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田紧绷着表情继续追问。
“嗯，是啊。然后呢？”
“所以等我反应过来，就一下子冲到细野掉下去的地方了。”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我当时真心以为是错觉，要么就是海市蜃楼。”
“喂！你竟然过去了吗？！”
“嗯，嗯。”
住田大喊一声。
“我看见的东西实在是太不真实了。结果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嘈杂声，那时候我才猛地回过神来，心想刚才看到的那些原来是真的呀……”
“啊，是的，我跑到木栈道上去了。”
住田凑了过去。
塚田说。
“嗯，确实会这样，然后呢？”
“那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所以我脑子就一片空白，一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住田亢奋地说。
“嗯。”
“你就不怕自己站在细野坠楼的地方，会被什么东西缠上吗？”
“还有这个我也对刑警说了，因为那件事发生时真是太安静了……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的，就这么呼的一下。”
“谁？我吗？”
“哦，说的也是啊。”
塚田惊讶地问。
“不，其实应该说，我当时吓坏了，一直愣了好久。有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
“没错，你不怕自己变成细野那样？”
住田突然紧张地问。
“我当时根本就没往那边想。”
“看过了？”
塚田说。
“警察也问了我好几遍。周围情况没有一点异常。我可是看过了。”
“真的啥事都没有吗？你没突然冒出跳下去的冲动吗？”
住田又问了一句，仿佛想确认他的意思，又带着点不太信服的感觉。
“当、当然没有啊！”
“那周围的情况……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异常吗？”
塚田用力摇着头说。
“当时就细野一个人，没有别人。”
“别开玩笑了。”
塚田瞪圆了双眼，语气听起来特别惊讶，仿佛想说“那不是当然的嘛，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随后他似乎愣住了，住田也等了一会儿才问道。
“绝对不是！”
“嗯，然后呢？”
“那你的意思是，细野不是被别人给推下去的。”
“我就抓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
塚田说。
“你抓着栏杆了！？”
“没有，一句话都没说。而且周围也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住田又吃了一惊。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吗？”
“当然抓着啦，不抓着太可怕了，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是的，没错。就像跷跷板一样，所以他才会两脚朝上掉下去……”
塚田也似乎受了惊吓。
住田因为过度恐惧而说不出话来。
“嗯。”
“那他就是靠在栏杆上……”
“我提心吊胆地往下看了一眼。”
“是的，脸向着天，往后弯着滑下去的。”
“然后呢？发现底下有人围过来了？”
“他是脸朝天掉下去的？”
“没有，完全相反。所有人都逃开了，像蜘蛛卵孵化那样。因为人行道上溅了一大片血。”
住田说着皱起了眉。他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心中那种说不清是嫌恶还是不快，抑或恐惧的感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把眉皱了起来。
“嗯，是吗？然后呢？”
“仰面朝天？”
“然后我就想，那果然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觉。细野真的死了。人类真是脆弱啊！”
“没什么原因，既没听见奇怪的响动，也没听到什么人的叫声，就是出于本能地看了一眼。结果我就看见细野君仰面朝天地掉了下去。”
“是啊……”
“为什么？”
说着，住田深深点了一下头。
“等我上完厕所出来经过露台门口的时候，又不经意地往外看了一眼。”
“确实是这样啊。”
住田问完也喝了一口啤酒。
“然后我又看了看周围。就是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把四周都看了一圈。”
“嗯，嗯，然后呢？”
“嗯，嗯，然后呢？”
“嗯，那完全是偶然。我当时正要去上厕所，走到半路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细野蹲在地上往花盆间隙里看。”
“啥也没看到。没有任何异常。真的一点异常都没有，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东西，别说人了，连阿猫阿狗都没有。然后我又看了看屋顶上摆的东西……”
只见塚田先吞了一大口啤酒，然后才说：
“嗯，摆的东西怎么了？”
“老实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你不是看见细野君跳下去了吗？”
“没有怎么，还是跟平常一样。没有破，也没有碎，跟平时一模一样，也没见到多出来什么东西。”
此时，他们的啤酒和烤鸡肉被端了上来。服务员往桌上摆小菜的时候，两人一直沉默着。等她离开，又碰完杯喝了一口之后，住田才继续说：
“会不会是你看漏了？”
“嗯，所以原到现在还留在银行里，暂时过不来。我看啊，警察的调查得持续到明天了。所以我劝你今晚还是不要喝太多，别等到明天带着宿醉还要被警察问话，那就太痛苦了。”
住田问完，塚田看着天说。
“不过警察好像还在努力调查吧。鉴证课也派人去屋顶上采集指纹之类的东西了。而且对银行职员的问讯也还在继续。那可是要花点时间的。”
“应该没有吧，虽说我换部门了，但毕竟是死了一个同事，当时也能料到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盘问，所以为了能回答上问题，我特别认真地察看过了。”
塚田低着头哼了两声。
塚田说完，喝了一口啤酒。
“嗯……哦。”
“你认真察看过了。”
“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警察一点儿都靠不住。我觉得他们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嘛。那帮人啥都不知道。只顾着对我这个直属上司处处设陷阱套话，以为自己聪明得不得了。他们已经认定死掉的几个人是自杀，我对他说那几个人没有烦恼，他也坚持烦恼是一定有的，还想从我这里套话出来。我又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还把我当成嫌疑人了，真是想拜托他们脑子清醒一点。”
“是啊，特别认真。因为我那时候很快就冷静下来了。然后我就看见，周围什么可疑情况都没有。我甚至连旁边大楼的窗户都看了一眼，并没有人往这边张望，甚至没有窗户是开着的。”
“哦。”
“连窗户都看过了吗？”
“是啊，还得再过几年，等年纪大点了才会产生各种烦恼才对。”
“是的。”
听到这里，塚田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
“细野君出事的时候，我就没到屋顶上去了。之前那两个人，岩木君和小出君出事时，我都心急火燎地跑了上去。可是到第三个人，我已经受不了了。想到我已经再三阻止过他，实在是心里不好受。我甚至一直求他，别上去，别上去，算了吧。”
“嗯。”
“对细野说吗？”
“还有，你今天看见的细野君，他是第三个牺牲者，可他第一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夫妻关系也很好，正是最近没有任何烦恼的时候啊。”
“没错。”
“哦，这样啊。”
“尽管如此，细野还是上去了？”
“所以我说，就算别人死了，唯独那妮子是不会死的。”
“是啊。不过也因为刚刚上去浇水的和田君平安回来了，他才一口咬定不会有事的，‘系长，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要。”
“啊？”
“你也想跳楼吗？”
“他说：‘我绝对不会死的，我现在情绪很稳定，身心充实，没有烦恼，就算别人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死的。’结果他一上去，马上就是‘咚’的一声。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也对，这样会遭天谴的吧。”
“和田君在他出事前上去过吗？去浇水？”
“你们怎么都说这种话，这也太冒犯死者了吧。”
“嗯，上去过。而且平安回来了。”
“是真的吗？那个汤姆·克鲁斯该不会眼神不好吧？”
“啊，那我可不知道。”
“她准备下个月就跟长得很像汤姆·克鲁斯的帅哥结婚了。全银行最没男人缘的女人竟然遇到了奇迹，正是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啊。”
塚田诧异地说。
“哦，是她啊。”
“既然和田君没事，为什么细野偏偏出事了？”
“就是第一棒岩木俊子。”
“是啊，虽然也不能说偏偏是细野。毕竟岩木君跟小出君都死了。”
“谁啊？”
“那三个人与和田君有什么不一样呢？”
“没错，他们就是那样。最近正好是运气最好的时候，甚至恨不得到处去跟人炫耀，几乎要得意忘形了。至少其中一个人是这样的。”
塚田说。
“嗯，确实是。比如考上第一志愿的时候。”
“嗯，我也想过了。”
“真要追究起来，那肯定还是有的吧。不过正好最近都没有烦恼。你不也一样吗？就算是烦恼众多的人生，不也会遇到情绪特别高涨，一点儿烦恼都没有的时候嘛。”
住田马上接过话来。随后两人沉默了一阵，各自思索着。
“那是真的吗？”
“可是没什么不一样啊。”
“喂，你别跟个警察似的。那当然有了。他们根本一点儿烦恼都没有。”
住田说。
“你就没关心过他们的个人生活吗？”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半小时，原走了上来。
住田回答。
“哟。”
“一点儿都不明白。”
原和塚田互相打了声招呼。用已经摆在桌上的第三块毛巾擦过手后，原说了起来。
塚田问。
“真是服了他们，刨根问底地问了好多问题。”
“系长，你真不知道原因吗？”
“问的是你看见岩木君掉下去的事情吗？”
“所以啊，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三个人都对我说自己绝对不会自杀，然后才上的楼。结果全都跳楼了。他们为什么要跳楼，开什么玩笑。真的是，开什么玩笑！”
“没错。”
说到这里，服务员就端着小菜上来听他们点菜了。他们点了啤酒和两盘中煎饺、烤鸡肉串拼盘、烤香肠、刺身拼盘和橙醋拌安康鱼肝等平时常点的菜式。服务员记下他们点的菜就下了楼，住田目送她离开，马上又凑了过去对以前的部下说：
原说完，又对跟在他后面上楼来的女服务员说：
“塚田君，你应该知道吧，那三个跳楼的人全是我的部下。我现在可是伤透了脑筋……”
“一样的啤酒。”
然而住田并没有留意塚田的话。
他话音未落，住田就顺势加了几样下酒菜。
“所以说，我今天就特别想来这种地方。谢谢系长邀请我。”
“烤鸡肉串，酱汁，还有沙拉。”
塚田年龄只有三十上下，还很年轻。
说完他又喃喃了一句。
他的嗓门儿还挺大，但二楼卡座区域并没有客人，只在远处的餐桌区域坐着两对男女。
“不吃蔬菜不行啊。”
“唉，今天真是受到了惊吓，正想喝上几杯把这事给忘了。”
“警察都问了些什么？你怎么说的？”住田问道。
他们来到百福二楼，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找了个座位凑在一起，塚田第一个开口了。
原其实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
住田虽然有家室，但妻子已经习惯他工作日在外面吃晚饭，因此晚点回家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我就想了好多。”
塚田喜欢喝酒，又是个单身汉，似乎很乐意跟他们去喝一杯。
原说。
下午六点，住田和塚田得到了可以离开银行的许可，但刑警还是提醒他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旅行，也不要出远门。
“想什么？”
住田回到自己座位上，准备等塚田一出来就约他到百福去碰头。那人并不讨厌喝酒，应该会答应的。
“就是岩木掉下去的事情啊。”
“我也想听听塚田到底看到了什么。”
“嗯。”
原说。
“她不是没有理由自杀嘛。”
“可以啊，三个人一起商量吧。”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真的是完全没有。”
“那我能把塚田君也叫去百福，三个人一起商量吗，还是你更情愿我跟他单独说？”
住田反复断言道。
原说。
“现在想想啊，她那个样子其实挺像被绳子拽着身体拖下去的。”
“嗯，今天没在上面。”
“什么？！”
“你今天不在上面吗？”
住田说。
“那家伙当时也在三楼写银行新闻的稿子。可能就是那时候看到的。”
“被绳子拖下去？”
住田认识那个人。他曾经在住田手下干过两三年。
“嗯，我越想越觉得像。”
“是塚田君啊。”
“从哪儿拖下去？”
说着，原抬手指向了会客间的方向。他转过去一看，正好看见塚田走进隔墙后面。
“那我可不知道，有可能是对面的大楼啊……”
“应该是我们课的塚田。您瞧，他正走进会客间呢。”
住田和塚田一时无言以对。
住田紧张地问。
“大概是从对面那座楼附近，朝着空中拖拽吧。”
“你知道？是谁？”
“对面那座楼？”
接下来住田又说，听说有人看见细野君从屋顶上掉下来，问他知道那人是谁吗。本来不抱任何期待，可是原却马上说他知道。
塚田小声道。
原很快就答应了。两人商定等警察放人后马上碰头，地点定在了百福。因为百福开张还没多久，二楼的和式席位经常都是空着的。原也知道百福这间店，同样爽快地答应下来。
“嗯，所以她的身体被拽到半空中，腰部却撞到了栏杆，结果就顺势转了一圈，成了那种样子。”
住田走到原身边对他说，等警方问讯结束后，两人能否单独交谈一下。为什么死去的三个人都是自己的下属，他很想知道原因，希望原能帮他出出主意。
原说。
住田得到返回座位的许可后，死死盯着隔墙的方向，想知道下一个被叫进会客间的人是谁。因为他觉得，那很有可能是目击了细野从屋顶坠落的人。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见有动静。于是住田把目光转向大厅开始寻找原裕信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原。那就是说，细野的目击者并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