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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揭秘

罗西北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下。武霞穿梭在餐厅与厨房之间,显得有点手忙脚乱。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却顾不得回头:“快来给我帮个忙!”

刚出锅的饺子,让屋里显得有点雾气腾腾。

罗西北赶忙走过去,只见锅里的热水翻腾,马上要扑出来了。他赶紧接了点凉水倒进去,却发现锅里的饺子已经快煮破了。两个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才终于把饺子都端上桌。

罗西北点点头,即便姚静不做叮嘱,他也会这么做。就在刚刚沉默的几分钟里,他内心只坚定了一点,无论如何,他都要守护武霞。

“本来想自己包点,可是下班晚了,就在路上买了点现成的。冷冻过的饺子跟现包的感觉不太一样。”武霞对成品不大满意。

姚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句:“今天的事情先不要告诉武霞,冲击太大,我担心你承受不住压力,会出现不可控制的结果。况且,武霞现在的精神状态,我想也未必做好了面对过去的准备,所以……”

“你工作这么辛苦,还是别自己做了,以后想吃告诉我,咱们出去吃。”罗西北的安慰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尽力克制,但姚静说过的话,还是会时不时溜出来。

罗西北沉默良久,起身准备离开。姚静关切地问用不用送他,罗西北也只是摆摆手。

“也不是想吃,这不到了吃饺子的日子了嘛,今天是冬至。”

看出了罗西北的焦虑之后,姚静安慰他道:“这么多事情一时之间确实很难接受,这也是三年来我没有向你透露只言片语的原因。你的大脑毕竟受过损伤,贸然地向你输送如此大量的信息,结果也许会适得其反。所以,现在无论你心里有多少疑问,甚至不相信我刚才说的每句话,都不要紧。先冷静下来,让大脑休息,然后再梳理当下的形势,决定下一步往哪儿走。”

“哦,已经冬至了,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了。”罗西北感慨道。

姚静这个庞大的故事带来的不是答案,是更多的疑问。

“我挺喜欢冬至的,因为从这一天开始,黑夜就越来越短了。”武霞说着,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别看我平时经常上夜班,但我其实很怕黑。或者说,我很讨厌黑夜。一旦到了黑夜,人们就会变得胆大妄为,那些本来不应该说出口的话,不应该做出来的事儿,全都堂而皇之地走出来了。”

罗西北点点头。编号、药控,这个说法确实能和段大川的手段相互印证。可为什么把他推如到韩东的生活里?真正的韩东消失了,真正的罗西北也消失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幺鸡的死又是谁做的?他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另一个时空是什么样?

“可能是因为每个人心里都住着恶魔,需要有个出口释放一会儿吧。”罗西北回应了一句。

姚静回答说:“我不知道,计划参与者大多数都互相不认识。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他被对方派来的谍报组织控制了。当初计划执行的时候,对面曾经偷运过来一些人,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偷渡。这些人都是经过训练的谍报人员,他们长期潜伏了下来,为后续的计划做长期的准备。”

“如果真是这样,就更不应该沉溺在黑夜里,应该把恶魔揪出来,摆在太阳下面烤死。哪怕连自己也要牺牲,也要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退缩和放纵,结果只能是被黑暗吞没。”

罗西北又问:“那么,韩东所属的组织似乎也在寻找断指。难道他也是当年穿越计划的参与者?”

“你今天似乎有感而发?”罗西北第一次感受到武霞的坚定。

姚静同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能假扮成他而毫无破绽,证明你们俩的相貌完全相同。我以前大概了解过一些父亲他们的时空理论,像你们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时空对应人。你们实质上是同一个人,只是生活在不同的时空之中——换句话说,他也许是几十年前的你自己。”

武霞摇摇头:“没什么,黑夜里待得太久了,想见见阳光,想透透气。”

罗西北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姚静的故事太过超现实,让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不过,自从他被迫变成韩东,关于他身边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太现实了。对了,韩东!韩东是谁?

晚饭在武霞的感慨和罗西北的心事重重之中,草草结束。

“我虽然是穿越计划的参与者,但并不是决策者。这项计划的机密程度非常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全貌。像我们这样的参与者,每次通过隧道,都是被蒙住眼睛和耳朵,被不同的人带到安全地带。”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更多的言语交流。

“怎么会?”罗西北对这个回答十分惊讶。

罗西北直直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黑暗又崎岖的站台就会出现在脑海里。从前在姚静的诊所里催眠,他只顾着东张西望,并没有太多局促之感。刚刚与武霞的一席谈话,让他突然对这个熟悉的环境产生了一丝厌恶,站台四周的黑暗将他越裹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最后,罗西北干脆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隧道在哪儿。”姚静说道。

武霞说的对,他以为可以在黑暗中找到答案,殊不知黑暗却正在将他慢慢吞噬。他应该奔向光明的地方,哪怕和心中的恶魔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而走出黑暗的第一步,便是摆脱段大川这个魔鬼。袁媛和她的丈夫就是例子,他绝不能再步他们的后尘。

“穿越隧道在哪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说不定我能再想起些什么。”罗西北变得异常得急切。

郊区的小卖部,看店的小伙子一下就认出了罗西北:“哥,接了你电话,一早就在这儿等着呢,我就觉得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姚静看着罗西北的眼睛,接着说:“从这三年来收集的信息里分析,你应该跟我们当初撤离走的是同一条通道,但因为通道曾经被炸毁,所以穿越列车非常不稳定。你很可能在穿越的过程中发生了事故,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梦境中反复出现的断指,应该就是打通隧道的关键人物。”

“那得看你能不能帮上我的忙。我要的东西有吗?”

姚静看了看他,说:“你的到来,至今是个迷,因为你是在通道被封锁多年后突然出现的。其实,之前就有传言,说对方重新打开了通道,往这边秘密输送间谍,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幺鸡带我见你的时候,你的性命危在旦夕,他给了我一封几乎被烧毁的信。信的内容都看不见了,只有最后几行字,意思让我保护你,署名是我父亲。信件真假难辨,但我不愿放弃任何的机会,所以就一直在替你治疗。”

小伙子微微一笑,弯腰从柜台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罗西北:“上次查电话号码的事儿太小儿科了,这次的活儿的确比之前的难点。不过哥信得过我,怎么也得办漂亮了。看看吧。”

“那我呢?你刚才说我是那边过来的,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们应该是敌人,但你却一直保护我照顾我,这是为什么?”罗西北继续追问。

罗西北打开盒子,里面有个比手机小一圈的黑盒子。见罗西北来回摆弄不得要领,小伙子给他演示了起来:“贴在电话上就行,那边接受到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来谁是谁。想做声音分析,至少得说话十几分钟。所以,一会儿电话打通了,务必速战速决。”

姚静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被吹散在各个地方,彼此谁也见不到谁。就算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找到机会和武霞正面接触,这是违反保密纪律的,搞不好,对我们两人都很不利。我远远地看过她几次,她好像变了一个人,神情总是非常疲惫忧郁。”

说着,小伙子把一部无线座机推到了罗西北的面前,随手指了指屋外:“外面桌子旁边,那儿信号好。”说完,往头上戴了一副大耳机。

“不,直到去年,我才最终找到她的下落。当时那场未遂的战争虽然极度危险,但其实知道的人极少。为防止泄密造成公众恐慌,撤回来之后,我们这些人便被分散隔离了。”

小伙子的行事风格很让人放心,但罗西北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秘书说,田局今天有会,会一直在局里待着。而这个点,应该是两个会议的间隙。

“那这些年,你和武霞一直有联系吗?她从没说起过。”罗西北一句接一句地追着问。

罗西北长出了一口气,拨通了公安局局长田建民办公室的电话。

“当然不是,当时撤离的命令来得非常突然,情况紧急,史无前例的战争几乎一触即发。我还记得爸爸亲手给我整理好行装,让我先去车站,他说他稍后会赶过来。但直到列车开启,我也没见到他的影子。我和武霞几乎是踩着爆破的铃声冲进了关口的大门。随后,通道就被炸毁了。”

“喂?”

“那两位科学家呢?他们的生死就没人在意吗?”罗西北惊讶地问道。

“是田建民田局长吗?”

姚静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继续说:“可惜的是,事与愿违,早在计划开始之初,对方就已经有了跨时空侵略的野心。两位首席科学家不仅没能唤醒他们的良知,甚至直接成为了人质。迫于当时的危急形势,政府只能炸毁了通道,销毁了所有的相关实验资料,彻底切断了双方的联系。”

“我是,你哪里?”

姚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伤:“事实上,他们俩到现在也生死不明。这还要再回到刚才说的天才穿越计划。计划开之初,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双方的交流也十分友好。但很快,我父亲觉察出了其中的端倪。对方派来的选手,屡次违反协议擅自失联,后来竟然还出现了尖端科研成果被盗的案件。天才穿越计划本就存在争议,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政府高层的反对声音愈发高涨。我父亲和武教授不忍看自己几十年的科学成果付之东流,于是提出由他们二位作为特使出访,从中斡旋。”

“我是你们一直要找的人。还记得蝙蝠吗?我是他的下线。”

“他是不是也和武向光教授一样遭遇了——不测?”

电话另一端陷入了沉默,罗西北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对方听出自己的局促和不安。

“是我父亲。”

“你现在在哪儿,能否见面谈谈?”田局长的语气依旧沉着冷静。

“刚刚你提到两位物理学家,除了武霞的父亲,另一位是?”

“我现在不方便见面,见面之前,我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现在找我的人不止你们,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蝙蝠。”

“你尽管问。”

“与我们合作,安全当然有保障。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开启一个安全屋,这是我们为保护特殊证人常设的机构,直接由北京方面授信,整个西北地区只有六处。进入安全屋的最初两小时,你有绝对的自由,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离开。两小时后,房屋内的加密通讯设备自动触发,你可以选择与我们线上沟通,也可以在安全屋与我们的人面谈。这样的安全级别,足够展示我们的合作诚意了。你还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姚静的说法如天外来客一般,罗西北一下子暂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打断姚静,问道:“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我确实觉得你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的故事来欺骗我,但你知道吗,我心里确实有很多疑问。”

罗西北没想到田局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而此时,小卖部的小伙子,走过来示意他尽快挂断电话,以防被追踪定位。

姚静慢慢地继续说着:“当然,这样说只是一个简单的类比,具体到这条通道的建立方法以及双边就互通而签署的法律文件,都远比这三言两语要复杂得多。而天才穿越计划就是在双方互通成功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具体来说,就是由打开隧道的两位关键人物,物理学家姚云峰教授和武向光教授提出,选择三十名十五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天才选手,出访另一时空。而对方也会派出相应的人员,到我方访问。你就是对面派来的出使人员。”

罗西北犹豫了一会儿,问了这个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安全屋,在哪儿?”

姚静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对罗西北描述接下来的故事,“这是一个高度机密又复杂的计划,简单来说,我们打开了通往平行时空的隧道,与另一个时空建立了类似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

春风街12号。

“是的,但你与我们不同,你是从另一边过来的。”

这是一个省直单位的家属院,早年间门禁颇为严格。如今,房子逐渐显旧,一些领导纷纷搬离,这里不复当年的神秘了,但总体看来,依旧干净整洁,并没有丝毫破败之意。不过,今天大院里比往常要热闹一些——一辆救护车停在最里面的6号楼楼下,一群居民围在楼道口小声议论着什么。

“天才穿越计划,难道我也是……”联想到自己也有类似的编号,罗西北禁不住问道。

罗西北戴着一顶大帽子,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武霞不过十岁。因为跟着父母四处游历,耽误了上学。她的父亲武向光教授与我父亲是至交,于是他们便拜托我给武霞补习功课。虽然落下不少课业,但武霞极其聪明,很快便对同龄孩子实现反超。我还记得拍照的那年夏天,她已经开始学习中学课程了。可惜,那段快乐的时光,在我们先后入选天才穿越计划之后,戛然而止。”

之前,田局长告诉他的安全屋,就位于这栋6号楼上。安全屋为他开启72小时,规定时间内,他可以使用密码打开安全屋的大门。

眼见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姚静反而倒是先一步平静下来,她长叹了一口气:“我想你还是先坐下来比较好,因为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尽管,田局长一再向他做出安全承诺,但罗西北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他乔装了一番,来到附近踩点。这棵大树下的位置,他观察了很久,尽可能地靠近6号楼,但又巧妙地避开了小区内的监控摄像头。

罗西北感觉自己仿佛被闪电击中了,刚刚涌上心头的愧疚,瞬间变成了恐慌和愤怒。他颤抖着拿起照片,比对着之前的记忆,更比对着眼前姚静的容貌。

本想等救护车离开之后,人群散去再悄悄上楼。但就在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楼道内走出来的时候,罗西北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袁媛和景天城。

而那张旧照片,与罗西北曾经在武霞的日记本中看见的照片一模一样。

把病人安置到救护车上之后,二人还交谈了几句。随后袁媛随救护车离开,而景天城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转身上楼。

编号:cy3301,姓名:武霞……

罗西北紧靠在大树的背后,长出一口气,然后低着头朝院门外走去。他的心因为太过紧张而砰砰直跳,救护车从他身边,他恨不得把帽檐拉低到嘴巴。直到坐上一辆公交车,又转了两次车之后,他才渐渐放松下来。

但一切为时已晚,罗西北撕扯着打开档案袋,里面掉出一张表格和一张旧照片。

这辆出现在安全屋楼下的救护车,是偶然相遇,还是针对他的抓捕部署,目前还无法判断。但是有一点,有景天城参与其中,那他后面的计划,恐怕不会十分顺利。必须手握王牌,才能在后面的谈判中占据主动。

“你干什么?那些你不能动!”姚静在身后阻止道。

恰在此时,段大川打来了电话。

这个档案袋平平无奇,除了翻盖的一角写着一串字母:cy3301。罗西北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推开姚静,径直朝档案袋快步走了过去。

罗西北意识到,机会来了。

然而,几乎在手落下的同时,罗西北的目光穿过姚静繁杂的办公桌,发现了一个陈旧的档案袋。

“局长,安全屋这边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景天城来到田建民的办公室汇报工作。

姚静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两下,罗西北伸出手来想安抚她一下,又犹豫着这样的举动是否不妥。举棋不定之间,姚静忽然转过来,伏在罗西北的肩头抽泣不止。罗西北的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落在了姚静的身上。

“北京方面的授信也已经拿到了,马上通知他们开启吧。”田建民示意景天城立刻行动,但很快又叫住了他,“你今天在现场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对不起。”罗西北走到姚静身后说道。

景天城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天出了点意外。安全屋楼上的住户,有位老人突发脑溢血,我检查门禁设置的时候,正赶上医护人员往楼下抬人。我就跟着帮了把手……”

唯有姚静不断鼓励扶持,陪伴她行走在黑暗的梦境中。罗西北心中涌起了愧疚和自责,围绕着韩东和自己的谜团让他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但怀疑姚静,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我把你派出去是出任务,不是出去当义工做好事!”田局长一下子急了。

姚静的话不仅把罗西北定在了原地,更让他想起了过往三年的时光。消失的过去,迷茫的未来,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时的情况,我本来想关门进去,但是抬担架的人手不够,有个随行的护士看见了我,让我帮忙。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没法拒绝,我的意思是,直接拒绝也许会更引人注目。局长,我并没有暴露身份。”

“你不想说。可以,那从现在开始,我将终止我们之间的医疗合作关系。我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我把我自己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但患者却东躲西藏。对不起,这样的病我治不了。我没法再继续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姚静说着转回头去,一瞬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

“但是这么大阵仗,尤其你再露面,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田局长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如果之前,他还能宣称武霞是韩东的妻子,但现在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超出了这个界限。武霞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外人,她已经在罗西北的心里扎下了根,是他拼尽全力想爱护的人。他不知道她和自己丢失的记忆有没有关系,但就这样让她暴露在姚静面前,尤其在小偷意外身亡之后,罗西北十分犹豫。

“局长,你这么肯定打电话的是他吗?”

罗西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向姚静解释。

田局长摇摇头:“只能说是直觉,我一直在等他开口,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

姚静深深地望着他:“武霞,武霞——你的梦,真的还和以前一样吗?”

“那你觉得他还会来吗?”

“不。你的梦里出现了新人,你们认识,甚至还聊了很久,这些内容如果我不问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姚静说着,拿出一部摄录机,原来她拍下了刚才罗西北被催眠后的反应。睡梦中罗西北和什么人在对话,最后有些急切地喊道:“武霞,武霞,武霞……”

“不知道,再等等吧。他是在刀刃上行走的人,蝙蝠的死对他更是个刺激,多给他点时间吧。”田局长说着,晃了晃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一闪,上面显示的是一份关于韩东的机密档案……

“我没有骗你,刚才的梦境的确和从前一样,我也努力地去看了断指的脸,虽然只差一点点,但我确实没看到。”

罗西北带着两瓶烧酒和一包花生米,来到段大川的办公室。

姚静冷笑一声:“亏你还说得出这几个字。于公,我是你的医生,无偿地为你治疗了三年;于私,我把你当成朋友,为了你甘冒险境,被人掐着脖子,差点连命都没了!我总觉得,无论如何我想你不会欺骗我,但是你刚才说的话,让我们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和他预料的一样,段大川还没下班,一个人坐在办公桌的电脑前,眉头紧锁。之前接到电话,罗西北很快赶到了这里,没想到目睹了段大川被科学处抢夺任务的全过程。

“医生。给我治疗的大夫。”罗西北有些慌张地回答,见姚静脸上怒气未消,迟疑了一下,又说,“朋友。”

其实,这个任务在一个月之前已经开始谋划,一位重金聘请的地图绘制专家,即将从海外来到兰州,根据组织内掌握的资料,绘制一份机密地图,内容大概与秦岭地区的战略布防有关。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姚静问道。

段大川对这项任务极为重视,他一改往日做派,没有把任务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分配给别人,而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罗西北本打算套取一些专家行程方面的信息,作为投诚国安局的筹码。可是科学处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生生在专家已经登上飞机之后,全面接管了这项任务。

罗西北心中一惊,他从未听过姚静如此严厉的声音,转头看过去,见姚静已经从电脑前走到了自己的身边,瞪大了双眼,恨恨地看着他。罗西北一时被这阵势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姚静却步步紧逼,直到把罗西北逼到了门板上。

罗西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段大川正在电话里据理力争,不愿交出专家的行程表。但最终,不知道电话那头对他施加了什么压力,他还是无奈地把行程表发送了出去。

姚静直盯着罗西北,并没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字。罗西北的目光有些闪烁,做完了简单的陈述之后,他说了句再见正欲离开,不想背后传来姚静的呵斥声:“站住!”

罗西北第一次在段大川身上感受到了颓然的气息,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被攻破。如果说之前的段大川有如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怪兽,那眼下可能他正在重启。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罗西北见姚静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键盘,想起每次催眠后都要做一个沟通记录,于是说道,“还是以前的样子。同样的梦境,同样的人。我看见了断指的手,但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就差一点。”

必须把握这个机会!尽管没有十足把握,但罗西北决定拼命试一次。

“就这么走了?”

花生米往办公桌上一扔,罗西北用牙咬开了酒瓶盖,然后把其中一瓶推到了段大川的面前。段大川有些狐疑地看了罗西北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酒瓶,和罗西北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回去。”

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口一口地干喝酒。不一会儿,一股高度白酒独有的灼热感开始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见罗西北脸色有些涨红,段大川终于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儿?”

“你要去哪儿?”

罗西北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没事,找个人喝两口。”

尽管如此,罗西北依旧不打算说什么,他站起来,对姚静说了句“辛苦”,便拿起背包想离开。

“压力大,找个人喝两口很正常,不过找我来喝,我来兰州这些年,你是第一个。”

姚静似乎有些不开心,更有一些不甘心,她起身走到电脑旁边,故意弄出了一点动静,把罗西北从思绪中强拉了出来。

“放到以前,我也不会想到会来找你喝酒。可晚上跟媳妇吵了一架之后,我就突然想起你下午打完电话,抱着脑袋不说话的样子。我就觉得,应该来找你喝点。”

直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罗西北也没有跟姚静说一句话,甚至连抬眼对视都没有。他双眼放空,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段大川自嘲了几句:“你还有个媳妇可以吵吵架,我一天到晚只能跟科学处那帮王八们吵,而且十有八九都得输。我来兰州十三年了,从孤军奋战到组织了一张遍布西北的组织网。摸爬滚打,什么不要命的事儿都干过。可是科学处一成立,我们这些人都不值钱了。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尖端技术,就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说到底,我们每天打交道的是真正的人,不是那些……那些科学怪胎,这些道理跟科学处完全讲不通。”

罗西北冲她点了点头,算是表达谢意。尽管一言不发,但这已经是不同寻常的表现。要知道,三年间,尽管在同一个梦境中穿梭了几十次,但大多数的情况,罗西北都是在紧张或恐惧中惊醒,甚至跌跌撞撞从躺椅上摔下来。今天,尽管清醒之前,他也喊了几声,但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最终像是睡到自然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段大川说着,又举起瓶子喝了一口,眼神也开始有些迷离。

姚静就像平时一般,给罗西北递上了一杯水。

罗西北跟着举了一下瓶子:“老段,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干这一行并不图什么名和利,最主要的是想证明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所以,每次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和媳妇吵架的时候,我都特别想告诉她,你知道我现在做的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业吗?可这些话,我不能说,就算是媳妇也不能说。忍辱负重,没别的办法,就这一条路。你也一样,就这一条路!”

罗西北只觉得一阵刺眼,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再睁开眼睛发现姚静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旁边的桌子上,计时的沙漏已经走完了一遭。

罗西北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了,但他要紧牙关,在心里始终提醒自己,抗住,不能放松,一定要让段大川先倒下。

这时,突然之间,车窗上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一束阳光唰地照射进来。

“忍辱负重,说得好!可是我忍辱负重换来了什么结果呢?就是我的工作成果,被人说拿走就拿走了。”

车厢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罗西北一个人,他颓然坐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武霞,武霞……”

说着,段大川掏出手机,翻出一条备忘,晃晃悠悠举到罗西北面前,“这次能请到这位专家非常不容易,他之前有过前科,所以很多谍报组织都盯着他。他的全部行程,包括选择路线,预定机票,甚至车辆换乘,一步一步都是我仔细安排好的。结果我刚把行程方案提交上去,下午就传来消息,让我直接把这项任务转给科学处!接头人由他们重新指派,但行程方案还按照我制定的来。这简直就是我种好树搭好梯子,他们把我一脚踢开,自己上去摘桃——”

任凭罗西北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再回头。

段大川喝了一口酒,接着又说:“我他妈火了,告诉他们,任务移交可以,但后续行程你们自己定。结果,科学处就动用一切高层力量,一级一级地来压派我。你下午来的时候,那是他们打来的第三个电话,说如果不交行程表,二十四小时之内,冻结我的一切权限,四十八小时再把我带离。我现在他妈成了通缉犯了!”

可是罗西北的谢意武霞却并未领受,她甩开罗西北的手,有些诧异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说这些不合适吧。”说完,她立刻起身离开了,急匆匆地向车厢另一头走去。

正在此时,段大川的电话又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想把手机摔了,被罗西北一把拦住了:“别冲动,别冲动,先接了电话,再想办法。我跟你……咱们一块想办法……”

罗西北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握住武霞的手说道:“谢谢你对我说的话,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会……”

话未说完,罗西北捂住嘴巴一头扎进了洗手间。一进去,他先是一顿呕吐,随后把水龙头拧到最大,边发出呕吐的声音,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针管,给自己推了一针。之后他用凉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又把针头拔下来,冲进马桶,把针管重新装回衣服的内兜。

“这些有什么重要?不过是一套档案信息,今天可以贴在你身上,明天也可以贴在我身上。你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不在这些文字之中,甚至不在你的身体样貌之中,它只在你的心里,只在你的头脑里。”武霞坚定地望着罗西北,言语之间都是信任和鼓励。

透过门缝望出去,段大川已经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嘴里骂了两句,又喝了一大口酒。两瓶白酒都所剩无几,但愿刚刚这针高浓度葡萄糖,能顶过去。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姓名,年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罗西北深呼吸了几下,打开门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我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所以,凡事唯有靠你自己。今后,你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又想出什么招来了?没事,兄弟帮你出头!”罗西北问道。

“只有一张车票。”

段大川摇摇头:“行程表我刚刚发给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跟你一起来?”

“就这么便宜他们?太欺负人了吧!”

“是,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他,也有很多的问题,想问问他。”

“没办法,他们的打手已经就位了,一声令下,不出五分钟,就能让我消失个干净。”

“他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罗西北一惊,冲到窗边朝外张望。

“不,我是怕自己忘了他。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的手上有一截断指。”

“别看了,别说现在黑灯瞎火的,就是大白天他们也能伪装得让你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他们从生下来就学会的本事。”

“你舍不得离开他吗?”

段大川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椅子上,一点点地喝着瓶里剩下的酒。罗西北假意阻拦,却被他挡在一边,干脆一饮而尽。罗西北坐在他身边,一边喝酒一边悄悄观察。片刻之后,段大川歪头睡着了。

“是,也不是。好像就是那个刚刚来送我的人,我想再看看他。”

罗西北小心翼翼地起身,喊了几声老段,又推了推他的身子,拍了拍脸,确认他的确不省人事之后,迅速拿过段大川扔在一边的手机。点开一看,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他赶紧蹲下身来,凑到段大川的手边,拉着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试验指纹解锁。因为刚刚吃了花生米,段大川手上沾了不少油,给识别指纹增加了难度。

“你是在找人吗?”武霞把罗西北领到一个座位上。

罗西北屏住呼吸,用衣服轻轻地擦拭着段大川的指尖。一次两次,手机不断提示电量过低……

“嗯。”罗西北顾不得理会武霞,他站起来冲向车门,想看清断指的脸,但火车飞驰,断指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背影。

终于试到第六根手指的时候,手机解锁了。罗西北赶在关机之前找到了行程表,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下来。然后又把段大川的手机小心放回原处,走出几步之后还是不放心,又回去拿起来,用衣服把手机擦了个遍,抹掉了自己留在上面的指纹,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你来了。”武霞语气轻快,仿佛一直在等他。

从出租车上下来,罗西北想起刚刚段大川的话,他往周围仔细观望了半天,才确定并没人跟踪。

车门关上了,送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车门中间的黑色封条刚好挡住了他的脸。罗西北想扑到门边看清楚,不想火车突然启动,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罗西北一看,是武霞。

冷风一吹,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呕吐起来。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此时双腿已经软弱无力,他靠着一棵大树慢慢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翻看刚才拍下的照片。

罗西北还想再问,火车即将启动的汽笛声已经传来了。送行人二话不说,拉着他的胳膊冲到了车厢门口,一把把他推了进去。车门缓缓关闭,罗西北看着夹缝中断指之手轻轻挥动,赶忙抬头张望。

行程表发给了一个未显示的号码,发送完毕之后,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尽速寻找断指。”

送行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去过那边,帮不了你。前路凶多吉少,你务必小心。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断指,是把他送来这边的人,他本人并没有跟过来。那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寻找断指呢?韩东,罗西北,时空对应人!对,按照姚静叙述的理论,每个人都有一个时空对应人,找到断指的时空对应人,也许就是重新打开穿越隧道的关键。

“到站之后呢?”

罗西北仔细回想着梦境中断指的样子,虽然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的脸,但是那个身形体态,走路的姿势,的确似曾相识,仿佛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

“前面。”送行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车门。

段大川强忍着头晕恶心,摸索遥控着打开了房间里安装的新风系统。

“我该往哪儿走?”罗西北脱口而出。

虽然难受得一动都不想动,但是他还是无法忍受房间中浓烈的酒臭味。之后,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两粒解酒药吃了下去,便又瘫坐在了椅子上。

“还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吗?”大概看出了罗西北的迟疑,送行的人主动停下了脚步。

桌子的边缘,还扔着他的手机,他举起手看了看被小心擦拭过的手指,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和往常一样,送行的人边走,边说了一些叮嘱勉励的话,罗西北一句也听不进去。

原来,他对罗西北所做过的一切,已经心知肚明。

站台依旧崎岖湿滑,送行的人就在身边。罗西北低着头,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但晦暗的光线中却怎么也看不清手上的断指。不过这也并不是罗西北最关心的,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几十次,这次是最踌躇的。

但是这一切,罗西北却一无所知。