夹着一支烟,飘出一缕缕白烟。

五分钟后,我离开了。我距离它三英尺时,玻璃门自动打开了。我经过两个秘书,沿着走廊,穿过斯平克办公室敞开的门。里面悄然无声,可我能闻出他的雪茄烟味。在接待室里,似乎还是原来那些人坐在印花棉布的椅子上。海伦·格雷迪向我报以她妩媚的笑容。范恩小姐对我也是满脸堆笑。

我们走下三级铺着地毯的台阶来到一个办公室,里面除了游泳池之外,应有尽有。房间有两层楼高,周围是一个放满书架的平台。角落里摆放着一架斯坦威演奏钢琴,许多玻璃和漂白木家具,还有一张有羽毛球场那么大的桌子、椅子、沙发等。一个男人躺在一张沙发上,没穿外套,衬衫敞开着,围了一条夏尔凡围巾,黑暗中你凭着咕噜声就能发现他。他的眼睛和额头上盖了一块白毛巾,一个机灵的金发女郎正在他身边桌上的一银盆冰水里绞着另一块毛巾。

我和老板一起待了四十分钟。这让我变得如同按摩师墙上的脊椎解剖图一般花里胡哨了。

过了一会儿,斯平克走回来,向我打了个手势。我跟随他沿着走廊穿过双开门,来到了一间接待室,里面有两个秘书。经过她们身边,又穿过了一扇扇装有黑色厚玻璃、镂刻着银色孔雀的双开门。每当我们走近一扇门时,它都会自动打开。

[1]一种干白兰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