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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母亲

“你是在吃醋吗?”武霞转过头看着罗西北。

“可我是你丈夫。还是你对其他男人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对丈夫的信任?”

“算是吧。”

“邱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武霞停顿了一会儿说:“因为邱海本来就知道我父母的事情,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认识他,他是我父亲的学生。”

“找到你母亲是好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却告诉邱海?”

“可邱海说你不知道这些。”

武霞摇摇头:“父亲的确去世了,在一次实验中发生了意外,因为涉及到国家机密项目,所以关于父亲的所有信息都被封锁了。我那时十六岁,太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母亲受不了打击疯掉了。我辗转求学,靠着国家发的特殊抚恤金生活。再后来的事儿你就都知道了。”

“书呆子,”武霞叹了口气,“如果不知道这些,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为什么把父亲最珍贵的笔记本送给他?他以为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拿走的,其实我都看到了。我不堪的一面他都看到过了,那就只让他一个人知道吧,我不想再暴露给其他人,包括我的丈夫。”

“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父亲是不是也还活着?”离开疗养院之后,罗西北在车里问道。

武霞眼帘低垂,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她小心维护着在丈夫面前的体面和尊严,这让罗西北心里一阵感动。他拉住武霞的手说:“我最丑陋的一面你已经见识过了,现在我也见过你的了,咱俩这下扯平了。”

武霞四下看了看母亲的房间,发现房间的确焕然一新,不仅装了很多安全设备,还买了很多折纸模型。再看母亲,她已经拿了一张彩纸,平静地玩上了折纸,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与她在一起时的样子。

武霞下意识地想把手挣脱出来,但罗西北却越攥越紧,之后干脆把武霞揽入了怀中。

“是我没考虑周全,给你们添麻烦了,冯院长。”罗西北客气地说。

“怎么刚才我好像听见院长管你叫小罗?”

“刚才灯一亮一灭,有两个病人觉得好玩,激动得手舞足蹈,不小心把鼻子碰破了。”冯院长说道,“昨天,小罗也没跟我说你们的关系。刚才调试的时候,还说希望能让你母亲的生活环境更安全舒适一些,算是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成惊吓了。”

“我瞎编的。要是跟人家说我刑警队的,他们能放心让我进去吗?”

“我刚才在楼道里看到,地上仿佛有血?”武霞对罗西北还是将信将疑。

“你们权力这么大,想进哪儿还不方便。”

不等罗西北回答,冯院长先开口了:“小罗昨天来我们这儿参观,发现了一些隐患。没想到回去马上联系了一家智能设备公司,给疗养院免费安装了针对病人的报警系统,刚才的警报声就是在调试。”

“我们是警察,不是土匪,况且又是私事,总也不能公开这么违法吧。”

武霞被缓缓放倒在床上,一抬头发现身边最近的就是罗西北,她立刻质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夫妻俩依偎在车上,说着闲言碎语,外面有点阳光有点风,光秃秃的树枝微微摇晃着。罗西北抚摸着武霞的手,不算太软,但很放松。此时,他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武霞猛地一下坐起来,却立刻被众人拦住了,“你刚吃了药,不能这样剧烈活动,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心脏病人最忌讳激动,你自己应该清楚。”

但此时,罗西北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了起来。他一点都不想接,任由它震动,最后还是武霞受不了了,坐起来说:“接电话吧。”

醒来的时候,武霞发现自己躺在疗养院母亲的卧室,罗西北和冯院长以及几位医生都在身边。而母亲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

电话来自陈友业,让罗西北赶紧回局里一趟,有重要的事儿对他说。

两个正在打扫的护士,被一阵爆发式的狂叫吓了一跳。只见武霞站在活动室外面,边喊边踢打墙壁,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武霞在一边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拿起包准备下车,却被罗西北一把拉住了。

一股热血在胸口涌动,如同当年一样。但她不再是当年柔弱的小女孩了,她不能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她必须有所作为。尽管此刻她感觉腿有千斤重,手也在不停颤抖,但是她至少可以——

“不是说有事吗,工作要紧,你快去吧。”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你今天上什么班?”罗西北依旧舍不得松开手。

武霞如同遭了电击一般,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她仿佛又站在了那间小屋的门口,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内,父亲被绑在椅子上,打得遍体鳞伤,而母亲在另一把椅子上,虽然没挨打,却被注射了一管又一管药物。

“今天我休息,你完事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以后得轻点,他也有点年纪了……”

武霞站在疗养院门口,看着罗西北的车子一溜烟开走了。她回头看了看爱维健康院的牌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业务经理罗西北,某医药公司”……

“怎么流那么多血……不禁折腾……”

“队长,这绝对是你翻身的机会!”尽管压低了声音,但陈友业还是难掩兴奋之情,“我的线人说,这个药头特别神秘,见过她真面目的没几个人。可她能量一点都不小,包括之前麻将馆那片,还有上高营、下高营那边的城中村,都是她供货。今天你去生擒了她,是不是之前弄丢个小药头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往后再有什么露脸的好事儿,田局就又能派你上阵了。”

“快把血擦干净了,别让人看见……”

“没正词。”罗西北撇了陈友业一眼,心里盘算着,城中村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租户也是鱼龙混杂,万一再有个闪失,想到此他对陈友业说,“一会儿你跟我去一趟吧。”

此时,两个护士从远处慢慢走过来,俩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

陈友业讪笑着说:“我就别过去争功了,别担心,这点儿活一个人办没问题,药头儿是个女的。”说着他又往罗西北手机上发了一个号码,“这个就是我线人的手机,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一旦情况有变随时联系他,在那片他比我管用。放心吧,百分之百可靠。再说了,韩队玉树临风,没准女药头一见倾心,到时候直接兵不血刃直接拿下了。”

突然,整个楼里的灯全都熄灭了,几秒钟后又亮了。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楼道里又传来报警器的声音。武霞有点不知所措,更让她不安的是在闪烁的灯光下,她骤然发现楼道的地板上有淋淋血迹。

罗西北轰走了陈友业,但突然有一个想法在大脑中冒了出来。袁媛似乎在多个渠道偷偷藏药,不论是医院,还是段大川,凡是有药可寻的地方,她的歪脑筋就没停过——会是她吗?

在核对了一遍车牌号,确认这的确是罗西北的车之后,武霞迅速走了进去,直冲进活动室。与平日不同,活动室里空无一人,武霞又朝楼道两边张望,似乎也比以往安静了一些。

陈友业的线人是一家小卖部的店主,四十来岁,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如果不是对上了暗号,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警方的线人。他让罗西北在后屋等会儿,药头儿来了一般都会先到他这边买包烟。

连上了两天夜班,武霞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但是疗养院门口罗西北的车一下叫醒了她。

“她来了你先别动手,我探探她带没带货,她有时候什么都不带,纯来收钱,那样抓住了也没证据。而且,你别在我这儿动手,要不我以后没法在这片混了,搞不好命都搭进去。”

罗西北慢慢蹲下,仔细端详着老太太,想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到一丝武霞的影子。

罗西北一一答应,藏在后屋,在门帘缝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冯院长在一边感慨地说道,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提醒了罗西北——怪不得这些彩珠看着眼熟,前一阵,武霞不就在家摆弄过这些玩意吗?难道,眼前这个老太太就是武霞的母亲?

过了半个小时,一个戴着挡风沙的帽子和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递上一张百元钞票,点了柜台里的一种烟。

冯院长顿了顿,像是感慨着命运,“更幸运的是,前段时间,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了这里。现在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她,这对老太太的帮助非常大。她脖子上戴的项链就是女儿给她编的,自从戴上就再也不肯摘下来。所以说,家人的关爱胜过灵丹妙药,你说是不是?”

“有零钱吗,整的找不开了。”线人说道。

“这个病人本来是我们这里病情最重的。她发病的时间比较久远,因为多次转院,很多相关资料和病历都遗失了,所以也搞不清楚最早发病的起因。说起来,她比我在这里待的时间都长,听一些老资历的医生说,刚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于痴呆,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而且身体状况也非常差。很多人都以为她可能很快就不行了,但她的求生欲又非常强,在我们这里治疗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反倒逐渐好转了。”

女人一把夺回一百块整钱:“那先欠着吧。”

此时,旁边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吸引了罗西北的目光。她面前放着一个小筐,里面装满了各色的塑料彩珠。每拿起一颗珠子,她都盯着看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穿到线绳上。而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串项链,就是用同样的彩珠穿成,只不过花样比她手里的要稍微复杂一些。

线人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指了指墙上的字:“小本买卖,概不赊账。”

在得到允许后,罗西北轻手轻脚地走近这些人。这才发现其中的端倪,看书的那位,书其实拿反了。搭积木的,手里拿着一块积木反复比划,却始终摆不上去。

女人甩开线人的手,不耐烦地拉开身上的包翻找零钱。线人冲着包里扫了一眼,暗暗冲罗西北做了个有货的手势。

“这些是病情最严重的,对于他们来说,恢复记忆情绪思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目前让他们做这些,只是寄希望于这些活动能对他们的大脑产生一定的刺激,不至于在段时间内恶化。”冯院长解释道。

这时,一直在小卖部里猫着的一个小孩突然冲上去,在女人刚打开一条缝的包里抓了一把扭头就跑。女人哎了一声顺势追了出去,罗西北见势,也赶紧飞快地追了出去。

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团小球,有人在搭积木,有人在做手工。每个人的眼神都很专注,表情也非常严肃。如果不是身处这边,可能都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精神病人。

下高营拥挤的自建房中,小孩灵活地穿来穿去,女药头虽是大人,但很快被甩开,罗西北趁势从后面按住了她,口罩一扯,果然是袁媛。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活动室。说是活动室,但这里反倒比其他地方更安静,连成一排的大桌子前,围坐着几个人,他们谁都不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袁媛气急败坏,一把推开罗西北:“你捣什么乱!”

“没办法,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心尽力的陪护,但毕竟人力财力都有限,所以,你明白吧,”冯院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像他们这样的,看见生人会兴奋喊叫,说明他们还有情绪起伏、思维活动,对外界依旧抱有好奇心。病情更重的,大脑已经成了一潭死水。”

罗西北说:“我是警察,接到群众举报,来抓贩毒分子。”

“可是,长此以往,他们的精神状况不是越来越差了吗?”罗西北禁不住问道。

袁媛轻蔑地哼了一声:“别在我面前装蒜。”

“你别害怕,他们不是疯子,也不会伤害人。”冯院长边走边说,有时还会冲着里面的病人笑一笑,“他们只是太寂寞了。住在这里的人,大多被家人嫌弃。好一点的,隔段时间来缴费顺便探望一下。更多的是,一次性交几年的钱,把人往这儿一丢,之后就消失了。”

罗西北严肃地压低声音:“我确实是奉命而来,人赃俱获。而且,如果段大川知道,你截留他的药,出来贩卖,你觉得他会饶了你吗?”

几乎每个房间的病人都冲到门口朝他张望,因为长期待在室内,门后面的脸都显得异常苍白,有些兴奋地还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大叫。

袁媛感觉到罗西北不是在开玩笑,但很快又恨恨地说:“你还担心我,不如我先带你看看你的下场吧。”

东侧的楼道加装了一道隔离门,冯院长解释说,这个半区居住的一部分病人,精神或智力有些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多加了一道,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虽然被提前打了预防针,但当罗西北真正踏入这倒大门,内心还是凛然一动。

城中村的自建楼一般都是三到四层,围着中间的天井,一共二三十间房。罗西北跟在袁媛的身后,慢慢爬上陡峭的铁质楼梯,走进了三楼西南角的房间。这间房有一扇朝外的窗户,但因为窗外就是相隔一米多的另一栋楼,所以开窗的意义并不大。

冯院长颇为自豪地说,这样保存完好的老建筑,全国都不多了,因为墙体厚重,每个房间都是冬暖夏凉。但罗西北看到的则是墙面灰暗,空气流通差,甚至有点隐隐的煤烟味,好在这里的基本卫生还不算差,虽然陈旧但至少干净整洁。

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房间里空无一物。

疗养院的主楼是一栋俄式建筑,房间方正,楼道宽敞。

床上躺着一个病重的男人,口眼歪斜,手脚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还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大概是护工。罗西北和袁媛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帮床上的病人清理大便,密不透风的屋里恶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冯院长不愧不是机关里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听到花钱的事,马上把话茬接过来打了一圈太极,然后主动提出带罗西北各处参观一下。这倒是正中罗西北的下怀,毕竟坐在办公室里也很难有什么发现。

袁媛走到床边,对老头说了句“我来吧”,之后便开始接手清理。

罗西北盯着冯院长手里那张搜寻了很久的旧名片,努力回忆着当初刚进医药公司时参加的培训内容,口干舌燥地说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步入设备药品采购的正题。

老头用床头的毛巾擦了擦手,但却站在床边不走。袁媛举着沾脏的双手直起腰来说:“左边口袋。”老头从里面掏出了五百块钱,临走时冷漠地留下一句:“下个月涨一百。”罗西北站在一边,有些尴尬,他想上手帮忙,却被袁媛坚决拒绝了。忙活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给病人收拾干净。袁媛洗了洗手,把窗户开了一道缝。

虽然做派有很浓厚的机关单位风格,但为人还算热情诚恳。他双手接过了罗西北递过来的名片,还煞有介事地向罗西北了解医药公司的情况。

“熏得受不了了吧?”

“爱维健康院成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最早是军队系统内的一家疗养院,1993年划归地方,现在隶属于省民政厅。所以,尽管看着不起眼,其实我们这儿是省直属单位。”健康院的冯院长已经年过五十,据他自己说是从民政厅二线后,来这里当院长的。

罗西北摇了摇头:“这是你家人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韩东和武霞交往伊始的短信之中,武霞曾经声称,自己的父母均已去世,她是一个孤女。难道,有关她父母的一切连韩东都不清楚吗?但根据邱海酒后的叙述,武向光教授夫妇与其说是去世,不如说是失踪。是时候解开这些谜团了。

“我丈夫,你的前任,”袁媛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来一根,却没点着:“他气管极其敏感,吸两口烟也许就能要了他的命。”

罗西北有点后悔之前没第一时间去这家疗养院探探路,或许他和武霞之间这种忽冷忽热的关系能早一点结束。武霞背着罗西北嗔怪邱海不该酒后失言,而那天两人的谈话中惟一和武霞有关的,就是她父亲的事。

“他得的什么病,没办法医治吗?”罗西北楞了一下,这才问道。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武霞已经去上夜班了。罗西北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低头翻检着手机通讯录,过了好半天一个不常用的号码闯入他的视线。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个号码,“爱维健康院”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没病,就是跟你一样,给段大川做事,被他用药物控制。两年的时间,从幻听幻视到神志不清,最后身体也开始不受控了。段大川说他没用了,要把他处理掉。我说我来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藏在这儿。后来,你接手了他的工作,我就想办法换了你的药,拿来用在他身上,好保住他这条命。”

看着武霞纠结的神情,邱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可是,有他的例子在先,我没用药的事儿应该早就穿帮了。”罗西北不解地问。

“别说了,这些事儿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武霞双手抱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

“段大川害了我丈夫,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他一贯的做派是,杀人如草芥,这样的做法看上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经常这么做,组织就难免会和刑事案件产生关联,长久来看,对组织开展进一步的工作没有好处。况且组织内的高层也是分帮结派,早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便借此事做文章,处分了段大川。”

看着武霞疲惫的神情,邱海有些不忍心,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我觉得他对你不错,有些事情还是别瞒着了,这样下去你太辛苦,身体也承受不住。况且,他是警察,你觉得咱俩的这些把戏能瞒他多久呢,还是真为了这件事跟他离婚……”

袁媛看了看他,跟着又补了一句:“虽然药物控制的做法没有完全叫停,但药物供给都换了。后来给你用的药,配方计量都有很大变化,短期内对身体的残害没那么严重。当然,长期用药肯定也没好处。”

武霞没继续坚持,她有些疲惫地低下头:“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值夜班。”

罗西北又问了一句:“可是你现在这样做,对他来说就是饮鸩止渴。这样活着,也许还不如死了痛快啊。”

“没有,”邱海摇摇头站起来,通过门镜朝外张望了一下,“没人。你听错了吧,要不就是楼上。”

袁媛回道:“想痛快的死,有那么容易吗?我曾经也想过,干脆断了药把他送走得了。可是一旦停药,他的身体就会抽成一团,极其痛苦,而且这样的状况大概要持续一个多月,生命才会慢慢结束。这个过程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太折磨太煎熬了。我试过两次,最后都是受不了放弃了。有你一天,我就用一天你的药,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门外好像有声音,你听到了吗?”武霞问道。

袁媛顿了顿,又说:“所以,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句话一点不为过吧。只不过,无论是你还是他,甚至我自己,我都不知道能救多久。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只对你说一句,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你我之流不过是裹挟在里面的小石子。很多事不必追根究底,想办法保命要紧。”

而在韩东家的客厅里,邱海见武霞突然停顿了一下看着门口,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罗西北看着眼前的一幕,胆寒不已。他想起韩东临死前迷离的眼神,想起武霞日记中对韩东性情大变的记录,也许韩东就是被药物摧残到神志不清,才会撞车身亡。而无论是韩东还是袁媛的丈夫,只不过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罗西北不敢继续站在门口,他以最轻快的脚步,溜进了楼梯间,步行了三层然后乘电梯回到了地下车库,迅速地驶出了小区。

不对——袁媛刚刚说,她一直在偷换韩东的药,那韩东就没有被药物控制。可是他死前的状态很明显不是正常人。

罗西北没看清是谁打来的电话,便急匆匆地挂掉关机了。因为,此刻他正站在家门口偷听房间里的对话。可就算动作如此迅速,房间里的声音还是停顿了一下。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你自己很清楚。”袁媛刚才的话突然又回响在耳边。罗西北心里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袁媛话中有话。

随后,姚静再次拨打了罗西北的电话,但这次电话比之前挂断得更快,再打对面便传来了手机关机的提示语音……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关掉了刚才通话用的手机,把它重新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没什么意思,好言相劝。时间不早,你该走了。”

电话骤然切断了,时间刚好五分钟。几十年不变的严谨,姚静有些惭愧,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太不堪一击。如果在这些丝丝缕缕的情绪之中裹足不前,那她的确与那些农场孩子毫无区别了,更加不配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可我抓不到你,回去没法交代。”罗西北觉得大脑有些混沌。

“那下一步如何引导cy4402的行动方向,不用我多说了吧。在找到有关断指的确切消息之前,我们之间不必通话了。”

袁媛冷笑一声:“好好好,我成全你!”说完她把双手伸到罗西北面前,“给我拷上吧。”

“没有,只是暂时没有见面。”

罗西北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去腰间摸手铐,却不想袁媛突然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喷管,冲着他的脸上轻轻一喷。登时,罗西北便觉得头晕眼花,不到五秒钟,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原来这才是今天通话的原因,失控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罗西北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猛地坐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头晕,靠着墙缓了一会儿才看清,这里是韩东的家里,自己刚刚躺在武霞平时睡觉的卧室里。

“已经很接近了,但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坐标事件之后,我们发生了一些小分歧,到今天我还联络不到他。”

大概听见了动静,武霞轻轻地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陈友业。

“关于断指,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对方似乎不想浪费最后的这点时间。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武霞关切地问道。

电话里的声音始终平静而坚定,姚静刚刚掀起的情绪,像一块小石子在海面上激起的水花,迅速被广阔的大海覆盖吞没了。有一瞬间,她感觉眼睛有些温热湿润,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针强效的镇定剂,让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她看了看桌面上的计时器,距离通话结束还有30秒。她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的陈述完毕。”

“还有点头晕,”罗西北答道,“我怎么回来的?”

“关于你和农场孩子的区别,不是今天通话的议题,也没有时间在这里展开讨论。但我必须提醒你,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是行动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任何人都没有区别,也不会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而让你享受特权。”

“我给你弄回来的,”陈友业说道,“你们从小卖部跑出去以后,我线人觉得情况不好,就给我打了电话。我们俩围着村找了三四遍,在一条特别窄的过道里发现你。你当时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那条过道将将能过一个人,还不能太胖。而且越往中间越窄,我蹭到你躺的那块儿,差点卡在里面出不来了。能把你塞进去,看来这个女的身材娇小力大无穷啊。”

“这边的局势难道不是一直由我来掌控吗?还是现在在你的眼里,我也和那些农场孩子一样,只能绝对服从?事实上,我现在的境遇也许还不如某些农场孩子。”

罗西北想到袁媛,刚要再问问陈友业有没有发现其他情况,又觉得武霞在身边,很多话不方便说。

“你今天说的话跟以往不大一样,少了很多客观叙述,通篇都在说我认为我觉得。似乎已经长了掌控全局的人。”

武霞看出端倪:“你们聊案子的事情,我去外面回避一下。”

“坐标拿到了,路线图是几天后的事。剩下的就是执行,现在唤醒他我认为没问题。他的大脑状态很好,现在介入式唤醒,更有助于掌握他今后的动向。到了执行阶段,也更容易让他为我所用。我觉得现在就是唤醒的好时机。”

“不用不用,嫂子,太晚了,韩队又刚刚醒过来,先休息吧。有事回头我们去单位说,我先走了。”说着,陈友业就转身往外走。

“理由?”

“哎,今天的行动,局里那边……”罗西北追问道。

姚静长出了一口气,表盘上的秒针又运转了三格,她才开口道:“我想提前唤醒他。”

“放心吧,没人知道这事儿。知道了也没事儿,我能圆过去,牵连不了你。”

“通话时长超过七分钟,事件就要达到特急级别。我看了你的申请,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另外,时间已经过去了25秒,这些都是算在通话时长中的,所以还是直接说吧。”

陈友业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武霞坐在床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去见袁媛了?”

“我之前申请的是通话十分钟。”姚静的口气似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犹豫不决。

罗西北一惊。

“五分钟。”电话接通后,对面传来一个男人严肃的声音。

武霞不等他发问就继续说道:“你还没到家的时候,袁媛就联系我了,告诉我她给你喷的什么要,如果没去医院,我可以在家里给你配解药。要不然,你恐怕睡到后天才能醒过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手机震动起来。

“我不是去见她,就是去执行任务,没想到要抓的人就是她。”

三年的时间,即使作为普通的医生和患者,他们之间这点默契感还是有的。随后,她从抽屉里取出了那个不常用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如此往复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所以你就徇私情把她放走了?”

等了十分钟,姚静便已经知道罗西北不会回复她的消息了。

“不是,但我当时确实也下不了手抓她。因为这里面牵扯太多人太多事儿,不是我把她拷回去就能解决的。没准最后会越抓越乱,我真的三言两语说不清。”

罗西北想了想,什么都没回复,开车回家了。小偷死得不明不白,姚静回答的不清不楚,然后几天不见,就当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罗西北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武霞叹了口气说道:“袁媛说的没错,你总想把所有事情都理出头绪弄明白,其实这根本都不可能,也做不到。所有的人,不过都是漩涡里的小石子,能保住自己不被吞没就很不错了。”

刚坐到车上,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罗西北拿出来看了看,是姚静。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挂掉了。很快,姚静发来一条消息: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做治疗?

罗西北感觉武霞的口气不似平常:“这些话都是袁媛告诉你的吗?”

与魔鬼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自己设定的五分钟崩溃时间已经过去了,但其实距离开段大川的办公室已经过去了奖金半个小时,但他依旧无法集中精神。回局里潦草地转了一圈,他便借故走掉了。至少先逃回韩东的家里躲一小会儿,静下心来想想作为韩东,自己下一步的出路在哪里。

“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她告诉,恐怕也只有你不明白吧。”武霞转身看着罗西北说,“最重要的不是要搞清楚没一个细枝末节,而是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谁,我要去哪儿,你明白了吗?”

罗西北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罗西北茫然地看着武霞,觉得她和袁媛说的话似乎都有些道理,但也都是行不通的死路。我是谁,我要去哪儿?这本来就是罗西北一直在寻找答案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要解开这两个问题,他钻进了一个又一个谜团当中,像滚雪球一样,谜团越滚越大,答案却似乎越来越远。

“窃听器只是一个工具,里面没有记录任何内容,只要不在会议现场被发现,那就失去价值了。现在谁还能证明它曾经出现在会议现场,被用来窃听会议内容呢?就算国安的人现在找到它,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指向这个贪得无厌的保洁员,后面的人和事儿就会随着她的死一起消失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懂了吗?这个保洁员死亡的必要性,你还需要我解释多少?”

半夜,罗西北躺在书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两个问题像蟒蛇一样,在他身上越缠越紧。终于,他忍无可忍拿起手机给姚静发了一条消息:

“可是不是至少等到把窃听器拿回来再决定吧,万一……”罗西北在段大川强势的逻辑面前也有些退缩了。

“我想进行一次催眠治疗。”

“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来质问我,我以为我的意图你早就明白了。”说到保洁员的死,段大川的语气轻松得令人难以置信,“她自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就肆无忌惮地漫天要价,甚至还企图长期以此作为胁迫我们的工具。对这样的人妥协,就是对自己犯罪。”

“好的,随时过来,我等你。”

不管是谁,现在这一刻他都不想回应。就五分钟吧,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崩溃五分钟。否则,他怕保洁员血肉模糊的尸体会一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更怕段大川理所当然的嘴脸会一直出现在眼前。

发出了消息之后,姚静把手机放在一边,她闭上眼睛,嘴角划过一个微微的笑。

电话在口袋里一直震动着,罗西北把手伸进去,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