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御手洗以及报社记者小鸟游乘坐京急线在T见市下车,匆匆赶往U银行的案件现场,只见银行周围现出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小鸟游记者边走边说:
“请等一下,御手洗先生,我去把我弟弟找来。那小子应该已经在这里了。”
于是他走到人墙后面,沿着外围绕圈子,试图越过围观者的头顶找到弟弟的身影。我则在人缝里看着所有人都在围观的东西。
人行道的石板上铺着蓝色塑料布,下面露出了流淌在石板上发黑的血液。周围还能看见粉笔画的白线。塑料布中间隆起了一块,但底下似乎没有尸体。应该已经被搬走了。
“我弟弟肯定会特别高兴,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御手洗先生了。”
小鸟游说。
“要是我这当哥哥的不好好看着,他搞不好会扔下手头的刑警工作呢。啊,找到了!”
他说完便分开人群,躲开路上黏稠的血迹和周围的白线,向一个正在跟制服警官说话的高大男性背后走去,随后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只见那大个子吓了一跳,然后转过身,跟在小个子哥哥后面快步走了过来。
当那个高大的青年从人群里钻出来时,我一眼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他满脸都是毫无刑警架子的柔和笑容,彻底颠覆了我对那种职业的印象。他那副身板子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性格温和的搬家公司工人。
我们四个人找了个远离人群的位置,彼此问候了好几遍。他一来到我们跟前,就一边听兄长介绍,一边轮番看着我俩的脸,点头哈腰地鞠着躬。随后又特别紧张地把两只手往裤子上搓,边搓边兴奋地说:
“啊,御手洗先生,不好意思,我能和您握个手吗?”
他跟御手洗握了手,紧接着又转向我说:
“石冈先生,我想跟您握个手。”
随后他便双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又深深鞠了一躬,对我们说:
“真是太谢谢了,能请到两位先生是我的光荣,我是他弟弟,叫小鸟游纯。”
他那乐得直颤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青涩,就像个少年。
“我是两位的狂热书迷,你们出的所有书我都看过了。”
小鸟游纯说完,御手洗回答道:
“能被现役刑警如此抬爱,是我们的荣幸。”
“哪里哪里……”
大个子把脖子一缩,挠着头说。
“其实还算不上刑警……我才刚刚当上巡查长,结果在刑事课工作的警察学校师兄就把我拉了过去。他说我练过柔道和相扑,抓人的时候能派上用场。不过我还没经历过那种场面呢。”
“好了,御手洗先生很忙的,你赶紧给他说明一下情况。”
记者哥哥说。
“啊,我都给忘了。您应该从哥哥那里听说了大概情况吧。”
“说了说了,都说过了。”
兄长在旁边不耐烦地说。
“那您想必比较了解情况了。这个案子实在很奇怪,让师兄们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说这太难以理解了……”
我听了点点头。他又抬手指向了银行大楼屋顶。
“人们一个接一个从那上面跳下来。而且最奇怪的是,那些都是不可能寻死的人。他们在一楼对上司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死,然后就到楼上跳了下来。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快变成怪谈了。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
说着,他又指向人群中心。
“是住田系长吧。”
记者哥哥问。
“嗯,那是至今为止最最不可能寻死的人。”
“就是听到前面两个人临死前对他说自己绝对不会死的那个上司吧?”
“对,就是他。”
“他怎么也上去了啊。我去打听消息的时候,银行的人都说系长根本不愿靠近屋顶露台。”
“所以大家都说,那会不会是下属的鬼魂把他招过去的。”
年轻刑警说。
“怎么变成灵异案件了,你身为一个警察说那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在报社记者面前肯定不能说,可是局子里的师兄们都在说这件事呢。啊,不过在此之前,系长好像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说完,小鸟游刑警又转向御手洗说:
“据说他整个人陷入了神经质状态,似乎连工作都无法完成。这几天每天都是满脸苍白地来银行上班,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路。”
“真的吗?”
“嗯,听说连对话都有困难了。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晚上好像还会失眠,周围的人和他的上司都很担心他。因为觉得这样容易出事,大家都特别关注他,可他还是趁人不注意,恍恍惚惚地一个人上了屋顶。然后就跳下来了。”
听到这里,兄长长叹一声。
“这真是太诡异了。”
“什么?”
弟弟问。
“银行啊,这家银行被诅咒了。”
“嗯,好像还有人提议要不要从这里搬走。”
弟弟说。
“嗯,我也觉得最好搬走。这块地是不是不太吉利啊。”
“这块地有问题吗?”
“那我可不知道。要不然就是屋顶上那些大室礼子的盆栽有问题。”
“连坠楼的方式都很诡异。”
弟弟小鸟游刑警对我们说。
“哪里很诡异了?”
兄长又问,于是他对着兄长说:
“你看屋顶那个露台,不是二楼吗?这个银行虽然是三层建筑,但露台部分在二楼,所以那里算是二楼的屋顶。”
“对啊。”
兄长赞同道。
“既然是二楼,完全有可能救回来呀。因为那里并不算高,就算摔下来也可能只是骨折而已。可是那几个人全都死了。因为四个人都是大头朝下栽下来的。”
“嗯,对啊。”
兄长点头道。
“为什么四个人全都是倒栽下来呢?就算其中有一个人脚先落地,最后被救回来,那也一点儿不奇怪啊。”
“你说得对。”
兄长说着,又用力点了一下头。
“所以,他们为什么都是倒栽下来的?”
弟弟抱起双臂,疑惑地说。
“肯定是他死去的下属从那个世界来接他了吧。你也快死掉,到这边来什么的。”
“你们那边的调查有什么新线索吗?”
御手洗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还真的有。”
小鸟游刑警说。
“什么新线索?”
兄长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想说难道自己的调查还有遗漏吗。
“因为家人都不太想说,我们此前一直都不知道。”
“嗯。”
“应该说,他们都刻意隐瞒了。”
“隐瞒什么了?”
“在对死去的系长进行调查后,我们终于查出来,他此前在岛金借贷这个私贷公司欠了钱。好像还没告诉家人,连他妻子都不知情。同时这笔钱的利息已经滚到将近二百万了。”
刑警弟弟说。
“真的吗?唔……”
兄长似乎感到很意外。
“二百万对上班族来说有点麻烦啊,应该很难拿得出手才对。”
“可是,那笔钱却被还清了。”
“哦?”
兄长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所以他搞到钱了吗?可能是找别人借的。”
“银行里的人没借钱给他,也没发现他在别的私贷公司借钱。”
“不过那种私人贷款,真亏你们能查出来啊。”
“银行里的人好像都知道住田系长是出了名的赌马爱好者。”
“哦,原来如此,难怪会去借私贷。不过银行那帮人怎么没对我说呢。”
“这种事他们只会对警察说的。”
弟弟说。
“是啊。”
兄长无奈地说。
“刚才他夫人接到通知赶过来,现在已经跟车到了医院。不过系长很明显是没救了。”
“是啊,看这一地的血。跟之前那几次一模一样。”
“所以我们马上就向夫人询问了,结果她说根本不知道贷款的事情。”
“嗯,原来如此。”
“那现在问题就成了,他从哪里搞来的钱。”
刑警弟弟说。
“对呀,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上班族……”
兄长边点头边说。
“上班族的收入支出金额几许,这些基本都是固定的,根本无从隐瞒。”
“嗯,基本上都是固定的。进账来源固定,金额也基本固定,就算有临时收入,其源头也就那几样。”
“可是这回却查不出来吗?”
听了兄长的问题,弟弟摇摇头。
“查不出来。”
“那我也来查查好了。”
“不只是他,另外三名死者好像都有临时额外收入。”
“啊?真的吗?”
兄长瞪大了双眼。
“这次我们重新展开调查才查出来的。小出和细野的家属也都不情不愿地承认了。她们发现银行账户里有钱进账,却不知道那是哪来的钱。”
“多少?”
“所有人都一样,二百万。四名死者每人各有二百万的额外收入。”
“四名死者都是同一个课的上司和下属,对吧?”
御手洗问。
“是的。”
弟弟小鸟游刑警说。
“也就是住田组。而整个银行里只有这个住田集团的成员各自收到了二百万日元的临时收入,我说得没错吧?”
御手洗确认道。
“没错。”
小鸟游刑警点头道。
“住田组周边的银行同事没有额外收入吗?”
“没有。”
“你们查过了?”
“还没来得及取证,不过他们应该没有对警察说谎。因为这种事一查就知道了。”
小鸟游刑警顿了顿,又说。
“调查到这一步,也出现了杀人的可能性。”
“杀人?”
兄长问。
“嗯,那二百万的额外收入有可能是八百万日元四人分赃。那么这笔钱不就有可能是违法所得了吗?”
弟弟说完看向我们。
“这笔钱数量不小,有可能是通过犯罪行为获得,并且有人在那个犯罪行为中得罪了某个外部人员。”
“非第三方,而是第五方吗?”
兄长说完,刑警弟弟点点头。
“对,有可能是那个第五方为了复仇而把那四个人接连杀害。”
“嗯,确实有可能。”
记者哥哥说完,用力点了一下头。然而弟弟的表情却阴郁起来。
“可他究竟是怎么做的?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那几个人都是独自坠楼的,都是头朝下。而且还有目击证人。所以现在问题就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刑警面向兄长说完之后,稍远处传来御手洗的声音。
“从这里能看到奶糖的大广告牌呢。”
他正抬头看着那块牌子。
“是的,噗力高奶糖。”
兄弟俩齐声回应道。
“那块广告牌超有名的。过去这附近的孩子都会专门跑过来看它。其实我们俩也来看过。”
刑警弟弟说。
“对呀,还是专门坐电车过来的。我经常带着这小子跑到这条路上来,等待霓虹灯点亮的那一刻。不过我们算是最后一批孩子了,年纪大一点的人经历过这块招牌的巅峰时期,离太阳下山还早,这条路上就会挤满了小孩子,等着看招牌点灯的时刻。”
兄长接过话头说。
“等到我们那一批孩子的时候,已经没有这种奶糖了。我都不记得自己吃过。”
弟弟说。
“就你不记得吧?我可是依稀记得的。”
兄长说。
“你记得?哦,真的吗?可我们只差一岁啊。”
“可能是关键的一岁吧。”
“广告人物的脸上开了个方形的洞呢。”
御手洗大声说。由于他长期待在国外,对这块广告牌的热潮一无所知。而我则在外地长大,最近才刚搬到横滨,也对这块广告牌不甚了解。
“那个洞的位置本来是跑者的脸。他一共有三种脸,分别是普通的脸、奔跑中痛苦的脸,以及越过终点后高兴的脸。那几种脸会按顺序出现。”
兄长解释道。
“那三种脸是画在玻璃鼓上面的,中间安装了光源,所以即使从远处也能把脸看得十分清楚。每过一段时间,玻璃鼓就会啪嗒啪嗒地转起来……”
“我们那帮小孩子可喜欢那个机关了。”
弟弟也说。
“可是现在那个位置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方形的大洞。”
御手洗说。
“啊?什么都没有?”
兄长惊讶地说。
“因为旋转装置坏掉了,脸再也不会转,所以……”
“不,连玻璃鼓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洞而已。”
御手洗将视线转向身边的两兄弟,这样说道。
“是吗,会不会掉了啊?”
兄长说。
“不对啊,之前是停在痛苦的脸那里了。”
刑警弟弟说。可是他兄长却说:
“唉,还真的没有。什么时候不见的?唔,我根本没发现啊。你发现了吗?”
“没。”
说着,弟弟摇了摇头。兄长继续道:
“可能已经锈烂了吧,搞不好连马达都腐朽了,整个机关带着玻璃鼓一块儿掉了下来。”
弟弟抬头看了一眼,赞同道:
“脸真的不见了,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什么时候掉的?毕竟我们从小看着这块广告牌长大,早就看腻了,根本不会时时刻刻去关注它。”
“那些不可思议的跳楼自杀案开始后,这块广告牌就一直是这种状态吗?”
御手洗问。
“一直是这种状态?”
小鸟游刑警疑惑地反问。
“第一个自杀者是岩木俊子小姐,没错吧?”
御手洗确认道。
“没错。”
小鸟游兄弟齐声回答。
“岩木小姐自杀那天,这块广告牌的面部已经像现在一样变成一个大洞了吗?”
御手洗改用了更详细的问法。
“唔,不知道呢……”
小鸟游刑警望着天,挠了挠一头短发。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他低下头说。
“喂,你作为一名刑警,这也太不专心了吧?”
案件记者哥哥责怪道。
“不过那很重要吗?”
“我怎么知道啊。”
兄长说。
“你来回答也可以啊,兄长大人。”
御手洗换了提问对象。
“三人连续跳楼期间,广告牌的面部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是个方形的大洞吗?”
听了御手洗的问题,记者哥哥也挠起了头。
“不知道呢,因为我没注意看,毕竟不是刑警……”
随后他又说。
“因为没想到要去看。那个很重要吗?”
御手洗换了个位置观察,然后说。
“那块广告牌是不是有点歪啊?”
“哈啊?”
兄弟齐声说。
“有点歪?”
“请过来这边看。”
御手洗说着,招招手把两人叫到广告牌底下。
“你们看,注意广告牌安装在这座大楼外墙上的两个固定部分。上面那个跟墙壁之间有点缝隙。”
“啊,真的吗……”
兄弟站成一排,抬头看着广告牌说。
“下面的连接部分并没有异常,不过上面却出现了一点缝隙。”
“啊,是真的。”
弟弟说。
“嗯?那这就是说……”
兄长问。
“广告牌松了。”
御手洗说。
“唉,那可太危险了。”
兄长说。
“会掉下来的。”
弟弟说。
“迟早的事。”
御手洗说。
“还是趁早把它拆掉更好。虽然它就算掉下来也不会直接落在人行道上,而更可能落在银行屋顶,但怕的是它落地后会反弹,最后砸在人行道上。”
“这可不好,得赶紧叫人把它拆掉。”
小鸟游哥哥说。
“最好在死者数增加前尽快解决。”
御手洗说。
“得联系施工单位才行。这一带是哪里负责的?”
弟弟说。
“那应该一查就知道吧。”
“施工费用怎么办。”
“管噗力高要不就好了。”
“还是先垫付再去请款吧。”
“对,对,就这样。毕竟安全第一。”
兄弟俩飞速地交谈起来。
“站在案发露台上看不见这块广告牌正面吧?”
听了御手洗的话,小鸟游刑警如闻福音。
“对啊对啊。原来如此,难怪我会没发现。”
他说。
“从屋顶现场只能看见广告牌又黑又大的背面。”
“背面没有图案吗?”
御手洗问。
“背面啥都没有。没有字也没有画。”
刑警弟弟说。
“那接下来就去屋顶吧。我想看看露台的情况。”
御手洗说。
“可以啊,我带您去吧。”
刑警弟弟随口答应下来。
“喂,你不用先跟上司汇报吗?”
“他们刚刚都回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刑警。我们走吧。”
小鸟游刑警对我和御手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